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上访不如上网      更新:2024-07-21 11:18      字数:5283
  不出所料,这病房的客厅空无一人。
  再推开一道门。
  里面床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除了没有一个躺在那里的人,其余的倒都还在,输液的瓶子也还吊着,里面装了一小半瓶液体。
  只缺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一个随时可以躺上来的人,一切就完美了。
  我站在门口,轻轻吁了口气。
  该躺在这里的人不在,那么,一切都不成立。
  既然没有睡在这里,长时间不醒的保镖,也就没有出于恨意,要杀我的弟弟,那么也就没有因为弟弟突然的偷袭,情急之下只得以身挡刀的人。
  他完全清楚那个偷袭会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那个偷袭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我。
  原来,只是演戏,演一出让我认为自己被人舍身相救、劫后余生的戏。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事情发生之后,我才能想出真相。
  尚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从来当局者迷。
  在山上时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他快为我而死,只想着救他。
  未曾想过事情有假。
  他们也的确演戏演得真切。
  不仅表情神态足够拿奥斯卡,而且真刀真枪。
  任何奥斯卡影帝不能比。
  所幸这次,我发现得还不算晚。
  坐在手术室外,突然觉得可疑,心中的疑虑挥之不去: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身旁保镖林立,等闲人谁近得了身?
  墓地荒郊野外,救护车除非事先很早说好,在附近待命,否则哪来得这样快?
  他的车内,什么时候备下那架担架?如要急救,当然是召救护车,备下担架,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他的保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动作未免太整齐划一,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半点也没有他们个人该有的情绪?
  他一开始转过头来和我说话时,为什么没有看到身后逼近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要保镖,执意要和我两人上山?
  如果那弟弟真为了他哥哥,要杀我,他身为看他长大的恩人,应该清楚他的性情,为何不好好安抚,加以隔离,还给他有机可趁?
  一层一层,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惟有追本溯源,来到这里,这个应该有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病房。
  来了之后,一切得到证实。
  长了几岁,我终究比原来进步一点,飞快发现疑点,发现之后,马上做有用的行动,而不是无谓的争吵。
  抑或是吃一亏,长一堑?
  身后有人上来,要和我说话,我阻住他,拨开人群,转身就走。
  我和他的约定是“那位保镖醒来之前,不走”,人已经醒,我不必留。
  他们都尴尬站在原地,没有人拦我,印证了我的猜想。
  他们毕竟不是他,他们觉得理亏。
  手术室里那个人,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理亏的时候。
  等他这次好了,会对我说,我只是想留下你。
  这次他大概更加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毕竟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这次的牺牲品,是他自己。
  我真是斗不过他。
  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对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包括他自己。
  不过我可以走。
  才到底楼大厅,有一群人追了上来。
  他们终究还是记起他们的职责。
  我转身过去,面对他们。
  少了几个人,多了一个人。
  很久没看见过他站立姿态的,那位保镖。
  这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健康,皮肤甚至比以前黝黑,大概最近经常做户外运动。
  随时,他可能正在医院附近跑步、游泳,做任何运动,听到我要来探望他,于是飞快地上楼,钻进床上的被子,闭上眼睛等我到来。
  手放在被子下,连输液针都不用插。
  我从来没有想过细看检查,因为知道脑部是精密地方,我用的力气也的确大过一般撞击。
  我没有怀疑过,我只想他能快点醒来,觉得自己实在抱歉。
  又被骗到的感觉很不好,即使知道我也有错,即使我已经上过那样的一个大当。
  他排开众人,走上来,先鞠了一躬:“对不起。”
  大厅人来人往,什么事情都在发生,但是已经有人往这边注意。
  这次我不在乎,我已经决意要离开此地。
  我说:“终究还是我先对不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您醒之后两天。”他垂下眼睑。
  那就是我出院不久后。
  “那就好。”我回答,然后不准备说话。
  他在对面诚恳看我,过了一会儿出声:“继续装睡,是我的主意。”
  即使是你的主意,也要你雇主应允。
  我看他,把这意思传达给他。
  他看懂了,强调说:“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恐怕是他告诉你有那么个约定在先。
  “我知道我如果不醒来,您不会丢下不管,所以才想这样先拖上一段时间。”他担罪担得彻底。
  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山上那主意也是你出的?”
  他弟弟的参与,必然要经过他的同意。
  他不愧有大将风度,听到这句问话,全然不为他们这么快就被拆穿而着慌,眉头都不动一动,神态自若地承认:“一部分。”
  我点点头,这次倒是实话。
  他低一下头,似在表示歉意,接着开始有条不紊的解释:“先生认为我装得太久,对我不好,我这样,您也一直不好受,所以想结束,但我一醒来,您一定要走,所以……”
  “用自己的命,演这出会被拆穿的苦肉计?”我抢白他,“即使我今天没有想出来是怎么回事,早晚也会知道。”
  我很是愤怒,为自己的受骗,——有谁会想到,有人会这样骗人?
  也搀杂了一些别的情绪:这人太不自爱。
  我看对面的人一眼,眼里有着对他雇主的这种方式,强烈的不赞同。
  其实已经表演过几次,但是这次的升级版,未免太吓人。
  “不,”对面的人摇头,“不是苦肉计,他只是想在您要走之前,对您表示出诚意。”
  我不懂。
  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心里仿佛开了个小缝隙,露出一线光,但那缝隙瞬间又被自己强行关上了。
  “先生认为这样能够表示出他的诚意,很值得。”他继续在对面说,“您一直不相信他,他想让您看到,他什么都可以付出来,让您相信他。”
  我呆立不动,丝丝寒意从脚下升起来,缠绕我的身体。
  这人居然真的用命来做这样的事!
