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4-08-09 22:25      字数:4807
  他不提还好,一提正戳中了青珞的痛处,顿时怒气勃发,咬牙道:“被人洗坏了!”
  林子骢一呆,直觉的想到阿端:“是你兄弟麽?”
  “除了那个笨手笨脚的还有谁?真是没用的废物,一点小事也做不好!”青珞抱怨了两句,想起这是在客人面前,於是收了嘴。
  他一向很懂得在人前假扮斯文,只是那绮云罗是他最好的一件衣裳,著实肉痛,又恼恨阿端不成器,正在气头上,这才说漏了嘴。
  从一些接触中,林子骢多少能感觉到阿端很怕他哥哥,而这青珞一脸泼辣模样,又像小厮一样使唤阿端,想来平素对他也不会太好。
  想起阿端挨了责骂、红著眼睛无处所说的可怜模样,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身边去,哪有心情理会青珞?
  “不就是一件衣裳,有什麽打紧?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喏,这里是一百两,你到盛德门外去转转,还愁找不到更好的?”
  这“银票法”可谓万试万灵,青珞一双凤眼直要瞪圆了:“一百两太多了吧?再好的衣裳都能买一箩筐了。”
  林子骢淡淡地道:“只挑你喜欢的卖,多少无所谓,只要你高兴。”
  青珞许久没见过这样大方的恩客,几乎是屏著气把那一百两接到手里,谄笑著自己给自己圆话:“是呀,我的衣服都太旧,实在没法穿了。再说,阿端也要添一两身衣裳,一百两刚刚好,刚刚好。”
  他生怕林子骢改变了主意,急急忙忙出了门,一阵风去了。
  走到大门口,迎面来了一人,两人险些就撞在了一起。
  “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青珞。这麽急匆匆,知道的你是有什麽急事要办,不知道,还以为赶著去投胎呢。”
  听这刻薄的声音,就知道除了锦心没有旁人。青珞正在喜头儿上,也懒得跟他吵架,挥了挥手中银票,神色间尽是傲气。
  “我还道是什麽呢,不就是一百两的银票麽?当谁没见过似的。”
  青珞斜睨著他,笑道:“一百两的银票不算什麽,难得的是林公子这分心。他见我衣裳旧了,就掏出一百两来给我购置新衣。连阿端他也想到了。对了,锦心,你这件衣裳去年就穿过了吧?样式都老了,要不要我给你带一件回来?反正这麽多我也花不完。”还故意的把那一百两在锦心眼前晃呀晃。
  锦心白玉一般的脸气的蒙上一层猪肝色,狠狠地道:“不必了。”
  怒冲冲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我这身衣裳今年正在时兴,你懂什麽?”
  青珞哈哈大笑,也不还嘴:他深知落水狗不要打的道理,急了咬人也挺疼的。
  自和锦心交手以来,从未赢得这麽漂亮。青珞细细的眉梢高高挑起,一脸得意非凡。他昂首挺胸,宛如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一片凯歌声中,大踏步去了。
  八
  在紫藤架下的阴影里,林子骢终於寻到了阿端。阿端正背著身子站著,头垂的很低,听见有人叫他,连忙举起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回过头来。
  “林公子。”他的语调中还带著一些鼻音,眼睛略红,显然刚刚哭过。
  林子骢心里一阵怜惜,问道:“你哭了?”
  “没,没有。你是来找我哥哥麽?他……”
  林子骢连忙打断他的话:“他被我打发走了,我是来找你的……衣裳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被你哥哥责骂了,是不是?”
  阿端轻轻“啊”了一声,道:“你都知道了。”顿了一下,又道,“我哥哥其实对我很好。他以前不这样,人很温和的,只是这几年过的很不如意,脾气才渐渐暴躁起来。”
  他想起小的时候,尽管那记忆只是朦朦胧胧的,却清楚知道兄长对自己很是疼爱。後来青珞被送到这花柳之地,几年後两兄弟才再次见面,当初的友爱之情便一点也不剩下了。
  记得娘临死之前,拉著他的手说;你兄长命苦,是我们没照顾好他。日後他若待你不好,你也千万不要怪他,实在是爹娘亏欠了他……说著,说著,娘就哭了起来。
  娘的这些话,他时时记在心上,每次受了兄长的冷落,只是暗自神伤,不敢有丝毫怨怼之情。毕竟,兄长没有抛下他,不是麽?
