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8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4-08-05 09:39 字数:4987
一声大喝,喝退了房间中的一干人等。耿原修一直没有抬头,他埋头的动作就像是在忏悔。因为他一直在忏悔,所以他没能看见岳凌楼的脖子轻轻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眼中也有了一丝异样的波动。岳凌楼望着那个把他带入一场无法翻身噩梦的男人,用冷淡的表情望着他。
「对不起……」那个男人说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对不起……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发生这样的事了……真的,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岳凌楼冷淡地望着他,用失去灵魂的表情望着他。
事到如今,说什么对不起……做什么保证……都是无济于事的吧?
「对不起……」他还在说,一直说了好久,只是不知道他在说给谁听。
是岳凌楼,还是他自己?
或者,应该是——慕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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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原修探望岳凌楼后的第二天,岳凌楼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我想见蓉姨。」
岳凌楼说这句话时,清儿正在专心致志地整理一瓶刚刚插好的碎花,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岳凌楼在说话。
于是岳凌楼又说了一遍:「我想见蓉姨。」
清儿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望着岳凌楼,眼中全是惊诧,好一会儿,才木讷的「啊……啊……」了两声,等头脑重新恢复运转,才又急忙拼命点头,急切地说道:「好,好……我马上就去请蓉夫人过来……」
正要冲出门去,岳凌楼却又喊住了她,轻声道:「我想自己过去。」
「可是……」
清儿有些为难。岳凌楼已经四天没有下过床,这会儿不知道他的脚还能不能走路。但还不待清儿开口劝阻,岳凌楼已经翻身下床。脚刚落地,身子就一晃,险些摔倒,还好眼疾手快的清儿及时扶了一把。
清儿用焦虑的眼神望着岳凌楼,还想劝,但岳凌楼却抬头朝她微微一笑。顿时,清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渐渐可以明白,耿原修会迷上慕容情的原因。
短暂的激动以后,就是恐惧,清儿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有预感,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为这个孩子……因为岳凌楼,他真的拥有可以让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即使这个时候,岳凌楼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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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在清儿的搀扶下来到芙蓉庭的时候,芙蓉正在缝制着一件小小的夹袄,看尺寸和花色,应该是做给耿芸的。炎炎的夏日已经将近尾声,傍晚的风中夹着秋凉的气息,偶尔可以看到脱枝的枯叶在风中旋转飞舞。
像一只残破的翅膀,无力地被秋风带着,不知何去何从。
「凌楼?」看到岳凌楼的芙蓉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朝他走来。
岳凌楼躬身向她行礼,然后对清儿说,今天晚上,他想留在这里。清儿说老爷早就交待下来,如果想留在芙蓉庭,就留吧,毕竟这时的一个芙蓉,比上万个大夫更可靠。
岳凌楼病的是心,凉掉的也是心。
而芙蓉,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他的心脏升温的人。她有着慕容情特有的味道,在那种味道的包围中,岳凌楼可以感受到一种从头到脚的安全感。但是芙蓉不是岳凌楼的娘,即使岳凌楼在心里这么认为。但是,芙蓉不是他的娘。
岳凌楼低头望着那件没有完成的小夹袄,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了这点。芙蓉是耿芸的娘,她最心疼的孩子是耿芸。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对谁的感情是义务。
慕容情没有义务去爱耿原修,即使她是耿原修的未婚妻子。芙蓉也没有义务去爱岳凌楼,如果真的有,那也应该是爱耿芸。她是耿芸的娘,是亲娘……而自己呢?她是自己的什么?在芙蓉的眼里,自己究竟又是什么?是否也是慕容情的一个影子?
