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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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 更新:2024-07-21 11:16 字数:4808
入伙之人听清了规矩,则要各自报清身份来路,也都得拿切口套词来讲,比如说“耳听兄长把我唤,整顿衣冠来参见,今与众兄幸相逢,实是前生信有缘,众兄有胆又有识,个个都是有名人,怜我愚笨是后进,言语不周望海涵,某地就是生我的丝,某乡某村那是我家园,某年某月我母有难,某月某日我就下了凡,某山某寨插了香,今日结义投雁营,入营自当遵号令,吃咒赌誓表心迹,上不敬兄把头断,下不爱弟挖心肝,如不敬兄不爱弟,让我短命落黄泉。”
营官还要问:“有何凭证?”后进就答道:“以裁香为凭。”这时要把手里的草香折断,表示倘若有违此言,就如这炷香一般,落个一刀两断的下场。
雁排李四把能留的人都留下,根底不清的则一律打发回去,重新清点营中团勇,共计两千二百出头,实力扩充了一多半,自是欢喜庆幸,只有张小辫心下犯着嘀咕,眼见兵马愈来愈多,这可是仗要愈大愈大的兆头,大概死的人也会愈来愈多,照这么打下去,还不知要死伤多少手足兄弟,张三爷眼下走的这条路,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尽头?料来多想也于事无补,听天由命罢了。当即整顿队伍,回城听命。
雁营在黄天荡大破粤寇之事,果然震动了天下,京城里的皇上听得捷报,喜动龙颜,谓我国朝中兴在望,当即亲提御笔,写了“忠勇雁营”四字,让兵部破例给张小辫加了参将之职,别看是正三品的武官,也拿着朝廷的俸禄,但实际上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还是让他做他的营官,另外作为封赏,今后营中的团勇皆加双饷。
图海提督本想藉着太平军的刀子,除掉灵州雁营,谁想得了这么个结束,反倒成全了此辈,又觉得张小辫和雁排李四的手段了得,在城中又是死党众多,要逼得他们紧了,恐怕生出别般大乱子来,也只好暂且衔恨隐忍在心,而且调遣雁营截击粤寇正是他出的主意,当然免不了奏报朝廷给自已邀功请赏,这些事情都按下不表。
只说时光易逝,寒来暑往,过完了秋冬,又到了春夏之交,张小辫蒙受巡抚大人赏识,充做了雁营营官,他虽不懂战阵杀伐之道,但手下的雁排李四等人,多是当今世上骁勇善战的将材,更肯为他用命,统率着雁营团勇,接连不断地与粤寇交战,到处攻城拔寨,收复了灵州城附近的好几处重镇。
这一天雁营回来休整队伍,张小辫寻了个空,独自来到“猫仙祠”里,那些野猫们见有熟人来了,都拥到祠中与他厮耍。
张小辫喂那些野猫们吃了些东西,便翘起二郎腿倚倒在神龛上,这半年多来,他经历了无数杀伐之事,蓦然间生出一阵感慨,当初做梦都想求一场荣华富贵,可天底下刀兵四起,也不知张三爷何年何月才能有顿安稳饭吃?早知道作人辛苦,先前投胎的时候,还不如求那轮转阎王给三爷托生成个灵州野猫,倒落的逍遥快活,强似整日出生入死,无休无止。
正恁般烦恼,忽听有个枯柴般的声音冷冷说道:“兀呀,故人别来无恙否?”张小辫心中一惊,忙从神龛上跳起身来,抬眼看时,已见猫仙祠里多了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袍,就好像是从古墓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古旧服饰,又蒙着个面,只露出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不是旁人,正是以够指点祸福吉凶的“林中老鬼”。
张小辫半年不见此人,想不到今天竟自已找上门来了,正有些紧要的话想问他,连忙唱个大喏,谁知还来不及多作叙谈,却听那林中老鬼突然开口道:“张三爷,你大祸临头,性命都将不保了,还有心思在此闲耍!”这正是:“你自闭门家中坐,难防祸从天上来。”
第六卷 截妖寺 第一话 长面罗汉
世上历来有种旧说,所谓“事不过三”,张小辫在猫仙祠第三次遇林中老鬼,可与前两回的境遇大不相同了,那老鬼见面就说:“张三爷近日要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性命难保。”
张小辫这将近一年多来,久在军营战阵之中出没,随着雁营剿过塔教,打过太平军,经得多见得广了,遇事已不如从前那么慌慌张张、毛手毛脚,但他得有今日光景,全凭林中老鬼暗中点拨,知道此人有神鬼难测之机,不言则已,言则必中,见他如此一说,岂有不信之理。