  见他兀自出神,林子骢只道他心中难过,便想哄他开心,道:“别难过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看,跟我来。”
  他很自然的拉起阿端的手,却惊觉那双手又粗又硬,一怔松开。他这才认真注意到阿端的手,那手上,满是老茧。
  他脱口而出:“你哥哥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是不是把所有的活儿都指使你做?”
  阿端一呆,轻轻抚摸自己的手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手掌粗糙是不是?我又不是姑娘家,要那麽细嫩的手掌做什麽?我是个没用的人,什麽都靠哥哥养著,再不做些事情,就真成废物了。”
  他的解释并没有打消林子骢眉间氤氲的怒意。林子骢想起青珞的手是那般细致白滑,两相比较,益发彰显出青珞之暴戾刻薄,阿端之孤苦可怜。他强压住怒气,问道:“阿端,你难道从没想过离开你哥哥?”
  阿端的小脸暗淡下来,低声道:“我说过我是个没用的人,什麽也不会,什麽也做不了。前些日子我哥哥花了好大力气,打发我去谢掌柜那里学徒,可是我还没做几天就跑回来了。我看我这辈子是做不成事了。”
  林子骢安慰他道:“学徒又辛苦,又没什麽前途,不做也罢。”
  阿端轻轻摇头:“辛苦其实不算什麽,反正我在哪里都一样,只是……”
  “只是什麽?”
  可是阿端却不肯说了。
  他越不说,林子骢就越想知道,再三追问,阿端才吞吞吐吐的说了。林子骢不听便罢,一听心里这把怒火顿时高高烧了起来。
  先前知道阿端被青珞刻薄,他虽然不满,碍於青珞是阿端的兄长,也不好多说什麽,於阿端,他毕竟只是一个外人。可是现在听说那谢掌柜曾强逼过阿端,这口气可怎麽咽的下去?更把对青珞的怨恨也一并转到那姓谢的身上。
  他心里盘算著,改日,要送给阿端一个惊喜。
  又和阿端说了几句话,直哄到他眉间阴云尽散,林子骢这才回到暖音阁。
  远远的,有个人影在暖音阁外守著,见他回来便迎了上来。林子骢想起这人也是锦春园的一名小官,似乎叫什麽锦心的,仿佛有些名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那鸨儿还极力向他推荐此人。
  “林公子。”锦心慵慵懒懒地行了个礼,笑容如花。
  林子骢皱了皱眉:“锦心公子,有事。”他不得不承认,这锦心也是个极俊秀的少年,可惜如那青珞一般,被脂粉香和铜臭气染得俗气而市侩。
  锦心媚眼如丝:“难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他身上好像没有骨头似的,不用风吹,自己就挂在了林子骢的身上。
  他一只手半挑逗的拨弄著林子骢留在耳鬓前的头发,腻声道:“林公子来到咱们锦春园这麽久,我都没有机会跟公子说上一回话呢。难道,青珞就这麽好?让你眼里都看不见别人了?”
  林子骢心道,的确是有一个人占住了我的全部心思,可不是你说的那个。他不欲跟这小官多做纠缠,微微一抽身,锦心的身体便向後倒了下去。
  “啊呀呀,锦心,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锦心以极不雅观的姿势在空中抓几下,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这才有机会回头看看是谁在说风凉话。这一看,脸上顿时蒙上一块大红布──青珞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站在不远处。
  这个丑可出大了!
  “我知道你骨头软,走到哪里都想靠一靠。可是呀,不是什麽地方都能随便靠的,小心闪了腰。”
  锦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早已气恼不已,这时听他奚落,哪里还忍得住?“我想靠就靠,哪用得到你管?”
  “你勾搭了我的男人,我就得管。”
  “你的男人?他哪里写著是你的了?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看脸上的褶子有没有一斤厚……”
  他们两人争吵不休,引起事端的林子骢却绕过战场,回他的暖音阁去休息了。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摇头,娼馆果然是这世上最下流扭曲之地,以男娼馆尤甚。看那两个男子卖弄风骚、争风吃醋,宛如市井泼妇一般,委实让人厌恶不已。
  不行,他一定要在阿端也被污染之前,将他带离此地!