耿家的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他都觉得陌生,他觉得他们看的人不是他,而是一条魂,一条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纠缠了四年还未曾离去的魂,以后也注定会继续纠缠下去。
那天,岳凌楼对芙蓉说了很多话,也说了很久。
而芙蓉则一直是淡淡地望着他,听着他说,时而还会轻轻地叹一口气。最后,岳凌楼哭了出来,他扑到芙蓉的身上,他说他怕,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知道他是谁,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芙蓉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她只是抚起了岳凌楼的脸,望着他泪光闪烁的眼睛。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红色的小瓶子,在手中抖出几颗红色糖衣的小药丸,她把药丸交到岳凌楼手中。这个时候,她终于说话了:「这些药会让你忘掉一切痛苦,你会看到所有你失去的东西,还有你珍惜的东西……怀念的东西,其实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曾远去,只是……你常常看不见他们,而这些药,可以帮你看见他们……」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并不知道芙蓉交给他的东西是什么。但他还是吃了,那药的确能带给他很多快乐的东西。他的精神可以在药物融入体内的那一刻,得到满足。后来,岳凌楼渐渐无法拜托那种带来虚幻的药物,他对那种玄妙的东西产生了依托。
那种药物,叫做——花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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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岳凌楼还是无法判断芙蓉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她究竟是爱着自己,还是恨着在自己?
她究竟是想拯救自己,还是想拉着自己,堕入地狱?
那段精神受到极度折磨的时间里,花狱火的确带给了岳凌楼很多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花狱火,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压抑得去自杀了。但是后来,花狱火强大的副作用却令他受到了一次又一次更为严重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有的时候会想,芙蓉也许是想惩罚他?
慕容情得到了她们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而慕容情留下的孩子岳凌楼,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们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那样东西。那样东西不是爱情,而是地位——在耿原修心中的地位。慕容情死前,慕容情是第一;慕容情死后,岳凌楼又是第一。
芙蓉、慕容雪、嫣姨、长夫人,甚至耿奕、耿芸……
他们才是耿原修应该去爱的人,但是他们谁也取代不了岳凌楼在耿原修心中的地位。
事情就这样淡了下去,那之后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耿原修一直没有现身。
秋季也走到了尽头,即使是四季如春的耿府,这个时节,空气中也多添了一份萧瑟,侯鸟南飞,每到傍晚,都听得到一声声拉长的鸟鸣。被子越盖越厚,衣服也越穿越多,每天晚上,清儿都会在岳凌楼的被褥里放一个暖壶,温着被窝。
那段时间,除了蓉姨,经常出入岳凌楼房间的人,就是耿奕。
不过每次,他都是偷偷潜进来的,虽然这里是他的家,但他却像作贼似的,蹑手蹑脚,生怕被人看见。他的目的不是岳凌楼,而是清儿。每次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有时是受了伤,来找清儿帮他擦药,有时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来和清儿抱怨。
每当他们在一起时,岳凌楼都在一旁装睡,或者悄悄走开,免得打扰了他们。有段时间,岳凌楼以为耿奕和清儿的关系,不只主仆那么简单。清儿看耿奕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绝对不一样。想比之下,耿奕就显得比较粗神经了,还是那么大声的说话,也不见他体贴温柔一下。其实,在耿奕心里,与其说他把清儿当情人,倒不如说他把清儿当成是自己的知己,或者姐姐?
