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4-07-21 11:18      字数:4803
  警官像昔日的拿波仑那样呼前喝后,但本意是想把这次探险游戏化,同时也精细盘算行动路线,不使该看到的东西从眼前漏过。甚至连惠里太太也加入了这个行例,还有性情一贯乖戾的博恩斯。警官自己把住尽西头,埃勒里在尽东头,其他所有人都在他俩之间。马克·泽维尔居中,在他与警官之间有福里斯特小姐、霍姆斯医生,泽维尔夫人和双胞胎,而在泽维尔与埃勒里之间有卡罗夫人、博恩斯、史密斯和惠里太太。
  「现在注意,」警官在大家各就各位后高声说,「尽量直着走,不要转弯。下山时,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宽是正常的——从山顶往下走,山体是逐渐宽起来的,但大家的眼睛要睁大,当你接近火场时——不要过于靠近——要注意有没有可通过的路。如果你发现有戏就使劲叫,我们就会跑过去,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高声叫着的福里斯特小姐,穿着从霍姆斯医生那里借来的一身骑装,显得很精神,她的面颊粉红,奎因父子还从没见过她如此兴高采烈的样子。
  「那么,出发!」警官又小声加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你们大家。」
  他们钻进了树林,奎因父子听见卡罗兄弟像印第安战士那样呜呜地叫着,消失在灌木丛深处。
  有好一会父子两人都不说话。
  「现在怎么样,老天真?」埃勒里小声说,「满意啦?」
  「我必须得干点什么,不是吗?再说,」警官自我辩护道,「你怎么知道就找不到一条下山的路呢?这不是不可能的!」
  「但却是最不可能的。」
  「还是别争了,」老先生气恼地说,「我把你我安排在东西两端,不管你怎么说,就是因为那是最有可能找到路的地方。尽量贴着悬崖边走,那里树木最稀薄,应该是这样,所以也就最有可能有出路,如果有的话,」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膀,「好吧,上路。祝你好运。」
  「也祝你。」埃勒里冷静地说,转身向车库后面走去。到屋角要拐弯时他回头一望,他父亲正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头向西扎去。
  埃勒里把领带放松,用潮乎乎的手绢擦了擦前额,继续向前。
  他从车库后边紧靠悬崖边的地方出发,尽量贴着边沿走。热烘烘的树叶紧紧地压在他的头顶,身上的每个毛孔立刻冒出新汗。空气很闷,难以呼吸,这里有烟,虽然看不到,但是呛嗓子,他的眼睛很快开始泪水涟涟,他尽量压低头、猫着腰向前冲。
  路很难走,尽管他穿上了自己的马裤和皮靴,但林下灌木长得过于浓密,落叶盖住不牢固的地面,有些小树已长到他膝盖这么高。那些干枯的枝又像刀一样锋利。他咬紧牙关,试图不理会大腿上的刺疼。他开始咳嗽了。
  他不知滑倒了多少次,手脸都刮破了,感觉就像走在已形成几百年的沉潭里。每向下滑一步都把他带入更稠密更难闻的气味里。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说不定哪一步踩在悬崖边的缺口上,这里可是树林的边缘,绊一跤就可能跌下万丈深渊,他停下来靠在树上喘口气,透过枝叶的缝隙他能看到旁边那道峡谷——那么遥远又那么近,好像一步就能跨过去。这时的烟已像擀毡的羊毛那样浓密,至少在他所处位置与对面山谷之间是这样,甚至连升腾上来的热风都不能将其驱散。
  这时传来像大地震时发出的轰鸣声引起他的警觉。
  很难判定方向和距离,又响了!在不同的地点……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好一会儿都对这一现象感到困惑,后来他终于回过味来。是爆破!他们在炸出隔火带,阻止火势的蔓延。
  他继续向前。
  他蹒跚而下,似乎永无尽头——就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人,在烟熏火燎中翻滚摸爬。热度加高,灼痛肌肤,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他大口喘气,几近窒息。还有多远,我的上帝?他带着一丝苦笑心想,然后仍然奋力前冲。
  这时,他看到了它——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视觉错误,眼中的泪水折射出第四度空间,产生缥缈虚幻的非地球奇观。然后他才明白,眼前就是火场。