  九
  如果说锦春园的生活像一潭死水,那麽,林子骢的出现无疑给这潭死水带起了浅浅的波澜。至少,在阿端的心里是这样的。
  有生以来,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如同这林子骢一般,面貌俊朗,气质高华,谈吐斯文,举止彬彬有礼,最难得的是,对他这身份低微得如同杂役一样的人,竟能如此体贴备至。
  每当想到这个人,阿端的脸上就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开始希望,林子骢能一直留在这里,不要走了。可想想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有谁会常住在妓院里呢?
  阿端近来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林子骢说会来到锦春园都是为了他。醒来的时候,也总是暗笑自己痴心妄想,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是真的。
  “阿端,你对这一面墙傻笑什麽?快跟我来,出事了。”
  被小九焦急的声音唤回了神,阿端愣了一下:“什麽事?”
  “谢掌柜来了!”
  阿端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一个反应就是:他来抓我回去了!小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慌忙的想往屋里面躲。
  “别躲,别躲,他不是来抓你,他是向你赔罪来了!”
  “啊?”阿端顿时傻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九这里唾沫横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原来他刚刚在前头把门,远远的就听见外面一阵锣鼓声喧天,好奇的开门一看,就见古玩店的谢掌柜顶著一张苦瓜脸,带著一队吹鼓手,浩浩荡荡向这里来了。自然,後面跟了不少看热闹的。
  那谢掌柜进了门,别的不说,一叠声的要叫阿端出来。起初小九也以为他是来找麻烦,正想给阿端通风报信,那青珞已然一阵风的冲了出来。
  平日谢掌柜来这锦春院是何等趾高气扬,可是这一回却低声下气,任凭青珞怎麽叫骂驱赶,他就是不肯离开,口口声声要给阿端赔罪。後来一著急,干脆跪下了。
  “你快去吧,外面那麽多人,谅他也不敢耍花样。你若不去,怕他跪到天黑也不肯起哩。”
  阿端听得有趣,惧意渐去,好奇之心顿起。跟了小九,小心翼翼的往前院来。
  那前院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锣鼓声兀自敲打不绝。众人一见主角来了,都让开一条道,让阿端进去。
  阿端本来还有些害怕,看见青珞就站在身边,也就踏实了。
  “阿端少爷,你可来了!”见到阿端,谢掌柜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上去跪倒在地,“是我不好,见你青年美貌,人又和善,就起了不良之心,我现在知错了,你原谅我吧!”
  阿端几曾见过这等阵仗,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谢掌柜见他不答话,只道他余怒未消,咬了咬牙,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该死!我不是人!我好色!阿端少爷,你是最好心的,饶了我吧。”
  他每说一句,就抽自己一记耳光,声音响亮,丝毫也不掺假,阿端被那声音听的心惊,忙道:“我原谅你就是,你起来吧。”
  谢掌柜道谢连连,又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给青珞:“这是阿端少爷拜师的银子,整三十两,还有三十两是我赔罪的,一共六十两白银。”
  青珞接过银子,奇道:“那拜师的银子我不是想你讨要回来了麽?”
  谢掌柜神色忸怩:“青珞少爷有所不知,那天你前脚出门,我便找了个夥计蒙了脸,把你的银子抢走了。”
  “原来是你!好你个老东西,守财奴,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他不说还好,一说,青珞顿时怒气勃发,抬起脚来,狠狠踹了谢掌柜一脚。
  那谢掌柜平日也是有脸面的人物,这一次只因被一位大有来头之人逼迫,这才拉下脸来上门认错。他自己打自己倒没什麽,可被青珞一个小官当众殴打,这口气怎麽咽得下?怒道:“我已经赔过罪了,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青珞的性子,遇强而强,平生受不得人胁迫,他昂起脸来:“你待怎样?你的行径还不该打麽?”一口唾沫啐在谢掌柜的脸上。
  谢掌柜气得浑身发抖,只想一挥手,让手下人一拥而上,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厉喝:“姓谢的,你敢!”
  林子骢不知何时出现在围观人群里,冷电般的眸子一扫,谢掌柜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该打,该打。”
  见他服软,青珞倒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摆摆手:“知错就好,看你还敢欺负到小爷头上!滚吧。”
  那谢掌柜得了赦令,招呼那一班吹鼓手,丧家之犬似的去了。
  “好了,好了,戏散场了,明天看戏赶早。”青珞见人群还围著不肯走,挥手赶人。众人平素畏他泼辣,虽然觉得还不尽兴,也乖乖的散了。
  青珞走到林子骢跟前,道:“为何你喊一声,那姓谢的就老实了?是不是你使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