张小辫脑中一转,心想:“当初你这个老儿可是亲口许下,若是张三爷真有马高镫短的时日,则必来帮衬扶持,岂能说过了不算?”于是忙对林中老鬼说道:“小子当年饥寒交迫生计无着,幸得老先生不弃,三番两次指点迷津,否则早就成了路倒喂了野狗,现在连尸骨也剩不下了,还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指点小子一条生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林中老鬼仿佛是个死人般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言说道:“老夫早就说过,看你张三爷的气色极高,必主大富大贵,才有意在暗中扶持于你。但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雁字营杀人太多,惹得凶星犯主,所以命里注定要有一场大劫,可只要躲过了此劫,你今天飞黄腾达再无阻碍碍,功名利禄不求自得,扫地也扫出金锭子来,可这天罗地网的劫数连神仙也算不出来,怕是不那么好躲,真要该着你死,纵有一千条性命也就此休了。”
张小辫大惊失色,咕咚跪倒在地涕泪齐流,恳求林中老鬼务必相救则个,张三爷前边十几年穷困潦倒,度日如年,水里火里扑腾了多时,好不容易熬出点头绪了,可还没等到安稳受用,就要如数被老天爷收走了,真是“早知富贵生前定,悔却从前枉用心”。
林中老鬼道:“暂且不必如此惊慌,老夫既然当年跟你说了,要周全你一世荣华富贵,遇此大劫临头之际,自然不肯袖手旁观,古人言物有一变,人有千变,若要不变,除非三尺盖面。只要张三爷你依着老夫之言行事,不管是天诛还是地劫,皆可如覆坦途,必保万无一失。”
林中老鬼说完,就从祠堂中的许多野猫当中,拣出一只大花猫来,并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漆封存的竹筒子,都交给张小辫,问他:“可识得此猫?”
张小辫也不知林中老鬼是何用意,用眼一打量看那只大野猫,只见它一身锦绣也似的花纹,生得呆头呆脑,憨里憨气,而且尾长爪短,猫脸奇大,额上顶个“丰”字。张小辫学过《云物通载》里的猫谱、猫经,如何能不认得,便答道:“按照猫相之说,此猫名为长面罗汉的便是,好像是个从来不会开口的哑子猫。”
林中老鬼道:“这猫儿确是唤作长面罗汉,生来就是个佛陀的性子,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虽然驯服木讷,但它并非是不会叫唤的哑子猫,只是愚民无知,认定此猫妨主,是个降祸的太岁,耗气的鹤神,所到之处,总有灾殃出现。其实不然,它是能见凶相征兆,开口必主不祥,故此轻易不肯开口,从今日开始,你要时时刻刻将它带着身边,形影相随,寸步不离,什么时候你听到长面罗汉开口,也就是你命中劫数来临之兆,到时候你须立即打开竹筒,这竹筒中自有回天之术,务必依照其中指引行事,切不可有丝毫怠慢,否则你张三爷必死无疑。”
林中老鬼又告诉张小辫:“日月有盈亏,星辰有失度,为人岂无兴衰?老夫虽然深知此理,又看出凶兆已近在眼前了,但天机最巧,天意难料,却也说不准这劫数究竟是几时来,又是如何来,故在竹筒子里留下回天保命之策,如今老夫所能帮衬于你的,仅此而已,到头来能不能留下小命,就看你张三爷自已的造化了,咱们之间的缘份到此也就尽了,今日一别,此后再无重逢的时日,所谓相见何太迟,相别何太早,三爷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扬长而去,迳自转入猫儿巷中不知去向了。
张小辫听了个一字不漏,真教人心惊肉跳,自知此劫厉害,怕是避不过去,难免惶恐不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见身前伏着一只长面罗汉猫,自已手中又握着个函封牢固的竹筒子,里面沉甸甸的,触之有铜声,似乎装着几件细小金属器物,这才明白刚才经历的真真切切,绝非南柯一梦,忙朝林中老鬼离去的方向拜了几拜,心中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张小辫想到自已在“金棺坟遇仙、瓮冢山挖出僵尸、松鹤堂药铺换猫、槐园掘藏、筷子城撞着老鼠和尚、荒葬岭擒杀靼子犬、从古井中打捞青铜风雨钟、提督府捉拿白塔真人、黄天荡大破粤寇”,这种种离奇绝险的经历,算来都与林中老鬼脱不开干系。