  在他脚下噼里啪啦地不歇劲地熊熊燃烧着的橘黄色的不断变换形状的东西就像从疯子的梦境中走出来的变形怪物。它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吞噬着那些旱得弓背弯腰的树木,再派出先头部队——那些贴着地皮走在灌木丛里的火舌,很快舔着枯枝败叶,以横扫千军之势,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火线,像红色的霓虹灯管,若明若暗,只等后面的大军一到,寸草不留。
  他向后退缩,遮挡住自己的脸。第一次被面临的困境所包含的全部危险彻底征服。火焰无情的脚步……这是大自然心情最坏的时刻,令人畏惧也招人憎恶。他有一种冲动:掉头就跑,盲目地跑——跑到哪儿算哪儿——只要离开这火;不得不把指甲深深的抠进手心才能控制住自己。这里热浪又一次灼痛他的脸,他开始喘着粗气往回爬,滑倒在腐叶上。
  他头朝南,身体斜对着火线,那么悬崖肯定是在斜上方向。他此刻的心头生出绝望,一种冰冷的铅块般的沉重似乎随时都会从内心的恐惧压力下喷涌而出。这里应该有一条路……他伸手扒住一棵白桦的树干,控制自己不再下滑。
  他到了山崖的缺口。
  他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眨着刺痛的眼睛望着填满烟雾的山谷,感觉像是站在活火山的边沿在看喷发口。
  树木长在参差不齐的岩石边上。再下面一点儿,峭壁上鼓出一块,那里的树木像别的地方的树木一样猛烈地燃烧着。至少这条路是彻底没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爬回箭山的峰顶,这里的气味比底下还难闻,全程是一个累断腰,心要裂,肺要炸的苦差。穿着防护靴的脚僵得连弯都打不了,手上的血道子都快连成一片了。他脑子空空如也地向上爬着,粗声大气地紧促地呼吸,半闭着眼睛不去想底下看到的恐怖景象。他后来才知道,他爬了好几个小时。
  后来他终于喘气容易些了,可以看到峰顶稠密的树木。
  他奋力来到林子边,松松垮垮地靠在一棵树干上。他抬起血红的眼睛看天。太阳已经西沉。不像中午那么热了,水,象征天国之福的淋浴,伤口上抹点碘酒……他闭上眼,调动身上仅存的力气,看看最后这几步怎么走。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有人踩着他右边的灌木走过来。另外有人折回来了……他迅速蹲下躲进茂密的树后面,所有的疲倦和心累都被高度的警觉代替。
  胖子的那颗大脑袋——史密斯从树林西边走出来,谨慎地往峰顶观望。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从远处看也和埃勒里一样狼狈。但是,真正让埃勒里不愿露面的不是这个从搜寻现场带着疲乏和伤痛归来的身高马大的人。
  事实上是那位在他身旁出现的面容娇好但也累得直不起腰来的伴儿,卡罗夫人。
  这奇怪的一对朝空旷的阳台上和房子周围小心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等确认他们是最先返回的之后才放心大胆地走上卵石路,卡罗夫人还声音挺大地叹了口气,身心松弛下来。她用手揉了揉下巴,眼睛紧盯着她那位巨人似的同伴,后者斜靠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小眼睛仍不停地环顾四周。
  女人开始说话,紧张的埃勒里能看到她的嘴在动,但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他暗暗诅咒自己运气不佳,没能离他们更近些,男人很不耐烦,身体重心从这只脚上移到另一只,但身体始终抵在树干上,在埃勒里看来,女人的话似乎都很重,所以才让听话的人局促不安。
  她很快地说了半天,而他一次也没张嘴。后来她挺直身体,带着一股十足的威严向前伸出右手。
  有一会儿埃勒里觉得史密斯像是要揍她。他一下子从树干上弹开,大腮帮子大开大阖摔给她几句什么,大巴掌也半张着。女人没有动,伸出的手也没放下,在他继续说话时,那只手仍然一动不动地向前伸着。
  最终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把手伸进胸前口袋摸起来。他颤抖地取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埃勒里看不清是什么——重重地放在她那只带血道子的小手上。然后看也不看她就向屋里走去。
  卡罗夫人静静地站了好半天,也不看已掌握的东西,苍白、僵硬,像一座石雕。然后,她的左手也举上来与右手合在一起,两手蜷曲着,开始一下一下地撕那件史密斯不情愿给她的东西。撕到碎得不能再碎时也已进入狂怒状态,最后,把那些碎片用尽全力向树林方向扔去。然后转身也像史密斯一样向屋里跑去,埃勒里看出来她的肩膀在抽动,她把脸藏在手里,是闭着眼睛跑的……。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刚才一男一女停留的地方。很快地再向屋子那边看看。两人确实都已进屋,周围静得像坟墓。他立刻蹲下来把能找到的碎片都尽量收集起来。他猜那应该是纸质的东西,所以地上像纸的东西他一件也没有落下,用了差不多十分钟时间,没有什么可检的了他才进入树林席地而坐,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旧报纸,铺开后在上面拼那些碎片。
