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指点迷津      更新:2024-07-31 16:33      字数:4881
  憔悴不堪,双目通红,原本总是修饰的一丝不苟的妆容被哭花,云鬓散乱,有些惨不忍睹。
  我唤来皇后的婢女紫苏,淡露笑容,“去伺候你家主子梳妆。”我往床前走近几步,皇后有稍许的沉默,忽而紧拽住我,“雅儿,永琮是痘症,你,不要靠他太近。”
  我大惊之下,隐去笑容,情况这般严重,难怪连曹太医也提醒我要小心谨慎。
  粉色的痘斑布满永琮的面部和颈部,还有蔓延的趋势,情状有些可怖,脸上红彤彤的,却是不正常的红,他翻来覆去,显得极不安稳,我为他掖好被角。无意间碰到他的胳膊,如火烧般的撩人。
  “他在发烧,赶紧把曹太医叫进来。”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永琮病地不轻,稍有不慎。性命难保。
  皇后挨着我坐下,我又是好言宽慰她。我心中亦是没底,出痘不是小病,能不能治好,连太医也没有把握。
  曹太医仔细给永琮把了脉。又翻起他的左右眼皮观察了好一阵子,方落笔开方。乘着这个当口,我问皇后:“皇上知道了么?”
  她眉梢一动,“皇上在你之前刚来看过永琮,这会回了乾清宫。”
  我会意的点头。
  曹太医写完方子交予紫苏,我连忙跟随他走出内室,边走边问:“曹太医,依你看,小阿哥地病能否根治?”
  他抬起眼。认真的说道:“沈姑娘问起,下官不敢隐瞒。下官地方子只能给小阿哥退烧,另外暂且控制住病情。却无法根治。下官能做的仅此而已,其他的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心往下一沉。仰息闭目,一时无语。皇后之前已有一子早殇。如果永琮再有个好歹,要让她如何撑的下去。
  低叹一口气,随着曹太医缓慢步出坤宁宫。
  “雅儿,你也在此?”傅恒身着蓝色朝服,黑色眸子带了些疲惫,却掩盖不了仿佛天成的俊逸与深沉。
  “傅大人,沈姑娘,下官先行告退。”曹太医暧昧地笑了笑,气氛一时竟有几分尴尬。
  傅恒微微颔首示意,我面上一烫,僵立了许久,轻声说:“我刚去瞧过永琮,他的情况不太好。”
  他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知道。”声音有稍许的哽咽,清淡的眼中蒙上一层倦意。
  “我还要回去禀明太后,皇后这里就交由你照应。”我叹了口气,他依言应允,脸上是淡淡的忧伤。
  我前脚还未踏进慈宁宫,桂公公已然在我身后叫唤,“卓雅姑娘,皇上要见你。”
  自那日桂公公送来名册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皇上没有召见我,就连在太后处无意碰上,也几乎不朝我瞧上一眼,就像是完全放任我自生自灭。
  如今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随便言笑几句,我在心中迅速盘算。若是皇兄执意要做主我的婚事,我该用何种方式来拒绝。
  乾清宫内,一年过四旬的中年长者正与皇兄议事,我不便打扰,遂站立一旁。此人天庭饱满,眉长入鬓,颔下三捋长须飘拂在胸前,极为洒脱,他二人手执长卷,指指点点,面露微笑,神色轻松。
  “雅儿,你过来。”见皇上唤我,那中年长者行礼告退,出门的时候,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我答应了一声,随口问了句:“皇兄,刚才那位是?”
