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冬儿      更新:2024-07-21 11:16      字数:4824
  那地洞里的僧人似乎能驱役老鼠,筷子城中的大小老鼠,无不听他指挥,一趟趟的往返奔走,不断运来银子和竹筷,那人每捡起一块银子,便在脸上反复摩挨,“唧唧唧”的偷笑一阵,然后才恋恋不舍的放进“筷子楼”里,那张怪脸上的神态极是贪婪可憎。
  不久搬完了银子,重新关上楼门,又全神贯注地拿筷子堆砌楼阁,那人大概不会行走,行动时只能和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手足着地,过了好一阵子,他用手揉了揉肚子,似乎觉得有些饿了,便直爬到蒸锅前,用鼻子猛嗅肉香,脸上喜动颜色,嘴边垂下一串馋涎。
  那人揭开锅盖,从中拽出一个蒸熟的小孩,倒拎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扯胳膊拽大腿,把骨肉都扔在地上,四周的老鼠们纷纷从房舍中钻出来,扑过去争相夺食,那人“咯咯”怪笑了两声,把手中剩下的小孩脑壳捧住吸允汁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看得又是惊恐又是恶心,只好闭了眼不再去窥探,可那“吸吸溜溜”的嘬脑浆子声,以及群鼠“戚戚喀喀”啃咬人肉的响动,仍是不住钻进二人耳朵里来。
  张小辫只好用手去堵自己的耳朵,不料他躲得时间太久,又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腿脚血脉不畅,四肢多已麻木了,一抬手便使身体失去了重心,竟向前扑倒在地,他怀中藏的那只黑猫,本是吓得蜷成一团,这时正好被张下辫拿压了一下,黑猫吃不住疼,立刻发出“喵呜呜”一声惨叫。
  正在分吃死孩子的群鼠忽然听到猫叫,都是一怔,无数双鼠目齐刷刷盯了过来,那身裹火鼠皮袄不僧不道的怪人,也缓缓抬起有来,脸上神色木然,嘴角边挂着肉汁,两只小眼睛直勾勾的不住向四周打量。
  张小辫暗暗叫苦:“乖乖不得了,这回泄露了踪迹,多半也得被抓到锅里活活清蒸了,老天爷不开眼,怎地偏让张三爷如此命蹙?”
  孙大麻子见被窥破了行藏,仗着血勇之气,还欲做困兽之斗,握起手中棍棒想要上前放对,谁知那身穿火鼠袄的僧人,在喉头里发出“咕咕咯咯”一阵轻响,“筷子城”里的无数巨鼠倾巢而出,同时涌向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的藏身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常言道的好,好汉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耗子多了啃死猫,那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大量老鼠环攻过来,岂是孙大麻子能招架得住的?
  那妖僧见有生人进了“筷子城”,显得怒不可遏,不待群鼠围拢,便“蹭”地一下当先蹿到近前,他那一身的肥肉足有两百多斤,压得房倒屋塌,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就觉腥风扑面,气为之窒,还来不及挣扎反抗,便已被贯倒在地。
  张小辫自知命在顷刻,便将怀中的黑猫揪住,想投出去来个声东击西,以便趁机脱身,可那黑猫早吓坏了,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张小辫没抓到猫尾巴,情急之下,两手各揪住一只猫耳朵,硬生生将黑猫拽起挡在身前,揪猫耳朵本是古代“相猫术”的一种手法,据说判断一只猫的筋骨如何,可以揪住两只猫耳把其拎在半空,如是“善能捕鼠”的佳猫,它耳朵吃疼,就会缩起四个猫爪,猫尾巴卷上头顶,全身团成一个毛球,以此来减轻耳部的疼痛;反之如是懒猫,一旦被人揪住耳朵提起,则只能四爪乱蹬,呲牙咧嘴的惨叫,象这种猫就追不上老鼠。
  讲到这插一句,有道是“说三国离不开诸葛亮,讲赵云离不开长坂坡”,咱们这回话本的名目是《贼猫》,《贼猫》必然离不开传古便有的“相猫、纵猫”之术,乃是咱们这部书的“书胆”,可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先说张小辫慌乱之中揪住黑猫的两只耳朵,将它拎到半空,那黑猫是家养之猫,比猫儿巷里的野猫更为懒散,借着猫仙爷的荫福,一直在“灵州城”里活得无忧无虑,虽有一身“月影乌瞳金丝猫”的上佳筋骨,却从未捉过老鼠偷过金银,平日只是上树登檐,以追捕鸟雀为戏,饿了就溜进厨房偷鱼偷馒头,此时一双耳朵受疼,便想学它老祖宗那套缩爪卷尾的法子,却奈何争气不来,猫尾巴刚卷到一半已到极限,四只猫爪更是只能在身前乱蹬乱挠。
