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更新:2024-07-31 16:32      字数:4782
  没有人知道那个叫妙子的女孩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坏名声。但就算没有丑名,却依然惨遭横祸。
  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五月二日上午十点——由于女儿晚归,妙子的母亲担心地外出寻找,却在自家斜对面的雕金工艺职人平野佑吉家的玄关口发现妙子的遗体。
  遗体没有任何遭到凌辱的迹象,然而,双眼被锥形物体给刺穿了。
  警方立即断定平野是凶手。
  因为那天早上,妙子说要去看看平野的情况而出门,并且同一时刻,不止一两人目击到平野握着染血的凿子,茫茫地走在路上。
  平野佑吉当时三十六岁,他的妻子在昭和二十三年亡故,之后一人独居。昭和二十六年春天他租下了犯罪现场——信农町的屋子,房东是矢野泰三,妙子的父亲。
  根据报告书记载,平野当时似乎处于精神耗弱的状态他的朋友及医生也证实了这一点。事实上,妙子就是因为前一天看到平野一脸苍白的回家,模样非比寻常,才会担心的一大早去拜访平野家——家人如此述说。
  妙子似乎生性热心助人,对于平野这个鳏夫,平时就关心他的生活,处处照顾着他。这起命案,可以说是一般被视为美德的热心助人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平野并没有落网
  五个月后,十月中旬过后,出现了第二名牺牲者。是一名叫做川野弓荣的三十五岁风尘女子地点在千叶县的兴律町。
  这名被害人的双眼也被捣烂。只是因地点相距遥远,起初被视为与平野无关的单纯情杀案。因为川野弓荣和矢野妙子不同,是个男女纠纷不断、自甘堕落的女子,过着与“平行端正”四个字完全沾不上边的生活。
  弓荣的情夫似乎不知三四个人,几乎都与弓荣有过金钱纠纷。听说初期搜查阶段锁定的嫌疑犯也是平野。后来这两起案子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木场并不知情。因为那个时候,木场正为了给夏季发生的麻烦是收拾善后而东奔西走。会不会是因为查到了指纹?
  接着,逼近十二月的年底,出现了第三名牺牲者。
  这个时候,媒体耸动地报道了“溃眼魔平野”的恐怖名号。
  案发地点是胜浦町,同样位于千叶县。第三名牺牲者名叫山本纯子,是一个三十岁的女校教师。双眼同样被捣烂,没有遭到凌辱的迹象。
  只是,这起命案有数名目击者,他们的证词中所叙述的凶手的年龄、外貌与平野完全一致。再加上从伤口的形状推断出凶器相同,此外更检验出大量疑似平野的指纹,于是“连续溃眼魔平野佑吉”的名号一下子震惊了社会。
  说到十二月,木场一样埋首于一起相当棘手的案件,当然不可能知道这起发生在远方的命案详情。
  然后……
  新年过去,平野依旧尚未落网。
  不晓得是飞天了还是遁地了,溃眼魔杳然无踪,连去向也查不出来。报纸则定期想起来似的批评警方的无能。
  就在一月过后,平野潜伏在东京都内的说法开始流传开来。一会儿有人看到淀桥有个行迹鬼祟的男子怀里揣着锥子出没,一会儿是神月坂有个男人呢喃着“我要眼珠”,追着人跑。风闻、可疑的情报甚嚣尘上。更夸张的是,连疑似平野的男子在调布的废寺里用碗公装着人类的眼珠,津津有味地吃着这种可笑的传闻都煞有介事地流传开来。
  如此一来,东京警视厅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一月底,警视厅从国家警察千叶县本部以及信浓町的辖区召来负责人听取情况,虽然为时已晚,但总算设置了搜查总部。
  ——真的是为时已晚哪。
  事到如今才想要采取人海战术,也无从下手了。案发后都已经过了那么久,只要凶手想逃,不管是北海道还是熊本,哪里都去得了。
  所以木场实在提不起什么干劲。他胡乱浏览了数据,心想:这还能怎么办?根本无从下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稍微思考了一下。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十九岁品性端正的女孩。
  三十五岁自甘堕落的风尘女子。
  三十岁严正不阿的女教师。
  被害人没有共同点。每一个眼睛都被捣烂了,所以这一定是俗称的猎奇变态杀人,但话说回来,这也太无脉络可寻了。木场也看了被害人的照片等资料,不过他们的外表也找不到任何共通点。
  矢野妙子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标志少女,在当地似乎被称为小町美人【注】(小町指的是日本诗仙之一——绝世美女小野小町,在日本以小町称美女,相当于在中国以西施喻美女)。另一方面,川野弓荣有着一双娇媚的丹凤眼,是个颇具姿态的成熟女性。至于山本纯子,则完全显示出她的知识阶级意识,脂粉不施,从外表甚至连年龄和性别都看不出来,是最令木场避之唯恐不及的类型。
  ——光从照片看不出什么端倪哪。
  共同点除了都是女人以外,还真找不出其他半项。如果说凶手是个变态,接二连三袭击同一类型的女子,那还勉强可以理解。可是只要是女人,任谁都好的话,就有点令人费解了。寡廉鲜耻的色魔或强奸魔当中或许也有这种荒唐的家伙,但是平野并没有侵犯被害人。他只是杀了她们,而且……
  ——还捣烂眼睛。
  有什么理由吗?
