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4-08-09 22:25      字数:4829
  五
  阿端的预感不错,只是他没想到和男子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
  “阿端,阿端!”
  阿端正在灯下缝补旧衣,闻声开门,认得来人是锦心的贴身小厮紫棠。
  锦心是锦春园里的红人,“老爹”对他礼遇有加,住处也是在前院。这紫棠跟著他,自觉身分高人一等,平日里从不到後院来的,这回可真是稀客。
  不等阿端开口,紫棠劈头就道:“你哥哥叫你把他那身什麽绮云罗找出来,他要穿。”
  阿端怔了一怔,他知道这“绮云罗”是兄长最好的衣裳,平日仔细打理,逢年过节也舍不得穿上一回。今天是什麽日子,竟要用到这身衣裳?
  “你哥哥交了好运了。今天来了一位大贵人,说是从京城过来谈生意的,一出手就包下了暖音阁,还点名要你哥哥服侍。後来劝酒的时候,好像是把衣裳污了,老爹就让我给他拿换洗的衣裳来……”紫棠一面说心里一面埋怨,老爹也真是的,谁不好支使,偏偏支使他,这若让锦心公子知道,还不剥了他皮?谁都知道,锦心公子和那泼货青珞是解不开的冤家对头。“你还愣著什麽?快去呀!”
  阿端回过神来,连忙去找衣裳。
  这里紫棠坐立不安,生怕让锦心发现不好交代,见阿端还磨磨蹭蹭的不出来,一个劲儿的埋怨:“快点,快点!算了,我不等你了,你自己把衣裳送到暖音阁去,我可有事先走了。”竟真自顾自去了。
  等阿端抱了衣裳出来,早就不见紫棠的人影。他心里暗暗著急,自己贸然到前院去,必然遭到兄长的责备。可是衣裳送不到,惹恼了客人,就不是责备几句可以了事的了。只好硬了头皮往暖音阁去。
  好在这暖春阁是专门给贵人们备下的僻静小院,路上到也太平。阿端战战兢兢的敲门:“衣裳送来了。”隐隐听见里面兄长的声音说道“进来吧”,连忙推门而入。
  扫了一眼,只见房间内空无一人,他正自纳罕,又听兄长道:“把衣裳搭在屏风上,你可以出去了。”
  阿端这才看见屋里竖起一道锦面的屏风,屏风後隐隐有人影晃动,原来是兄长正在沐浴。他连忙将衣裳搭上屏风,退了出去。
  还好,兄长似乎并不知道衣裳是他送来的,想到这里,阿端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出暖音阁。
  “阿端?”
  身後有人在叫他,那声音有些耳熟,阿端回头一看,心里忽然“咯”的一跳。
  “是你?”
  昨晚的男子,居然在今夜又出现了。
  想问问他为何会在这里,但是胆怯的毛病让阿端不敢开口。对方却先发话了:“你怎会在这里?”
  “我……我给兄长送衣裳来。”说到这里,阿端忽然想起什麽,“莫非你就是包下暖音阁的那位大贵人?”
  他见对方笑了笑,没有否认的意思,心里忽然一阵失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只是毫无道理的觉得,这个英挺俊朗、全身上下流露出高贵气息的男子应该和那些脑满肠肥的嫖客是不同的。
  他垂下眼帘,不想让这种情绪泄露出来,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阿端有些慌乱,还有些没来由的气恼,涨红了脸,道:“我、我虽然住在这里,可不是小官!”
  “我知道。”那人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阿端便不说什麽了,还是低著头。
  那人又问:“你刚才为何生气?我把你当成小官,你不高兴是不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住在这种地方?”
  阿端心里一酸,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在责问自己。心想若是有别的出路,谁愿意留在这里被人欺凌耻笑?他不愿多说,道:“我哥哥还在里面等你呢,你快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那人也向暖音阁里看了一眼,道:“也好,你先去罢。”
  明明对方是顺著他的意思,阿端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对了。”等他走出几步,那人忽然又道,“我叫林子骢。”
  “我叫阿端。”
  林子骢微笑道:“我早知道了。”
  阿端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脸上一红,一溜烟的去了。
  六
  这天晚上,青珞没有回来睡,阿端自然很清楚这意味著什麽。
  他躺在床上,有时睁眼看著窗外,月光将树影投射在窗纸上,斑斑驳驳,看得他心里一阵烦乱。可要闭上眼睛,眼中却总是幻现出林子骢和兄长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扰得他不敢轻易合眼。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在意。
  就这样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天光放亮,他才睡著了。可一眨眼的功夫,又被一阵敲门声惊起。
  “阿端,你怎麽还没起床,快把门打开!”