  不,我不是错愕。
  我不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
  我早已经朦胧地想到,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上演一出拙劣的苦肉计。
  不然,叫我情何以堪?
  我究竟何德何能,叫人为我做到这等地步?
  不是拿命来换取我的心软,我的同情,而是不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展示给我看,对我说:“我可以把命给你。”
  真真切切、毫不含糊地拿命出来。
  血淋淋的一片。
  我恍然记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说一个人梦到心爱的人,把心向自己掏出来,说“把我的心给你。”那个人看那颗心,还在跳动,再看向情人的身体,只见心口空了一片。
  故事中的人大叫,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做梦的人醒来之后,尚自惊吓不已,而这故事在我,却不是梦。
  所以更吓人。
  简直让人心悸。
  他那样的人,给出什么,会要求相应的东西。
  被我打上一拳,他可以做苦肉计,博取同情,如果代价是他的命,要换的,必然是一些别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却不肯承认。
  如果要我说:“我知道了,他不是苦肉计,他是要让我看,他可以拿命给我。”
  我委实说不出口。
  这样的事情。
  “您知道,”反正不是我付他薪水,对面的人毫不体谅我在想什么,继续忠实地为他的雇主说话,“如果要他拿别的给您,他现在拿不出,您也从过商,您也知道,很多事情他一个人可以做主,但这件事情,他一个人绝对不能做主,所以他只能给您他拿得出来的东西。”
  我明白,命。
  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从他手里,要还我的公司,不仅因为并入多年,再难拆开,也因为即使他真的爱我,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资格。
  他是他,我是我,公司是公司。
  他夺取公司,也耗费了巨大力气,我不认为我有不费吹灰之力,白白从他这里拿回的轻松写意。
  其间牵涉太多的人、事,我的自尊也不能允许我吃这样的白食。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不过,”心腹保镖声音暗哑地说,“他也不是不想还,他活着的时候,还不了,不瞒您说,他也不会还,不过他留了遗嘱,如果他不在了,除了一小部分存款、物品和股票给我们和另一些人之外,他绝大部分的遗产,都是留给了您,包括他的公司和祖屋。”
  我心中一楞。
  那人没有和我说过遗嘱这回事,即使在山上,也没有说过。
  他大概认为他死了,我就会知道,所以不必说了。
  原来他还留了这么一手后着。
  真是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面的人神色有些黯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能给您,人不在了,就能顺利地给出,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在想为什么。——不过,我的想法不重要,还是说他吧。他说,他在上山之前说,如果您没有背他下山,也没有下来叫我们,那就是他的命,正好可以把东西还给您,叫我们不用管他。”
  我心下一窒,接着像有什么在在胸腔里呼啸震荡。
  “那就是他的命。”完全不像他会说的话。
  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怎么仿佛在今天,才完全地了解?
  面前说话的男人似开始呜咽,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垂下的头的眼睛部分:“我们十分反对,当然我们最后好好地答应了他,其实准备你们到那里后,半个小时没有动静,我们就杀上去,他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雇主,您不知道我们其中的一些人,以前做过什么事,——但是他从不嫌弃,有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尽力帮我们——”
  他说着,开始哽咽,最后居然哭起来,从外面看起来,好象我在欺负他一般。
  后面那些人都不动,只面有赞同之色,我只好上前安慰他,拍拍他的肩。
  他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会儿肩膀,最后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先生和我们中的几个谈过一次,说他以前也不是那么会包容,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只因为错待了一个人,所以变成这样,我们就知道那是他喜欢的人,后来我们为他找您,又后来亲眼看到您,因为先生的缘故,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我知道您对我们的态度有疑惑,其实我们做这一行,什么没有见过,雇主够意思,您也对我们有礼貌,对先生有分寸,我们见到,觉得您人不错,这就行了。”
  他还在呜呜地哭,我应他几声,继续拍他的肩安抚他。
  他一直看起来满斯文,这时候却是个真情流露的粗豪汉子。
  我拍着他,他渐渐止住了哭声。
  再用衣袖来回抹了几次脸后,他放下了遮挡在眼前的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脸来对我笑了笑。
  我回笑了一下。
  即使他在演戏,说的也是实情,我没有办法硬下心肠,当没听见。
  我一向吃软不吃硬,对于真正向我哭诉哀求的人,总是没有办法不理。
  不能做什么,至少听一听。
  “不过,”他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不过,先生真的是想救您。”
  愿闻其详。我看他一眼。
  他苦笑一下,面色有些伤感样子:“说到先生,您又不高兴了……他还在手术室呢。他是真的帮您挡刀,我弟弟,他在山上,没有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对您虚晃一下,然后刺中来挡的先生,他是真的想要杀您。”
  为什么?他哥哥不是好好的吗?我不觉得我除此之外,还和他有什么仇。
  ——呵,似乎是有一个,考虑到他对手术室里那男人的忠心的话。
  做哥哥的点点头:“他一直不喜欢您,觉得您让先生太疯狂,我们知道他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