  这真的是连续杀人吗?
  搜查员里没有任何人对这一点存疑。并不是由于状况证据如此现实。而是因为捣烂眼睛这种奇特行为自然而然地赋予了这些个别的事件统一感。
  而且凶器是特殊的工具。
  在这种案子里,动机往往会被视为其次。大部分的搜查员都认为,想在“溃眼魔”这种狂人身上寻找人性的动机和逻辑上的合理性,才是一种错误。所以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吧。
  但是木场感到不对劲。这应该是平野犯的案吧,但是,一定……
  ——有什么。
  女人。因为是女人,所以杀害。这种几乎不成共同点的共同点或许是成立的。
  女人……
  然后,佛嘲笑着东奔西走的刑警似的,现在又有一个女人被杀了。
  牧场直觉地想:这一定也是平野干的。被害人一样还是——女人。
  愚蠢透顶。
  ——这连根据都算不上。
  正当木场望向半空,想要关上难以关闭的窗户时,看见被朝露沾湿的蜘蛛网正闪闪发亮。
  中间盘踞着一只巨大的女王蜘蛛【注】(女郎蜘蛛即络新妇、横带人面蜘蛛,学名为Nephila clavata,在日文中,“络新妇”与“女郎蜘蛛”只同一种蜘蛛,发音完全相同。为保留其女性意向,女郎蜘蛛、络新妇之译名保留原书中使用汉字)
  “前辈,该怎么办才好?”青木叫唤木场。
  “青木你那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口气?想法子改一改好不好?大阿呆,什么东西怎么办?”
  “哦,就是千叶县本部的这位……”
  “我是千叶本部的津岛。这里的指挥是怎么搞的?”
  一名长相凶悍的男子傲慢地插话进来。
  “那有什么怎么搞的?”
  “你们这样任意胡搞,把事情抢光,我们很伤脑筋的。也得顾虑一下我们千叶的立场啊。主导权又不在警视厅手上。”
  “这还不一定是平野干的吧?”
  “你说那什么话啊?那具遗体——是说我差点连遗体都看不到喽——只要看那具遗体不就一清二楚了吗?竟然抢先行动。”
  “啰嗦!你们这些慢郎中,自己拖拖拉拉到这种时候才来,还说什么抢先不抢先的?不都说还不晓得是不是连续杀人事件了吗?不要妄下论断啊。再说,这里可是东京都,而且是四谷,是四谷署得辖区啊。”
  “那你们来这里干吗?”
  “你这人真的很啰嗦。当然是有人请求支援,我们才来的啊。说起来,就算这是溃眼魔干的,也都是因为你们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才会发生这种事。知道分寸一点。”
  “这要说的话,都因为信农町……”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了。”此时长门插了进来。
  这种情况,还是交给好好先生吧。
  总之,木场最痛恨这类麻烦的地盘争夺意识。所以他带着青木悄悄离开房间。
  走廊一片昏暗,而且潮湿。
  “果然就是卖春宿的感觉呢。”青木眼界大开地说。木场讨厌他那种学生似的说话口气,青木这个年轻人很讲义气,令人欣赏,但是牧场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一本正经的作风。
  “喂,你该不会威胁了那个老太婆吧?”
