第 8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4-08-09 22:25      字数:4821
  林子骢淡淡地道:“有病自然要医治。”
  青珞抬起头,想看看林子骢的脸色,可从他这个角度却实在看不分明。丝丝热气从林子骢的身上传来,引得青珞不自觉将身子往里偎了偎。
  这个温暖坚实的胸膛,倘若能一辈子靠著,似乎也不错。
  十六
  小九请的是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伤寒这等小病自然不在话下。服了药,又发了一场汗,到第二天的时候,青珞身子就觉得身子清健许多,就是四肢酸软,还是起不得床。
  这青珞是个闲不住的人,这般什麽也不做地躺著可真要了他命,忍不住抱怨连连。阿端在一旁安慰:“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还是忍忍吧。”
  他是来给青珞送换洗衣裳的。青珞本来觉得不妥,後来一想,林子骢连自己都不曾碰过,自然也不会为难阿端,也就不计较了。
  “拿好了衣裳,你就赶紧回去吧,路上不要理一些不相干的人。”
  阿端道:“我知道。”
  服侍青珞换好衣裳,阿端拿了脏衣物准备出门。一旁林子骢忽然道:“我送送你吧。”
  见那兄弟两人向他投来愕然的目光,又补上一句:“这样你哥哥也安心一些。”
  青珞听他话里的意思,只道他洞悉了自己的心意。心想他为了怕自己担心,连阿端也加意照顾,当真用心良苦,於是含笑道:“如此甚好。”
  阿端被兄长这麽一说,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和林子骢一前一後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到了後院的月亮门,阿端道:“到这里就好,你回去吧。”
  林子骢见他当真说走就走,不禁有些著急:“阿端,你为何躲我?”
  阿端抬头看他一眼,又赶忙低头:“我没有。”
  “还说没有!这两天都对我冷冷淡淡,刚才在暖音阁,你都不看我一眼,直似屋里没我这个人一般。阿端,那天在落霞庵说过的话,你都忘了麽?还是你後悔了?”
  “我……”阿端转过头,背对著他,嗫嚅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麽?”林子骢心中大急,为了说服阿端,他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这阿端怎能说变就变?他扳过阿端的身子,让他和自己面对面,道,“阿端,你看著我。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承诺都是真心实意,你还信不过我麽?”
  阿端还是低著头:“我自然信得过你。”
  “那你为何还不肯走?你难道甘愿留在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甘愿被你哥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不是的!”阿端忽然叫了一声,抬起头来。
  林子骢见他眼中泪光莹莹,惊道:“你怎麽……”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觉得我哥哥待我不好,觉得他把我当作累赘,可是那天晚上他到处找我,还为我生了病,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是很疼爱我的,跟十年前一样,没有变过。我……我不能就这麽弃他而去!”
  自从认识阿端以来,林子骢从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先是一怔,既而微笑道:“我道是为了什麽,原来如此!你哥哥会去找你,我也没有想到,看他对你还是有一些情谊。没关系,他这麽爱钱,我们就多给他一些钱。他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决不亏待了他,也算报答他对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如何?”
  林子骢一向认为爱钱的人是最好打发的,最怕这人不爱钱。所以在他的心里,只要能让阿端点头答应跟自己走,青珞从来不是阻力。
  哪知阿端还是摇头:“这次我哥哥生了病,我才发现他能依靠的人其实只有我。他一向脾气不好,在这园子里也没什麽亲近的人,倘若我走了,以後生病谁来照顾他?”
  林子骢叹了口气,既笑阿端痴心,却又觉得他这纯良体贴的性子著实可亲可爱,微笑道:“傻孩子,他有了钱,自然有大批的人赶著去巴结,还用你来操心?”
  “就是有了钱,我哥哥也一定舍不得花。而且,就算有人照顾他,也是为了钱,哪有半分真心?”阿端说著,忽然道,“你把我哥哥也一起带走,好不好?”
  林子骢吓了一跳,他虽不介意离经叛道,但把一个小官带回家,这种事情还是无论如何做不来。何况,这小官性子尖酸泼辣,带回去还不把家里闹一个天翻地覆?