还记得有一次,不知是说到什么,岳凌楼一时兴起,开玩笑似的就给耿奕背诗听,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问耿奕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然而出乎岳凌楼意料的是,耿奕想了好半天,居然摇头了。本以为他是顾忌着彼此悬殊的身份,不敢说他喜欢清儿,但是看他那憨憨的表情,又觉得不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真的没有?一个都没有?」岳凌楼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真的一个都没有。」耿奕肯定地回答,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竟脸红起来。
岳凌楼笑他说:「还说没有,脸都红了。」
耿奕闹别扭地转过了头,自言自语般说:「……如果说让人心动的女子,我倒是见过一次。不过,那已经很很久以前的事了……」
岳凌楼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在东边那间藏书的阁楼里,看到一副画。那画挂得很高,我那时个子又矮,看不太清楚。不过就是那远远的一瞥,那画中的女子就让我看呆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还以为画的是九天仙女呢。」
「难道不是么?」岳凌楼又问。
「不是。」耿奕说这话时,有些欲言又止,眼神躲开了岳凌楼,急忙补充道,「你不要问了。」
其实,即使不问,看耿奕的反应,岳凌楼也可以猜到那画中人的身份。那天半夜,岳凌楼偷偷下了床,披上外衣,提着灯笼,朝耿奕说的那间藏书阁走去。
那阁子已经荒废好久了,窗框和门锁上,都积满了厚重的灰尘。轻轻一摸,手指立刻就变得黑漆漆的。锁门的那把锁子,经历风吹日晒,早就锈迹斑斑,腐蚀不堪,岳凌楼轻轻一推门扉,只听『咔咔』一声,那锁竟裂了,『哐』一下坠到地上,把岳凌楼吓了一跳。
夜风一吹,门『吱呀——』一声,敞开了一条缝隙。一股书卷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灰尘因为门扉的震荡到处乱飞。
见状,岳凌楼不禁颦眉,用手在鼻旁扇了扇,但依然被呛得咳出眼泪。他把手中的灯笼向上抬起,蒙胧的光线照亮了脚边有限的一块空间。环视一圈,只见到处都是书架,满满的全是古书,用线扎着,好像一翻就会破掉。
岳凌楼一边向四面看去,一边缓缓朝前走。终于,他停在正北面的墙角边。整间藏书阁,只有那面墙没有摆一个书架,也没有放一本书。只有一张真人大小的画像,稳稳地悬挂在墙边中心。四周一片空旷,但惟独那幅旧画,色彩绚丽如初。
岳凌楼缓缓举灯,随着光圈的上移,画面逐渐清晰。他可以看到红色飞舞的桃花,青绿的草,一名黄衣长裙的美丽女子,正站在画中,恬淡地微笑着。画卷的右上角,还提着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竟是《人面桃花》。
果然,岳凌楼突然一阵冷笑,果然……耿奕当年看到的女子,就是慕容情!那个令耿奕心动的女子,竟是慕容情!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突然,岳凌楼变得很恨!
他不知道他恨的是不是慕容情,他只知道自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只知道自己想毁掉这一切。关于慕容情的这一切,他都不想再看到。
那天晚上,荒废已久的藏书阁发生了一场大火。那火烧掉了藏书阁内几乎所有的东西,只留下几根焦黑的房梁,倒塌的柱子,其余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
「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耿府上上下下都在这么议论着。有人说那天晚上,他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白衣少年进了藏书阁,那身形,和岳凌楼颇为相似。这些话当然也传到了耿原修耳朵里,但他并没有追究。只是找了几个工匠,把那堆废墟收拾了一下,就再没了其他动作。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平静也出乎了岳凌楼的意料。
岳凌楼烧掉了慕容情的画像,而耿原修竟然无动于衷?后来静心一想,岳凌楼也想通了。如果耿原修真的看重那幅画的话,就不会让它挂在废宅里几年都不管。那张画,一定是也是耿原修不想看到的东西,同时也是他舍不得毁的东西。只能把它挂起来,让它自己慢慢尘封。岳凌楼的一把火,也帮了耿原修的一个忙。
藏书阁着火,耿家的人都怀疑是岳凌楼干的,但就是没人敢大声说出来,大家都窝在角落里小声议论着:「这个孩子……也开始疯了,耿家以后,更不太平了……」
为了藏书阁着火一事来质问岳凌楼的人,倒是有一个,就是耿奕。
第二天一大早,耿奕一听到着火的消息,就冲进了岳凌楼的房间。那个时候,岳凌楼正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眼大大睁开着,望着床上的纱帐出神。
耿奕一把把他从床上揪下来,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直到把岳凌楼眼瞳中的焦距摇出来,直到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