  恰好那僧人爬到张小辫跟前,冷不防凭空冒出一只黑猫来,正与他脸帖着脸,人眼猫眼四目相对,猫爪子全都挠在他的脸上,立刻抓得鲜血淋漓,那僧人本就容貌丑陋,满脸是血更是显得狰狞无比,他是吃惊不小,那黑猫更是害怕,灵州所产之猫,平时好端端的也就罢了,可它们一旦心觉恐怖,惧怕到了极点,双眼便会迅速充血变红,在月影乌瞳金丝猫那“喵呜呜”的惨叫声中,一双“猫儿眼”顿时变得血红血红,直如暗夜中的两盏红灯一般。
  不到生死存亡地,哪得猫眼显奇踪?只因那怪僧被黑猫这双血眼一看,才使得“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水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卷 槐园凶宅 第九话 八仙楼
  且说那只名贵异常的“月影乌瞳金丝猫”惊骇至极,被张小辫揪着猫耳朵拎在半空,恰好与那怪僧脸贴着脸,四目相对之际,两只猫儿眼充起血来,周身毛发森森俱竖,犹如被厉鬼所凭,与平日里判若两猫。
  那能够驱役群鼠的怪僧,突然被一对充血的猫眼逼视,也自受惊不小,他瘁不及防之下,猛然尖叫一声,仰面向后就倒。
  也合该是猫鼠物性相克,加上此人天生惧怕黑猫,只见那怪僧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短小粗壮的四肢不住抽搐,竟似发了羊癫一般,胸肺间的一口气息再也转不回来。
  孙大麻子趁机从地上翻身跃起,轮起手中棍棒迎头砸落,他是虎力熊心之辈,一条棒子使得发了,卷得劲风呼啸,照着怪僧头顶砸个正着,直打得血肉横飞,将其当场毙在了棍下。
  “筷子城”中的大群老鼠失了主子,顿时犹如大梦初醒,不待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动手,便已争先恐后的逃出城去,四下里鼠洞甚多,眨眼间就已逃了个干干静静。
  张小辫惊魂初定,忙把黑猫抱在怀里,对孙大麻子说道:“此番真是造化了,全仗猫仙爷爷显灵保佑,也幸亏三爷急中生智,拿黑猫破了妖僧的邪术,又有麻子兄一身英雄的手段、豪杰的见识相助,才得以将这老鼠和尚了帐。”
  孙大麻子抹了抹脸上崩溅的血水,对张小辫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头有满天神佛,当中有官道王法,底下还有阎罗鬼判,怎能全都是睁眼瞎?这老鼠和尚偷拐人家小孩来吃,实是天理难容,却原来不劲打,俺只一棍子便结果了这厮的狗命,实在是太过便宜此贼了,就应该活捉了解送到衙门里发落,一场碎剐是免不了他的。”
  张小辫道:“这厮死在此地,总算是报应不爽了,咱们兄弟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筷子城中所藏的金银财宝,多已是咱的囊中之物了。三爷从金棺坟遇鬼时起,千难万难,受了多少挫折,吃了多少惊吓,最后总算是得了正果,从今往后的日子苦尽甘来,就只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受用了……”说到得意处,不禁忘乎所以,却不知世间之事,向来翻复无常,命里得来非份内,终有一日要偿还。
  二人想起这怪僧刚才吃清蒸活人的恶心情状,兀自有些恨意难消,又在那老鼠和尚的尸身上踢了几脚,随后摩拳擦掌来到“筷子楼”前,那楼中银积如山,端的是动人眼目,两个人四只手,如何搬得过来这许多银子,稍一商量,张小辫脑瓜一转,便想了个歪点子出来,估计这回天快亮了,不如暂且回去,向铁掌柜交还了“槐园”的钥匙,同他扯个谎,说这凶宅里实是闹鬼闹得厉害,根本没敢进去过夜,然后等到明天晚上,推了驴车到后园门口,翻墙进来搬运银子,这条街根本没人居住,如此行事方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稳妥之策。
  两人一拍即和,当即先裹了沉甸甸的一包银子带在身上,钻地洞从原路返回,又把“槐园”里的暗道口遮盖了,等都忙活完了,天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到了“猫仙祠”找到小凤,三人给猫仙爷重新叩了几个响头,就在巷口等候打更寻夜的老军铁忠。
  小凤独自在破庙里提心吊胆的躲了半夜,又听二人添油加醋的说起槐园中老鼠筑城,偷小孩煮来分食的种种诡异之事,不免更是心惊肉跳,三人都猜测不出那个能驱使群鼠偷银的怪僧究竟是什么来历。