  “威胁?威胁什么?”
  “就是说,这里是非法的,不是合法的住宿设施。只要调查,问题多的是。如果直截了当地逼问,老太婆好不容易打开的嘴巴也会闭回去的。”
  “我才没做那种事哩。”青木说。但是牧场明白,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那么青木那种大义凛然的态度本身就形同一种威胁。而且警察这块招牌,很可能给那一类人带来莫大的压力。牧场说:“总之我去见一下老太婆”,也不听青木劝阻,猛地打开像是柜台的房间门扉。50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正中央,是一张满是补丁的暖炉矮桌,或者说,这整个房间就是一个暖炉矮桌,在那满是补丁的景色中,坐着一个老太婆,穿着同样满是补丁的棉袄。
  老太婆抬头,那张脸仿佛吃了两三颗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狐疑地仰望牧场。
  “干吗?还有事吗?”
  “打扰了。”
  “真的很打扰。”
  “阿婆,别这么说嘛。”
  “我有名字,叫多田麻纪。”
  “哦,麻纪阿婆啊。我叫木场。”
  “怪名字,有什么事吗?要问昨晚的事的话,我全都告诉那个长得像小芥子木偶【注】(产于日本东北温泉乡的土产木偶,特点是圆头圆身,没有手脚)的小哥了。”
  “就是要问那件事。”
  木场眼神示意青木关门,穿着外套坐进暖路矮桌里。
  “是你报警的吗?”
  “是啊,客人起得太晚,我想去收延长费,没想到人竟然变成那副德性。幸好钱已经先收了,要不然差点就被白住喽。我不想被牵扯进麻烦事里,所以才敢快报了警。不行吗?”
  “没有啊。话说回来,那个个女的是常客吗?”
  “第一次来。收这种只来一次的客人,准没好事。”
  “完全不认识吗?”
  “你很烦欸。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是想说我老糊涂了吗?穿着那种昂贵友禅【注二】”(友禅染为江户中期由宫崎友禅斋发明的一种染布法,利用米浆防染等精细的手法,以约二十六道工序染制而成,花纹优美繁丽)的女人,才不会上我这里呢。
  “昂贵?她穿的和服很昂贵吗?”
  “很贵啊。”老太婆冷冷地说,接着向木场讨烟。木场给了他一根纸卷烟,老太婆仍然板着脸收下,津津有味地抽了起来
  “告诉你,那是某户人家的太太跟别人私通。虽然化妆化得像个妓女,不过那是装的。”
  “真亏你看得出来。阿婆不是有夜盲症吗?”
  “都跟你说我叫多田麻纪了。就算看不见,这点事我也辨认得出来。有那种廉价的脂粉味。不管外表再怎么装,老娘也看得出她的底细。我可不是白干了三十年这行生意的。看你生的一张木屐脸,可别这样就把别人给看扁了。”
  多田麻纪朝木场喷了一口烟。
  空气中传来一股混合酒精、香烟和樟脑的味道。
  ——原来不是风尘女子啊。
  那么想要查出身份,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
  “女人的伴呢?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老娘才没那个闲工夫把同样的话说两遍。”
  “你说那个男的……”
  ——川岛新造。
  木场的朋友。
  战争时期,川岛担任甘粕正彦【注】(甘粕正彦(一八九一~一九四五)为日本陆军军人,因杀害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而入狱,后来到伪满进行特务工作,任“满洲映画协会株式会社”理事长,日本战败后服毒自杀)的左右手,相当活跃,现在开了一家小型电影制作公司。他是个高人一头的巨汉,不知为何剃了一颗光头。木场对这件事很在意。
  “……是个秃头的巨汉。我想问问其他的。”
  “其他?什么其他?没有其他了。我想想……对了,他戴着墨镜。”
  “墨镜?”
  川岛也戴墨镜。
  “你怎么会知道?晚上你不是看不见吗?墨镜也可以闻出来吗?”
  “你这人真笨哪,是他自己说的啦。我说:‘里头很暗,小心一点。’他就说:‘噢,晚上戴着墨镜太危险了。’然后拿了下来。”
  “服装呢?”
  川岛现在依然喜欢穿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