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4-07-31 16:33      字数:4778
  虽然这个橄榄枝协会看起来乎平常常,但是,维多利亚十分明确地感觉到,协会的领导人兼创始人可是个不平常的人物。有一、两次,她意识到,赖斯波恩博士那对富于沉思神情的黑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尽管她自己带着象小猫咪那样天真无邪的神情,迎着博士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可觉得突然一惊。
  有一次,她被召到博士跟前(解释打字时出的错儿),博士就不仅仅是注视着她了。
  “我想,你跟我们一道工作,会感到挺愉快吧?”他问道。
  “噢,是的,当然很愉快,先生,”维多利亚说。她接着补充说,“我很抱歉,出了这么多错儿。”
  “出点儿错儿没关系。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对我们丝毫没有用处。我们需要青年人,需要热情饱满、富有理想的青年人。”
  维多利亚竭力装出一副渴望工作、精神饱满的样子。
  “你必须得热爱工作……热爱你为之工作的目的……憧憬辉煌的未来。这一切你确实都深有感触吗,亲爱的孩子?”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新鲜,”维多利亚说,“我确实还没感觉到这一切我都理解了。”
  “聚在一起,聚在一起,各处的青年人必须聚在一起。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喜欢晚上举行的那些自由讨论会吗?喜欢跟大家在一起相处吗?”
  “噢,我很喜欢,”维多利亚说。实际上,她讨厌那些讨论会,也讨厌那些人。
  “要一致,不要闹纠纷,要讲兄弟情谊,不要彼此仇视。我们的事业肯定会慢慢发展起来的,你感觉到了吧?”
  维多利亚想起了那些人的表现。他们气量狭小,互相嫉妒,彼此厌恶,他们无休无止地争吵,说着伤害感情的话语,吵闹之后要求对方道歉等等。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有时候,”她谨慎地说,“人们不大好相处。”
  “我知道……我知道……”赖斯波恩博士叹息道。他那高高凸起的前额上出现了几道皱纹,显得相当困窘。“我听说,迈克尔·拉寇年把伊萨克·纳侯姆打了一顿,而且把他的嘴唇都割开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只不过是吵了一架而已,”维多利亚说。
  赖斯波恩博士神情沮丧地思忖着。
  “要有耐心和信心,”他自言自语地说,“要有耐心和信心。”
  维多利亚恭恭敬敬地小声表示同意,转过身去走了。然后,她想起来把打字稿子忘在那里了,又转了回去。这时,赖斯波恩博士看了她一眼,那种眼神把她吓了一跳。那种眼神很明显地表露出对她十分怀疑。她感到很不自在,不知道自己受到怎样严密的监视,也不知道赖斯波恩博士对她存何看法。
  达金先生给她的指示是十分明确的。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汇报,她得遵照接头联系的具体规定。达金给了她一条褪了颜色的粉红色旧手绢。如果她有任何事情需要汇报,按照规定,她应该象往常一样,薄暮时分,在住处附近沿着河岸散步。在那一带的房子前面有一条长约四分之一英里的窄路。在这条路上有一长节台阶通到水边,那里经常拴着小船。
  台阶顶端的一根木头柱子上,钉着一根生了锈的铁钉。维多利亚如果想跟达金联系,需要把那条粉红色手绢剪下一块,系在上面。她非常苦恼地思忖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必要取得联系。她只不过马马虎虎地做着一种报酬很低的工作。只是偶尔才能见到爱德华,因为赖斯波恩博士总是接二连三地派他到远处去。目前,他刚刚从波斯回来。在他外出期间,维多利亚跟达金会了一次面。这次会面,时间既短,内容又不怎么令人满意。达金曾经指示她去蒂欧旅馆一次,询问一下旅馆侍者,她是否把一件毛衣忘在那里了。对方回答说,没有拾到她的毛衣。这时,马柯斯走了出来,立即匆匆忙忙地陪她来到河岸上喝上一杯。同时,达金蹒蹒跚跚地走了进来,马柯斯便招呼他过来一块儿喝一杯。紧接着,正在达金嚼着柠檬汁的时候,有人把马柯斯叫走了。只剩下他们二人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油漆过的小桌旁边。
  维多利亚忧心忡仲地承认,一点儿进展也没有。而达金却十分宽厚地为她打消顾虑。
  “亲爱的孩子,情况是这样:你连要寻找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连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寻找都不知道。大体说来,你对橄榄枝协会有什么成熟的看法?”