俗话说得好:“幸灾乐祸千有人,替人分忧半个无。”这世上冷眼看热闹的人,向来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一旦你有了难处,要寻个能在关键时刻提携帮衬一把的人,却总是找不出半个,张三爷命中能遇到林中老鬼相助,已然是福份不浅了,有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等奇人异士的踪迹也正该如此。
张小辫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将林中老鬼最后留下的话语仔细揣摩了几遍,虽然不得要领,却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横下心来,揣了那枚竹筒,抱起罗汉猫,迳自回到营中。
自此一后,一连数日,张小辫只在营中守着“长面罗汉猫”,这一人一猫,朝夕相对,寸步不离,他不知究竟祸从何来,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唯恐此猫忽然开口,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可那罗汉猫一如常态,始终不见有丝毫异状。
这一天晚间,张小辫在营中凭几而坐,长面罗汉猫就伏在他身前桌案上睡得正香,忽闻飞檄传至,急如星火,原来有官军与粤寇在雷州激战,上锋要调遣灵州连夜驰援,接令后一更擂鼓聚兵,二更点将出城,片刻不得延误。
那军令如山,张小辫自然不敢有违,又思量着与其在城中苦等劫数来临,实在太过煎熬,倘若三爷命中真有一场大劫,须是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躲了霹雳,也躲不开雷公,但人挪活,树挪死,倒不如随军出去见机行事,当即便同雁排李四等人聚拢本营团勇,收拾披挂齐整了,列队开拔,二更前离了灵州城,从官道上往西进发。
“雁营”的兵勇足有二千之众,营中以“雁户”为主,另有许多投效的绿林响马,若论阵前厮杀之事,历来是灵州诸营之冠,但雁营杀贼再多,应得的封赏也都被老图海那种欺军误国,冒滥居功的贪官污吏抢占去了,恰似鹬蚌相争,到头来反被渔人得利。
张小辫和雁排李四等人,眼看着仗愈打愈大,自已这伙兄弟们在阵前出生入死,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总是没分,心下难免都有愤愤不平之意,甚至曾经打算山上落草,但赶上这种荒废年头,就连杀人越货的响马子,都是没处去杀富济贫的,山贼们连日发不得市,最终揭不开锅饿死的也有,要是不来当兵吃粮,绝没有别般生路可寻。
这时刚得回城休整,又奉命前往雷州驰援,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军令一到,恰似星急火急,只好匆匆忙忙连夜赶路,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里夜里了九…九書∧網,正是急不辫路,待雁营走到天亮时分,前边被一片岭子拦住了去路,仔细看那绵延起伏的山脉,真是:“高峰千丈冲霄汉,瀑布飞帘百尺悬;山峦起伏多怪样,乱石横陈少人行。苍阴蔽日藏猛兽,悬崖陡壁心胆寒。野草闲花铺满地,古藤荆棘把路拦。”
雁排李四骑在马上,手搭凉棚看了多时,就提起鞭子指着前边的山峰,对张小办说道:“看这山势果是雄勇,却不知是个什么去处?”
张小辫正自魂不守舍,冷不丁被人问起,才连忙抬眼打量,发现竟离以前金棺坟不远,他是向来识得这片山岭的,便答道:“此地唤作青螺岭,险峻非凡,过了岭子即算离了灵州地界,要去雷州,只好取山路穿岭而过,否则咱们兄弟还要多绕上一天的路程。”雁排李四:“兄弟们赶了一夜,没耐烦绕路转山,既然如此,穿岭而过就是。”当下带队进山。
青螺岭群山环绕,当中抱着一块盆地,自古便有个偏僻的镇子,称为“青缧镇”,雁营的队伍经山路进来,翻过了岭子,就已望见山坳深处,一片片苍松翠柏,古木盘龙,树丛掩映之中青砖碧瓦,屋宇连绵,赫然是个古镇模样。
雁营本打算避开青螺镇,直接穿岭过去,但山里的天气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凉风一起,转眼间吹动乌云,遮得昏天蔽日,云层中霹雳滚滚,眼看着风雨就下,雁铃儿对张小辫说:“听天上的雷声响得不善,看来这阵暴雨必然不小,雨中的山路陡峭湿滑,恐有意外发生,咱们全营走了整整一夜,都疲乏得紧了,不如先到青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