  按张小辫以前的性子,肯定会心存好奇,忍不住要搅些事端出来,但此一时彼一时,只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现在张三爷的身价不同了,有钱人的命最是金贵,岂能再去涉险闯祸?如今那桩一等一的“大富贵”已然到手,此时该做的,只是想办法把大批银子带出城去远走高飞,才是正理,再不肯旁生枝节。
  三人在巷口嘀咕了许久,先商量今夜如何来运银子,又商量钱到手了如何花用,直商量到张小辫愿和孙大麻子要将这桩富“二八分帐”。因为张小辫在金棺坟幸遇“林中老鬼”,得了仙家的指点,才知灵州城“槐园”里埋着银钱,按理说这桩富贵都是张小辫一人的命中横财,可张小辫自称仗义,也承孙大麻子出力不小,便分给孙大麻子两成。
  孙大麻子感激不尽,对张小辫千恩万谢:“生在这天灾人祸不断的乱世中,每天能有口饱饭吃就心满意足了,承蒙贤弟不弃,周全了俺孙大麻子一场,今后愿意给张家牵马坠蹬,贤弟但有哪厢使用,俺是全凭差遣,水火不辞。”
  张小辫就爱听别人讲他义气,但对小凤却始终心有不满,一文钱也不想分给这拖后腿的乡下丫头,不过念在都是乡里乡亲,就让她今后给张三爷当个听使唤的下人,苦活累活都交给小凤来做,一天早晚两顿饭,逢年过节的时候,要是赶上三爷心气儿顺了,备不住一高兴还打赏她两件小花褂子穿。
  小凤被他气得大哭了一场,越想越是委屈,这真是“得意的狐狸强似虎,败翎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在金棺村里,谁将这偷鸡吊狗的张三小贼看在眼里,他一个没父没母的野孩子,我们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知今日此人摇身一变成了财主,连孙大麻子都成了他的狗腿子,自己却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将来只得忍气吞生的伺候张三爷了。
  张小辫此前被王寡妇这对贼母女欺负得狠了,如今才算出了这口恶气,正要让小凤给自己捶背捏腿,却忽然担心起来:“不好了,看天上日头出得比山高了,为何打更的铁忠还不来拿钥匙?那老儿莫不是当做咱们已经死了?”
  张小辫三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铁忠老汉来取“槐园”的钥匙,只好到松鹤堂药铺去直接还给铁公鸡,谁知到了药铺前,发现店门上着板,都快赏午了也没开业。向店中伙计一打听,才知道早上起来就不见了铁掌柜的人影,铁家的老仆铁忠也一直没回来,松鹤堂药铺里乱做了一团,正忙着四出找人,店里的生意只好停了。
  店里的伙计和查柜们议论纷纷,都说铁掌柜一向习惯在家守财,入夜后足不出户,现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生的蹊跷。便有人主张去衙门报官,也有人认为可能铁掌柜夜里去寻哪个小相好的,宿醉未归,用不着大惊小怪,为此事报官不妥,众人人多嘴杂,乱遭遭的不得要领。
  张小辫心中隐隐觉得不妙,铁公鸡好好在家呆着,怎地就突然无影无踪下落不明了?许不是与他收了瓮冢山的“僵尸美人”有关?但此事隐情极深,张小辫根本不清楚铁公鸡要“美人盂”意欲何为,他便是猜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只好不去理会,打算入夜后就去“槐园”搬运银子。
  三人计议已定,就到街上估衣铺里买了几套新衣服,又到熟食铺里称了十几斤酱肉,回到猫仙祠,把身上肮脏不堪的破衣滥衫换了,将面饼卷肉吃了一饱,剩下的酱肉都分给庙里的野猫们吃了,随即躲在神龛后边,倒头便睡。
  本想睡到晚上动手,可身上有钱了烧得难受,翻来覆去如睡针毡,只觉这一天过得异样漫长,太阳迟迟不肯落山,张小辫恨不得学做古时后羿,张弓搭箭,一箭将那天上的太阳射将下来,最后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便对那两人说:“闲日难熬,与其在庙里枯坐,反正咱们现在有得是银子,不如让三爷带你们去八仙楼吃回大菜,吃饱喝足了,晚上好做活。”
  孙大麻子和小凤连声称好,他们早就听过灵州“八仙楼”的名头,方圆几百里之内,谁不知那是城里最大最奢遮的酒楼,灵州是处千古繁华的名城,八仙楼也是几百年的老招牌老字号了,去那吃酒用饭的,多是达官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