  等到阿端开了门,青珞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张口就是一顿数落:“真是的,我一不在你就偷懒,这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还不起床,真不知道我养了一个人还是养了一头猪!”
  阿端不敢作声,等他骂完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哥,你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照以往经验,青珞但凡陪客人过夜,不到晌午是回不来的。
  “回来睡觉。”青珞打了个呵欠,往床上一坐,“这年头,真是什麽人都有,真不知他是傻了,还是钱多了没处花!倒是害得我一夜也没睡……阿端,我这回的客人你也见过,就是前儿晚上将我送回来的那个。”
  “原来是他。”阿端淡淡应了一声。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来找我麻烦,心里担著惊。後来才知道,这人根本是个傻子!到娼馆花钱,居然什麽也不做,就为了找人聊天……”
  阿端心中一动:“什麽也没做?哥,你指做什麽?”
  青珞白他一眼:“还能做什麽?自然是快活之事。你也在这里呆了这麽久,别告诉我你听不明白!”
  阿端脸上一红,心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低声道:“那你们就只说了一夜的话?”
  “是呀。哎,看他身板儿不错,我还当一定有两下子,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说到这里,青珞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不会是根本不行吧?”
  阿端小声道:“你别这样说人家……”
  青珞撇撇嘴:“说他又怎样?反正他也听不见。”
  阿端假作不经意地问:“那你们都说些什麽?”
  “我有什麽话跟他好说?都是他问我,出身哪里?家里还有什麽亲人?问起死去的爹娘,还问起了你……”
  阿端心里一跳:“问我?”
  “问你多大了,性格如何……唉,我困的要死,哪有心情陪他东拉西扯?他要做就做,不做便罢,一个男人婆婆妈妈,让人看了憋气!不过我这一晚也不亏,他问我一句,我就要他一两银子,一个晚上,净赚三十多两。”提到银子,青珞的眼睛就亮了,脸色也柔和起来。
  “那很好。”阿端苦笑了下,心想在兄长眼中,大概什麽也没有银子来的亲切。
  青珞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人也不知什麽来路,今早还有轿子来接他去谈生意,他在淞阳,至少也该有间宅子吧,为何要住到娼馆里来?明明包下我,又不办事,看来又不象是贪恋温柔乡,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想了想,只觉那人身上处处透著诡异,可是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实在不容他多想,侧身倒在床上:“算了,管他怎样,我有银子赚就好……唉,真是困死了,我先好好睡一觉再说。阿端,你到暖音阁的门口守著,看见他回来,就赶快来将我叫醒。这可是一座宝山,千万不能让别人给挖走了。”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起了鼾声。
  阿端自是不敢违背兄长的话,快手快脚的穿了衣服,赶著去暖音阁。
  他就在暖音阁的外头守著,直等到过了晌午,也不见林子骢回来。他又困又饿,往石阶上一坐,居然就这麽睡著了。
  七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却不愿醒来。然後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打横抱起,他这才一惊睁眼,正对上林子骢那双点漆般黑亮的眼眸。
  “你醒了?”他问。
  “你、你要做什麽?”一怔之後,阿端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极不庄重的抱著,不安的挣扎起来。
  林子骢将他放开,摊开双手,温声道:“我看你睡在地上,怕你受了凉,又叫不醒你,就像把你抱到屋里去,没别的意思。”
  阿端脸红了红,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低声道:“多谢你了。”
  林子骢笑笑:“那倒也没什麽。对了,你在这里做什麽?是等我回来麽?”他的眼角浮上一丝喜色,神情更柔和了。
  阿端这才想起兄长的吩咐:“我哥哥要我守在这里等你回来。不行,我要赶紧回去跟他说!”
