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4-07-21 11:18      字数:4833
  老先生的手一直放在外衣内兜里,这时他拿出一个黑色的旧匣子。他啪地一下把它打开,出示给众人。里面放着一枚带凸雕图案的盾形徽章。
  马克·泽维尔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就像平生第一次有了视力那样凝视着那个徽章,它的颜色和形状似乎也成了天外之物。
  「警察。」他顺口溜舌地说出这两个字,舔了舔嘴唇。
  听到这个词,泽维尔夫人的手放了下来。她的脸色几乎变成绿色,黑乌的眼睛迸发出深深的痛苦,彻头彻尾的创痛:「警察?」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纽约警察局谋杀组奎因警官,」老先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敢说这听起来像是在小说或旧式情节剧里。但是你们看到了,我们无法改变。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他停顿片刻,直视着泽维尔夫人说,「我还是要略表歉意,昨晚我没有告之我是警察。」
  没人答腔。他们只是带着既惊恐又迷惑的表情看着他和徽章。
  他阖上匣子放回到衣兜里:「因为,」他说,那种老猎人的敏锐在他的眼中闪动,「我无法确知约翰·泽维尔医生今晨是死是活。」他微微转身向书房里望去。埃勒里正俯身在死者上方,碰一碰他的眼睛,颈背和僵硬的左手。警官转过头来,用一种对话的语气继续说道,「今天早晨,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个美丽的早晨,说什么也不该死在这样的时刻。」
  他不偏不倚地探询着每个人,那目光里不光有疑虑还有对所经历的事的厌倦。
  「但——但是,」福里斯特小姐结巴着说,「我不——不——」
  「好啦,」警官冷冰冰地说,「人们一般不在与警察共居一室的情况下杀人,福里斯特小姐。太糟了——对泽维尔医生而言……现在,你们大家听我说。」此时埃勒里已经悄悄在书房里忙活着。警官的声音没有提高,但力度增加,每个字都像挥舞的鞭子,两个女人本能地向后退缩着。马克·泽维尔还是一动不动,「我要求泽维尔夫人,福里斯特小姐,还有你,泽维尔,就留在这里,在图书室里。我不锁门,但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离开这个房间。我们稍后还要去关照一下惠里太太和博恩斯伙计。不管怎样,谁也不能走开。下山找出路也不那么方便……跟我进来,霍姆斯医生。你是唯一可以假定自己能有所帮助的人。」
  个子矮小的老先生走进书房。霍姆斯医生身体发抖,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睁开,跟进去。
  其他人眼睛不眨,身体不动,能听到的声音一概不出。
  他们就呆在原地,就好像在地板上冻住了一样。
  「怎么样,艾尔?」警官问道。
  埃勒里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
  「很有趣。大部分我都看过了。事有蹊跷呀,爸。」
  「这恐怕是一堆难以撕扯的乱麻。」他皱起了眉头,「好吧,不管是什么,总得花点工夫上去。有不少事情必须马上办。」他转向霍姆斯医生,后者正在桌子前面止步不前,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同事的尸体。警官不那么友好地拽了拽他的胳膊,「醒一醒,医生。我理解,他毕竟是你的朋友,但你是这里唯一的懂医的人,而我们正需要医学上的帮助。」
  霍姆斯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慢慢地把头也转过来。
  「先生,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检查尸体。」
  年轻人的脸色登时变白:「噢,上帝,不!求求你们,我不能!」
  「别这样,小伙子,控制你自己。别忘了你是专业人员。你肯定在实验室里也经常接触死尸的。这种情况我以前也碰到过。普劳蒂,我的一位在曼哈顿医学检验办公室工作的朋友,也曾不得已给一个在一起打扑克的人验尸。当时心里也不得劲——但他还是做了。」
  「是的,」霍姆斯医生嘶哑着嗓子说,舔了舔嘴唇,「是的,我明白。」可他还是怕得发抖。然后他下巴一沉,用平静些的声音说,「那好吧,警官,」拖着脚步走向桌子。
  警官端详了一下他的宽肩膀,轻轻说道:「好小伙子,」又朝门外的几个人看了一眼。他们各就各位,没有动弹的。