  “大学士刘统勋。”皇上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刘墉地父亲。”
  我后悔莫及,早知是他,我说什么也不会问及。
  “你来看这篇文章。”皇兄似没有发觉我神情异样,兴高采烈的举着方才他与刘统勋阅读的长卷招呼我。
  我粗粗扫了一遍,似乎是一份卷子,因其题目即为:拟乾隆十一年,上特召宗室廷臣分日赐宴,瀛台赋诗,赏花钓鱼,赐赉有差,众臣谢表。
  开场即荡气回肠,读来令人心旷神怡:伏以皇慈雾洽,雅叶夫酒醴笙簧;圣渥天浮,道契夫赓歌拜……集公姓公族以式燕,玉牒生光;合大臣小臣以分荣,冰衔动色。棂槎八月,真同海客之游,广乐九成,似返钧天之梦;屏藩有庆,簪组腾欢……窃维世道升平,著太和于有象,朝运清暇,敷恺乐以无疆……
  结尾更是画龙点睛,如神来之笔:观九族之燕笑,则思自亲睦以至平章,顾千官之肃雍,则思正朝廷以及邦国。赏花而念贡花之非礼,勿信其小忠;垂饵而知贪饵之不情,务察其大伪。供来芬馔,莫忘东作之耕人;捧出霜绡,当厘西江之浣女。乐谐韵,致戒夫琴瑟之专;诗被管弦,务亲夫风雅之正纵观全文,用词典雅,言简意赅,行文如行云流水,构思独具匠心,出神入化,堪称佳作。
  只需一眼,我便认出那隽永地字体正是出自纪昀之手。
  可以想象他作这篇文章时是怎样挥洒自如,豪气干
  嘴角浮上云淡风清的笑意,纪昀真乃旷古奇才。这场盛宴在他地笔下,宛如亲临其境。
  旁边亦有批注:此文引经据典,宏大精深,拓展宏深,发人深思,词藻瑰丽典雅,令人拍案叫绝,应擢为榜首。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难平
  “刘统勋是本次顺天府乡试的主考,他力推纪昀为此次乡试头名解元。”皇上双目炯炯的凝视我,一掌敲在我额头上,“你想什么呢?朕在同你说话。”他好气又好笑,我回了神,轻笑道:“雅儿听着呢。”
  他的大掌抚过我的头顶,目蕴淡淡笑意,“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我诧异道,心思转了几转,仍不明所以。
  “纪昀的文采如何?”奇怪的问话,我抬眼瞧他,他面无表情。
  我回答的毫不犹豫,“自然是极好。”
  “哦?”他拖了个长长的尾音,似乎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我试探的问道:“连主考都赞不绝口的文章,皇上可觉得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
  我心头发紧,又猜不透皇兄的用意,只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我继续沉默。
  “你不恨他吗?”
  我抬头,他的目光柔和,我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句话,他的解元之名,朕立刻给他革了。”他的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我不答话先笑了出来,总算是弄明白了皇兄的意思。
  是,纪昀带给我的伤痛确实无以复加,在我好不容易正视了对他的感情后,他给了我当头一棒。很疼,很伤。那是种连着血肉生生剥离的刻骨之痛,至今想起。还是会痛不欲生。。。但我不恨纪昀,真的不恨,他等了我这般久。只怪我自己觉悟的太晚,一错再错。追悔莫及。
  皇上求贤若渴,尽管他因璎之事曾迁怒于纪昀,但不可否认,他是个明君,他断断不会因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弃一名奇才。他征询我的意见。也不过是想试探于我。
  我竭力保持平静,低声说:“纪昀是百余年来少有的才子,不但才气过人,且见解独到,皇上若这次革了他,一定会后悔。”
  他眼中闪过几丝复杂地情绪,偏过头,忽而极淡的一笑,“我爱新觉罗家地女儿果然好度量。罢了。就依了你。”
  我心下一宽,顺利通过乡试,他离仕途又近了一步。有朝一日终能实现他的志向,他的抱负。只可惜。我不是那个陪伴他到最后的人。回了慈宁宫,向太后详细回禀了探望永琮的经过。她不住地点头,又不住的摇头,抓着我的手愈握愈紧。
  “痘症,痘症。这怎生是好?”太后也知晓其严重性,一听这病症之名便心急如焚。
  相对于皇兄的冷静,太后似乎没那么沉的住气,虽说她对哪个皇孙都不会太过亲近,但永琮是嫡出,意义上就有别于他人。去年嘉妃诞下麟儿,太后只不过是赏赐了些稀奇玩意,但现在永琮病重,她显然是坐不住了。若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她怕是想亲自去坤宁宫探视永琮。
  她来回走动着,神情焦躁。我陡然想起潇湘留给我的小册子,其中记载有数种疑难杂症的疗法,我闭目回忆,从头至尾过了一遍,我没有纪昀那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唯有当时凭着一点兴趣默记,如今临到有用时,绞尽脑汁仅有模糊地记忆,但我能确定书上并无治痘症之法。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睁眼见太后专注于我,带着企盼的目光,让我不忍说出实情,许久我方缓缓摇头,道,“雅儿在想书中可有记载。”