  “慢著。”林子骢一把拉住他的手。
  两只手掌相触,来自对方的体温让心里有了异样的触动,两人都停下动作,看著彼此相握的手。
  阿端的心怦怦的跳。他这一辈子心都没有跳得这麽厉害过,他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林子骢,而对方,也正凝视著他。那双乌亮的眸子里,藏著三月的风,藏著黄梅时节的雨,绵绵密密,斩不断,躲不开。
  他心头一震,抽开了手。
  林子骢的声音传到耳边:“别叫他来,我只想跟你说话,好吗?”
  鬼使神差般的,他点了点头。
  “一片春愁带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容与泰娘娇。
  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云帆卸浦桥?银字筝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热闹的顺福巷里,倘若你肯静下心来侧耳倾听,便会听到一曲清歌飘飘缈缈,从楼上飘落下来。
  那楼,便是顺福巷最大的酒馆千金楼;那歌声,便是出自千金楼里最出名的歌者。佳酿美酒值千金,清歌一曲也千金难求。
  “怎样?”暖阁里,坐在主位,一身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捋著黑须笑道,“比起京城的大雅之音,咱们这淞阳小调如何?就怕入不了你林老弟的耳。”
  那被他称作“林老弟”的男子一直是面向歌者而坐,似乎是在品味著字里行间的余韵,这时听到问话才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貌,他,正是锦春园的恩客林子骢。他笑了笑,道:“唱的是极好的,就是曲调有些伤感。”
  歌也听罢,酒也喝罢,事也谈罢,他站起身:“郑老板,咱们的事就这麽说定了,以後舜华斋的布匹货源全要仰仗你了。”
  那郑老板也站起来:“能跟京城最大的制衣坊合作,这是何等的荣耀,郑某自当竭尽所能,绝不让林兄弟後悔所托非人。”
  两人相视一笑,击掌为盟。
  事情办得顺利,林子骢的心情也格外的好。快步出了千金楼,此刻他的脑海,已经被一个瘦小的身影填得满满的,心中微一盘算,已经有了决定。停下脚步,向身後追随的仆从道:“常贵,你先回去吧。生意已经谈妥了,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办,过两天才回京城,你就不用跟著了。”
  那仆从常贵一脸为难:“少爷可是还要去那锦春园?”
  林子骢脸色一沈:“怎麽?我的事你也要管麽?”
  常贵连忙低下头:“小人不敢。只是,这淞阳府实在是个是非之地,那些布商们明争暗斗,什麽阴损招数都使得出来,尤其那娼僚之地鱼龙混杂,我怕……”
  “你怕我出事?”
  “少爷难道忘了两年前遇刺的事?若不是侥幸被人搭救……”
  林子骢微微皱眉:“我难道还不知其中凶险麽?你不必多说,我自有打算。”
  常贵急道:“至少让我跟在身边伺候著,您若真在外头出了事,常贵可怎麽有脸回去见老夫人?”
  林子骢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眼下我要做的这事,决不能有人打扰。你放心,我有分寸。”他拍拍常贵的肩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挥了挥手,走入人群之中。
  不错,有一些事情是要小心进行的,比如说,得到一个人的心。
  想起阿端那张清秀的脸上偶尔绽出的令人心怜的笑容,他的脚步又快了很多。
  回到锦春园,并不表示能立刻见到他想见的那个人。阿端不是这里的小官,甚至不是杂役,可以被他呼来唤去。想见阿端,还要等机会。
  走进暖音阁,远远的就看见青珞已经等在里面,眉头不由一紧。对这个庸鄙贪财的小官,他心里是很没有好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是阿端的兄长,也因为如此,他才点了他近身服侍,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你回来了。”
  这回青珞并没有热情的迎上来,他的眼角眉端还隐隐含著些怒气,说话也有些气鼓鼓的。
  “怎麽了,好像不大开心?”
  青珞闷闷地道:“也没什麽。”伺候他脱了外袍。
  林子骢忽然发现:“今天怎麽换了一身衣裳,你不是很喜欢那套象彩云一般的衣裳麽?”
  他不提还好,一提正戳中了青珞的痛处,顿时怒气勃发,咬牙道:“被人洗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