  他搓了搓手,显出为难的神色:“那个……阿端,你听我说。一来你哥哥未必就喜欢离开这里,到京城去;二来,他那个样子,只怕很快就被人认出身份,到时候对你也不好。”
  阿端睁大眼睛:“为什麽对我不好?”
  林子骢干咳了两声,觉得这事不好明说,又不得不说:“让人知道他是小官出身……”
  阿端本来还是听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过,好像……
  ──你哥哥是个小官,你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是的,古玩店的谢老板在逼迫自己的时候,仿佛就说过这样的话!
  阿端忽然抬起头来:“你是说,别人会因为我哥哥的关系,看不起我,是不是?”
  林子骢又干咳了两声。
  阿端道:“可是,就算我哥哥不在,我出身锦春园这件事,也是隐瞒不了的。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到时候,你准备怎样?”
  林子骢柔声道:“你想得太多了。你这般清秀干净,谁会把你和这种地方连到一处?”
  阿端这回却固执得紧:“万一呢?”
  林子骢脸色一变,这种“万一”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他执起阿端的手,道:“你放心,真有那时,我定然护著你,不让你受一丝伤害。”
  他的眼中柔情似水,阿端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沈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回去洗衣服,天黑就看不见了。”
  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转身离开。
  “阿端!”
  阿端身子震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反而走的更快了。
  望著他的背影,林子骢心里忽然一阵焦躁,真要将阿端留在身边,只怕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大夫开的药很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青珞吃了药,头脑渐渐昏沈,林子骢送阿端离开不久,他就睡著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霄。
  他坐起身,直觉地往书桌那边望去,只见林子骢倒在躺椅上,和衣而睡,身上一张被子也没有。
  这人难道也想尝尝风寒的滋味?青珞暗暗皱眉,拿起身边的毯子,悄声走过去,小心的给林子骢盖在身上。
  他站在那里,细细打量这个熟睡的男子。若在平时,他是决不会这样的──倘若被林子骢发现,自己岂不丢死人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看他英挺的眉,看他笔直的鼻梁,看他薄如刃的双唇……仔细一瞧,这人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呢。
  目光就停留在那唇上,逡巡不去。说起来,林子骢包下他这麽久,两人非但没有过肌肤之亲,连一次亲吻也不曾有过。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亲上去又是什麽感觉呢?想著想著,青珞就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忍不住就往那两片唇上贴了过去……
  眼看四唇就要相接,青珞却猛地停住。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下患了风寒,倘若传给了林子骢可怎麽办?
  可是,那薄薄的嘴唇真是诱人呢。
  於是,他轻轻撩起衣摆,盖在林子骢的唇上,隔著衣摆,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明明只是亲到了棉布,青珞的脸却红了。他暗骂自己没出息:青珞,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什麽世面都见过了,亲个嘴儿还脸红什麽?
  看那书桌上油灯兀自点著,想走过去将它吹熄了,脚下不留神踢到什麽东西。低头看时,却是一个纸团。
  这才发现,桌上、地上,扔了不少这样的纸团。
  他轻手轻脚的将纸团展平,见上面写满了字迹。
  他不识字,所以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一首求偶不得的情诗,只道是做生意用的咨文信件。心想林子骢一定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心情焦躁,才会把这些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等他明天气消了,怕不好找。於是将纸团逐个捡起,一张张地铺平了,压在书桌左手那一摞书的下面。
  这一番功夫做完,头又有些晕了,青珞暗叫不妙,连忙回去床上躺著。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这病加重了。
  十七
  如果青珞读一些书,就会知道世上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可惜他不懂,他只知道,这老天总是变著法儿的跟他作对。第二天起床,他的病果然又反复了。
  林子骢气得跺脚:“什麽名医,一点风寒都治不好,改天把他的招牌砸了。”
  青珞当然不好意思说,我昨晚是因为偷亲你,不小心受了凉。他不知道林子骢著急是另有别情,只道他心疼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半天。
  其实细想想,平日这林子骢对他总是不冷不热,如今生病了,才显出几分关切之情,到著实贴心得很。这麽一想,青珞又开始觉得,偶尔生个小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随著躺在病床的时日渐长,青珞开始不安了。眼看四五天过去,桃花都要谢了,怎生拉著林子骢去桃花树下许个愿才好。
  本来青珞也不是个笃信神明的人,只是这念头一旦生成,因为种种阻碍未能如愿,便越积越重,最终成了一块心病。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在神明面前先登个记,自己和林子骢这段情缘,终究会成了镜花水月。
  “落霞庵里的桃花应该还没谢吧?”