  他眯着眼睛仔细研究他完成的作品。这应该是一张华盛顿银行的支票,日期就是奎因父子在狭窄的山道上碰上驾驶别克车的胖子那一天。这是一张现金支票,用女性特有的细长笔迹签上姓名的正是马丽耶·卡罗。
  上面开出的数额是一万美元。
  13 测试
  埃勒里展开赤裸的四肢躺在床上,享受着床单带给他的凉意,手指上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凝视着在渐浓的夜色里仍然泛白的天花板。他已经洗过澡,用实验室里的碘酒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从体力上讲,是得到了恢复,但脑海里却不停地翻出一个又一个画面。出现频率最多的一张打扑克牌的桌子,还有就是手指印儿。除此之外,不管他怎么努力,山下那可怕的地狱之火,时不时地还是极其生动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安逸地躺着一边抽烟一边思前想后的同时,不断地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视察归来者疲惫的脚步声,每一步似乎都在讲述一个艰辛而又可怕的故事,但唯独没人说话。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拖沓、无望,门吱地被打开,然后又关上,在走廊的尽头……那恐怕是福里斯特小姐,不再有出发时兴奋的欢叫。然后是慢慢地四只脚迈步的节奏,那是双胞胎,一样是话也没有。紧跟着的应该是泽维尔夫人,最后是霍姆斯医生和马克·泽维尔,另外两个人的脚步一听就是老年人的,是惠里太太和博恩斯……朝他顶楼上的房间去了。
  有长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响动,埃勒里奇怪,他的老父亲哪儿去了?是不是还抱着一线希望、非要找到一条出路不可?心里又冒出一个新的想法,这想法攫住他,别的什么都忘了。
  门外传来迟缓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赶紧用被单把自己裹起来。门打开,警官出现在门口,像一个眼无生气的鬼魂。
  老人不发一言。他摇摇晃晃地走进盥洗室,埃勒里听见他在洗脸洗手,然后他还是摇晃着走出来,坐进扶手椅里,像瞎子一样冲着墙发呆。左面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红伤,双手尽是一道一道的口子。
  「没事吧,爸?」
  「没事。」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但极度的疲乏却感到了。然后老人又声音很小地问道,「你呢?」
  「天呐,没有……太可怕了,不是吗?」
  「是的——是太可怕了。」
  「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爆破,于事无补!」
  「好了,好了,爸,」埃勒里轻声细语,「他们正在尽最大的努力。」
  「其他人呢?」
  「我听到他们都回来了。」
  「没人说什么吗?」
  「他们的脚步声替他们说明了一切……爸。」
  警官微微抬起头:「喂?」他缺力少气地问。
  「我倒是看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希望之光又点亮了老人的眼睛,他甚至变化了一下坐姿:「你是说火……?」他叫道。
  「不是,」埃勒里平静地说,老人的头又低了下去,「我看咱们得从另外一个角度人手了。如果咱们幸运的话……」他耸耸肩膀,「面对必然要发生的事只好听天由命。即便这个必然是世界末日,我想你也意识到了,咱们的机会……」
  「非常渺茫。」
  「是的,咱们倒不如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逃生的事我们已无计可施,真的。另外一件事……」
  「谋杀?哼!」
  「怎么了?」埃勒里坐直了,双手抱着膝盖,「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都是一件正经的——噢,该办的事。你安排的活动引蛇出洞了。」
  警官用微弱的声音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
  「是的,爸。不要麻木不仁,火的事把咱们弄得六神无主,脑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