  “书中?”太后停顿稍许,眼睛一亮,“对了,医典。”她欣喜道:“你额娘留下的医典或许能救永琮一命。”
  “小祝子,”她大声召唤小祝子,命他即刻找出我娘地遗物。
  小祝子和其他几个太监忙活了一下午,一无所获。最后还是惊动了皇上,才知晓我娘离世的时候就将医册交给他,这些年来他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但是他明确告诉我们他已翻遍整本医典,并没有关于治疗痘症地记录。
  当我拿到这本倾注了我娘一生心血地典籍,不由心潮澎湃。但我没时间伤感和慨叹,挑灯夜战,努力寻找着治疗痘症的方法,哪怕是一丁点地线索。她的记载方式通俗易懂,记录很详细,几乎是面面俱到,连我这个不懂医术之人都能看懂看透,但一夜未眠,在天亮的时候我失望的合上医典,正如皇兄所说,完全没有涉及痘症的记载,甚至连这两个字都没有提到。
  无声叹息,或许是娘亲的疏忽,也兴许是她并不认为痘症乃大病,所以就这样被忽略了。
  难道真是天要绝永琮吗?他才两岁,这样对他,何其残忍。
  我不甘心,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又加倍仔细的翻阅,连细微之处都不放过。突然,我的心一阵狂跳,我在其中两页的接合处发现中间有被撕毁过的痕迹,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页,应该就是痘症治疗之法,也就是说并不是娘亲忘记记录,而是被人为的毁去。
  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扼住我的喉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是谁,究竟是谁所为,他这么做分明是要置永琮于死地。
  深宫多怨毒,从来不长生。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飞闪而过,我攥住衣襟,手指微颤。
  是谁要对永琮下此毒手,如果永琮有个好歹,对谁又最有利?
  难怪娘亲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我送出宫,到如今我能深刻的体会到她当日的挣扎和所做的决定,如果我自小生长在这深宫之中,性命便是时时刻刻的攥于别人的手中,能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深深呼吸,压下不期加快的心跳,思量着该不该向皇兄禀明实情。医典一直由皇兄亲自收藏,旁人根本不知,会有谁可以轻而易举的拿到又从容不迫的撕去至关重要的一页。我头痛欲裂,宫里的每个人都套着张面具,或许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现在看谁都觉得可疑,随即再一个个的否定。
  是隐瞒此事,暗中调查,还是把缘由托盘而出,交由皇兄处理,思虑良久,仍是下不了决心。
  晌午的时候,有噩耗自坤宁宫传来。
  永琮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乾隆十二年的冬天,永琮以痘殇,年二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难平(二)
  永琮过世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宫始终处在沉闷和悲伤中。
  皇后受不住再度丧子的打击,几乎精神崩溃,每日都待在永琮生前居住的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经常手捧着永琮的衣衫自言自语,说一阵哭一阵。每次看她这样折磨自己,我心中也不好受。
  医典是否真被人撕去一页,仅是我自己的推断,并无真凭实据,若是我贸然告诉皇兄,他惊怒之下必定会大肆缉拿凶手反倒会弄巧成拙,更何况这样也不能让永琮活过来。因而我硬生生的将这个秘密埋藏于心中,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只是对所有人都多了分戒备。
  乾隆十三年的正月,为淡化痛失爱子的伤痛,皇兄奉皇太后巡视山东之际,决定协同富察皇后随驾出巡。皇上与皇太后俱不在宫中,正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太监宫女们腰板也挺直了不少,终日嘻嘻哈哈,冲淡了原本悲拗的氛围。
  太后命我留守慈宁宫,替他打理一干事宜。
  说是打理,其实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即便没有我盯着也自会有人去做,我反而是每天闲的发慌。
  我的心思大半还在医典疑案上,可是,着实无处下手。久久找不到头绪,也只得无奈先搁下。
  傅恒亦没有随皇兄东巡,朝中大事泰半交到他的手中,随后再有他归纳整理百里加急传递给皇兄。一时之间,他的风头正劲,盖过了三朝老臣张廷玉和军机大臣讷亲。就连琉璃同我闲聊之时,也时常会提到他此时的志得意满。左右无事。这一日,我又同琉璃偷偷溜出宫去。。。
  这一次,有别于上次的目地鲜明。纯粹是闲逛以打发时间。
  曾听爹说过醉月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