  林子骢怔了一下,答道:“淞阳府的春天要比京城来的早,我也算不准花时。”
  青珞犹豫著,终於还是开了口:“咱们一起去看看桃花,好不好?”他微微侧转头去,不敢让林子骢看到他的脸有多红。
  林子骢心不在焉地道:“等你病好了再说吧。”他这几日被阿端弄得焦头烂额,连桃花长什麽样都快不知道了。
  “我已经好了!”青珞怕他不信,连忙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嗯,腿还有点软,一定是好几天没下床的关系,一定是。
  林子骢还想说什麽,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声,还有树枝拍打窗棱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起风了。”
  青珞一听,连忙走过去,打开窗子,果然见刚生出来的嫩条被风吹得前仰後合。“好大的风,哪里来这麽大的风!”
  林子骢笑道:“怕一会儿还有雨呢。”
  青珞白他一眼:“你别瞎说。”才说著,自己先轻轻叫了一声,原来一颗雨星正随风落在他的脸上。
  “快把窗子关了吧。”
  青珞应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关了窗子。
  林子骢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闷头睡觉最合适了。你也早些睡吧,听这雨声,怕要下一夜呢。”
  青珞吓了一跳,真要下一夜雨,那桃花还保得住麽?
  这天晚上,青珞整晚都没睡好,一个劲儿地祈祷雨快些停,睡梦之中,他仿佛都听见潇潇的雨声。第二天起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桃花!”
  “还惦记著你的桃花?看这一夜雨,现在还没停呢,什麽花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青珞坐起身来,见林子骢正在穿戴打扮,问道:“这种天气还要出门?”
  “嗯,有个应酬。外面有轿子在等。”
  青珞心里一阵失望:“那你什麽时候回来?”
  “不知道,都是一些繁琐的事情;你该睡就睡,不用等我。”林子骢无心跟他多说,披好了雨蓑,就赶忙出门了,速度快得连青珞想说声“早去早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雨直到午後才停,外面地上一个连一个的积了不少水洼,就连一向悍强的丁香此刻也蔫头耷脑,星星点点缀了一地残香。
  青珞却还不肯死心,顾不得雨後泥泞,披了衣服赶忙出门。引得看门的白大爹好奇追问:“青珞,这肮脏天气,你这是去哪儿啊?”
  “落霞庵。”
  白大爹搔搔脑袋:“这时节去落霞庵做什麽?看桃花麽?这雨下得狠,桃花没有,落花倒应该是一片。”还想问个清楚,青珞早去的远了。
  赶到落霞庵的时候,青珞的鞋和裤脚都已经被地上的泥水打湿了。他气喘吁吁地向里张望,那印象中的漫天红霞却早已被雾霭青青所取代。
  他本就病後体虚,先前凭著一股执念走到这里,这时却觉两脚发软,一丝力气也没有,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里不停地喘气。
  有个农夫从庵後经过,见他直勾勾盯著庵里,便多事地上前问道:“这位相公,你是来看花的吧?哎,晚了,早一天还能看上几眼。”
  见青珞不理他,恍然大悟:“我说怎麽有人雨後还跑来看花,原来是个傻子。”摇摇头,自顾自的走了。
  好容易等到身上的麻软劲儿散了,青珞这才从後门进庵。近看那桃树,叶子已经长了有一指多长,被水洗过之後,青翠欲滴,倒是越发有生机了。在重重的叶子遮蔽下面,偶尔还能看几片桃花,也是红销萼残,先前枝头迎风招展的,十九作了地上的胭脂污色。
  青珞没有诗人伤春悲秋的细腻情怀,可是触动了心事,也是怅惘无限。
  他把一片花瓣拿在手里,慢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