  「那就开始吧,艾尔,」警官含糊地说。眼睛异常明亮的埃勒里凑到父亲身边,「咱们的处境很妙,儿子。连处理尸体这样的事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咱们必须与沃斯奎瓦取得联系——我想那里才有司法机构。」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埃勒里皱着眉头说,「但是他们无法逾越火场……」
  「是呀,」警官也不无忧虑地说,「这不是咱们头一回单独办案——即使是度假期间。」他朝图书室那边扬了扬头,「注意那些人。我要到起居室去给沃斯奎瓦拨电话。看能不能和警长通上话。」
  「好的。」
  警官跨步从地毯上的左轮枪上迈过去,好像压根儿没看见它,消失在那扇通走廊的门后。
  埃勒里马上去看霍姆斯医生。苍白但已经镇定下来的医生正在褪下死者的衬衣,让两处枪眼露出来。在半干的血迹下面,弹孔周围已呈蓝色。他没有挪动死尸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细细端详,又用目光在警官刚出去的那扇门与死者之间拉了一条对角线,点了点头,开始碰死者的胳膊。
  埃勒里点点头,一步一步地也朝那扇门走去。他俯身捏住左轮枪长长的枪管把它拿起来,让它正对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光,他摇了摇头。
  「就算是我们有铝粉……」他自言自语道。
  「铝粉?」霍姆斯医生头也不抬地说。「我想你是想做指纹测定吧,奎因先生?」
  「几乎没有必要了。枪把擦得非常干净,连扳机也都闪闪发亮。至于枪管么……」他耸了耸肩膀,打开了弹夹,「不管使用它的是谁,这枪上的指纹已擦得干干净净。有时我想,应该针对侦探小说立个法。给潜在的犯罪出了太多的点子……两个弹膛是空的。我想这无疑就是攻击的武器。但是,你还是要找一找弹头,医生。」
  霍姆斯医生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走进实验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工具。他再次俯身在尸体上。
  埃勒里又开始注意那个小陈列柜。它在通向图书室的那扇门边,挡住了那面墙的一部分,玻璃柜是朝着走廊方向的。上面的那个抽屉微微拉出来一些,没有推回去。他把它拉开。里面是一个磨损得没了颜色的皮枪套,带扣已经不见了;里头还有一个子弹盒。但里面的子弹不多。
  「完美的自杀假象,」他看着枪套和子弹盒说。然后他关上了抽屉,「我想,医生,这是泽维尔医生自己的手枪吧?我注意到枪和枪套都是美军的旧式武器。」
  「是的。」霍姆斯医生只抬了一下头;「他曾在战时服役。步兵团上尉。他有一次曾提起过,他留着枪是作为纪念。可现在……」他不说了。
  「现在,」埃勒里补充道,「它要了他的命。世事难料……啊,爸。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警官急忙把通走廊的门关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趁镇上的警长回来小睡一会儿的工夫抓住了他。情况跟我们想象得差不多。」
  「难以通过,对吗?」
  「毫无可能。火势在扩大。他说,即使可以,他此刻也难以抽身。他们本身还在寻求尽可能多的帮助。已经烧死了三个人,电话里听他的声音很平静,」警官冷笑道,「他听说又有一具尸体,也没有更激动。」
  埃勒里一直在仔细观察斜倚在门框上的那个一头金发的高个的男人:「我明白了。那么这样一来……?」
  「当我在电话上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马上赋予我全权代理侦办的特权,可执行逮捕。还说一旦火情允许,他立刻带县验尸官尽快赶来……所以说,现在就看咱们的了。」
  那个站在门边的男人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息——不知是释然、绝望还是疲劳至极,埃勒里难以断定。
  霍姆斯医生直起身来,他的目光已毫无光泽:「现在彻底结束了,」他用四平八稳的声调宣布道。
  「啊,」警官说,「好样的。结论如何?」
  医生用右手指关节抵在散放着纸牌的桌面上,问道:「这就看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了?」他说话吃力。
  「是枪击致死的吗?」
  「是的。尸体上没有其他暴力痕迹,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右胸两枪,一枪射中胸骨左侧,相当高的部位。打碎第三根胸部肋骨,又跳飞进入右肺尖。另一枪较低,由两根肋骨间进入右支气管,靠近心脏。