  “实在令人迷惑不解,”维多利亚慢条斯理地说。
  “迷惑不解,是的,是这样。你看,它是不是冒牌的?”
  “我不知道,”维多利亚慢腾腾地说,“涉及到文化这个问题,人们就根本不去多想了。不知道你是否理解我的意思。”
  “你是说,如果是个慈善事业,或者是个财政企业,人们便会仔细考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而每当涉及到文化这个方面,就没人会那么过多考虑了,是这个意思吧?你说得一点儿不错。我丝毫也不怀疑,你能在那儿找到真正的热心人。但是,这个组织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呢?”
  “我觉得,那里边有很多共产党的活动,”维多利亚疑惑不定地说,“爱德华也有这种感觉——他要我看卡尔·马克思的书,然后等着瞧,看看会有什么反应。”
  达金点了点头。
  “很有意思。到目前为止,有什么反应吗?”
  “没有,还没有什么反应。”
  “赖斯波恩这个人怎么样?他是不是个冒牌的人物呢?”
  “说实在的,我觉得他——”维多利亚的话音听起来显得疑惑不定。
  “你知道,这个人我倒是挺担心的,”达金说,“因为他是个大人物。如果真有共产党策划什么阴谋——学生和年轻的革命分子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总统。警察采取一些行动,便能防止他们从街上扔炸弹。但是,赖斯波恩可不一样。他的地位很高,一向大力从事公共慈善事业,固而享有盛名。他有可能跟去参观的显要人物直接接触,他也很可能会进行这种接触。我很想掌握这个人的情况。”
  “是这样,”维多利亚自言自语地说,“一切都围绕着赖斯波恩。”几个星期以前跟爱德华在伦敦初次见面时,他就含含糊糊地说,这里的事情有些“可疑”,根源就在他的上司。而且,维多利亚突然得出结论,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儿,或是谁说过什么话,引起了爱德华的疑虑不安。因为,维多利亚相信,人的头脑就是这样工作的。一个人,如果产生了模模糊糊的怀疑或是不信任感,那绝不仅仅是预感——事实上,那总是由于某种原困引起的。如果现在能让爱德华好好回忆回忆,把引起他怀疑的事情回想起来,那就好了。若是他们两人一起回忆,一起商量,便可能使爱德华想起引起他怀疑的事情或者事件。维多利亚想道,她自己也得这样用心回忆回忆,当她走到蒂欧旅馆的阳台上,看到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正在阳光下坐着的时候,使她感到吃惊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当然,她本来以为,鲁波特爵士那时应该呆在大使馆里,而不是住在蒂欧旅馆里。不过,这种想法不会使她产生那么强烈的反应,认为他出现在蒂欧旅馆里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她要把那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一遍一遍地回忆回忆,还得催促爱德华,把他以前跟赖斯波恩博士接触的情况照样回忆回忆。下次跟他单独会面时,一定要叮嘱他。可是,要单独和他会面,并不那么容易。就从目前来说吧,他到波斯去了一段时间,现在刚刚回来。在橄揽枝协会里,进行个别交谈是根本不可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口号(“对你怀着故意的人的耳朵正竖着听你讲话”)好象已经写得满墙皆是。在她赁居的那所亚美尼亚人住宅里,情况也是如此,私下交谈绝对没有可能。说实在的,维多利亚想道,尽管能见到爱德华,可是,就这一点来说,如果本来就呆在伦敦,没有到巴格达来,也跟这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种说法并不那么正确。这一点,不久就得到了证实。
  爱德华拿着一些手稿来找她,说道:
  “维多利亚,赖斯波恩博士希望你能马上把这些材料打出来。特别要注意第二页,那一页上有些很难认的阿拉伯名字。”
  维多利亚叹了一口气,拿起一张纸来夹到打字机上,象往常一样,匆匆忙忙地打了起来。赖斯波恩博士的笔迹不难辨认,维多利亚庆幸自己这次没出那么多错儿。她把已打完的第一页稿纸放在一边,开始打第二页。这时,她立刻意识到,爱德华要她特别注意第二页的用意所在。原来,第二页的顶端上用曲别针别着一张很小的便条,上面是爱德华的笔迹:
  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到外边散散步,沿着底格里斯河到麦莱克·阿里王官那边走走。
  第二夭是星则五,星期五是他们的休息日。维多利亚此时的情绪象温度计里的水银柱一样,直线上升。她打算穿上那件碧绿颜色的套头毛衣,还想洗洗头发。她住的那所房子里,人们交往的礼节过于繁褥,因而她很少有机会自己洗头发。“可是,又的确需要洗了,”她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
  “你说什么?”凯瑟琳带着怀疑的神情抬起头来问道。她的桌子就在旁边,这时,她正在整理一堆通知单和信封。
  维多利亚一边很快把爱德华的便条撕成碎片,一边轻声地说:
  “我的头发该洗洗了。这儿的理发店大多数都脏得吓人。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洗洗才好。”
  “是的,不但很脏,而且价钱很贵。不过,我认识一个女孩子,洗头发的技术很高,而且毛巾也很干净。我可以带你去。”
  “太感谢你了,凯瑟琳,”维多利亚说。
  “咱们明天去吧,明天是假日。”
  “我明天不想去,”维多利亚说。
  “为什么不明天去呢?”
  凯瑟琳那十分怀疑的眼光直直地盯着她。维多利亚觉得,她对凯瑟琳感到厌烦乃至厌恶的那种心情开始变得强烈起来。
  “我倒是愿意出去散散步——呼吸点儿新鲜空气。这儿象关禁闭似的,闷得厉害。”
  “你能到哪儿散步去?巴格达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去散步。”
  “我去找找试试,”维多利亚说。
  “去看个电影比散步好得多。要不,明天有个讲座,挺有趣的。”
  “我不想去。我想出去走走。我们英国人都喜欢散步。”
  “因为你是英国人,你就那么骄做自大,那么势利眼?英国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顶多值一个大子儿。我们这儿都朝着英国人吐唾沫。”
  “如果你开始对我吐唾沫,你会大吃一惊的,”维多利亚说。象平常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在橄榄枝协会里她那么容易动肝火。
  “你想于什么?”
  “你试试看。”
  “你为什么看卡尔·马克思的书?你根本看不懂。你笨得够呛了。你以为他们会吸收你参加共产党吗?你的政治修养差得远呢。”
  “我为什么不该看?那些书是写给我们工人看的。”
  “你不是个工人,你是个资产阶级。你连打字都打不好。看看你出了多少错儿。”
  “有些非常聪明的人连单词都不会拼,”维多利亚理直气壮地说,“你老是跟我说话,我怎么工作?”
  她以惊人的速度僻里啪啦地打了一行字——然后有些懊恼地发现,由于无意中按下了大写键,结果是打了一整行惊叹号,数字,还有括号。她把那页纸取了下来,又换上一页,认认真真地把材料打完,然后送到赖斯波恩博士那里。
  赖斯波恩博士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小声嘟嚷着,“设拉子是在伊朗,不在伊拉克──不管怎么说,不能把伊拉克拼成伊拉科──瓦丝特——不是乌泽尔——噢──谢谢你,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刚要离开房间,赖斯波恩博士又把她叫住了。
  “维多利亚,你在这儿工作,觉得很愉快吗?”
  “噢,我很愉快,赖斯波恩博士。”
  他那浓密的眉毛下的一对黑眼珠非常锐利,象要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维多利亚感到越发不安了。
  “很抱歉,给你的工资太低了。”
  “那倒没什么关系,”维多利亚说,“我喜欢这儿的工作。”
  “真的吗?”
  “噢,是真的,”维多利亚说。“人们觉得,”她补充说,“在这儿工作,的确很有意义。”
  她那无忧无虑的眼睛凝视着博士那对锐利的黑眼珠,丝毫也不畏缩。
  “你生活上——还过得下去吧?”
  “还可以——我跟几个亚美尼亚人一块儿住着,房钱很便宜。我过得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