  从图书室那边传来一声病态的惊叫。三个男人没太注意。
  「大出血?」警官问道。
  「很多。他口中有血,这你们都能看到。」
  「猝死呢?」
  「我得说不是。」
  「这个我就能告诉你,」埃勒里小声说。
  「怎么?」
  「这一看就知道。你没有仔细看过尸体,爸。告诉我,医生——射击的方向是怎么样的?」
  霍姆斯医生把手放到嘴前:「我不认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奎因先生。左轮手枪……」
  「是的,是的,」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我们是看得很清楚,医生。但开火的角度得到证实了吗?」
  「我得说是这样。是的,毫无疑问。两枪的弹道都是来自同一方向。火器的发射点大约就在你从地毯上拾起左轮手枪的地方。」
  「好的,」埃勒里满意地说,「在泽维尔的偏右一方,但基本上是面对他。也就是说他几乎难以觉察谋杀者的出现。顺便问一句,我想你也不知道昨晚手枪是不是在抽屉里?」
  霍姆斯医生耸耸肩膀:「抱歉,不知道。」
  「这并不很重要,它也许在。所有迹象都表明是冲动犯罪。至少要考虑有无预谋的问题。」埃勒里向父亲解释,左轮手枪来自陈列柜的抽屉,属泽维尔医生所有,犯罪后指纹被彻底清除掉了。
  「这么说,把发生的情况勾勒出来就容易了,」警官若有所思地说,「无法断定谋杀者从四扇门中的哪一扇进来:可能是从图书室或走廊。但这一点很清楚:当谋杀者进来时,医生就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上摆弄纸牌。谋杀者打开抽屉,拿出枪……枪是装着子弹的吗?」
  「我想是的,」霍姆斯医生呆呆地说。
  「拿出枪,站在陈列柜靠走廊门这里,开了两枪,把枪擦干净,放在地毯上,逃进走廊。」
  「未必,」埃勒里表态。
  警官不快:「何以见得?为什么穿过房间出较远的门,跟前就有一个?」
  埃勒里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说『未必』。我想情况即便如此,那也什么都没有说明。不管谋杀者出入这个房间走的是哪扇门,都对了解其特别的决心毫无助益。这些门没有一扇是通向一间没有其他出口的房间的。这所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从,比如说,楼上不被察觉地下来进入这一层。」
  警官嘀咕了一句什么。霍姆斯医生则疲倦地说:「如果这就是你们要我做的,先生们……弹头在这里。」他指了指他扔在桌上的带血的两粒扁弹头。
  「一样吗?」警官问道。
  埃勒里两粒都仔细看了看:「是的,出自同一把枪和同一个弹盒。没有什么……噢,在你走之前,医生。」
  「是的?」
  「泽维尔医生死了多长时间?」
  年轻人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快10点了。据我判断,死亡发生时间最晚不迟于九个小时前。大约今晨1点。」
  门旁的马克·泽维尔第一次开始走动。他扬起头,呼吸声音也重了。就好像这是一个信号,泽维尔夫人发出一声叹息,坐进图书室的椅子里。咬着嘴唇的安·福里斯特向她俯下身去,轻轻地说着什么抚慰的话。新寡妇摇了摇头,探身向前向书房望去,但只能看到丈夫的左手。
  「凌晨1点,」埃勒里皱起眉头,「昨晚我们睡觉时大概11点刚过。我知道了……你忽略了某些东西,爸爸。比如说,没有一丁点搏斗的痕迹,这意味着他可能认识杀他的人,丝毫没有怀疑,而当他明白过来已为时太晚。」
  「这对我们大有帮助了,」警官嘲讽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谁害的他,这山上的人他都认识。」
  「你意思是说,」霍姆斯医生用一种不自然的声音说,「肯定在这所房子里?」
  「你第一个弄懂了我的意思,医生。」
  走廊的门打开,惠里太太衣冠整洁地走进来。「早饭……」刚一开口,她的眼睛睁大了,下巴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她尖叫一声,身体像是要东倒又歪向西边。跟在她后面的瘦弱的博恩斯伸出长臂抓住她粗壮的身体。可这时,他也看到了泽维尔医生那一动不动的尸体,他那布满皱折的灰色面颊刹那间变得更无血色,眼看着也要和女管家一起倒下去。
  埃勒里箭步上前扶住女管家。后者已经昏了过去。安·福里斯特快步走进书房,犹豫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唾沫,上前帮忙。大家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