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冬儿      更新:2024-07-21 11:16      字数:4820
  可别算我的份。”
  那孙大麻子是个实心眼儿的粗人,而小凤更是乡下丫头,长这么大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哪经得住张小辫连蒙带唬,顿时信以为真,幸得有张小三这等明事理的人在旁,否则定要铸下大错了,不住口地念了几遍“南无灵感观士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恭恭敬敬地把女尸摆到洞中,但尸身上的衣衫早已朽烂,又被大雨淋了一阵,看上去颇为不雅,最要命的是女尸没下巴的那张脸,虽然洞中昏黑,可只要一想那副脸孔遮无拦地就在近前,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无奈之下,只好把装虾蟆的麻袋子,给尸体套上两条,这才觉得心中略微安稳了些。
  张小辫暗中好笑,装模作样地帮孙大麻子给死尸套上麻袋,顺手在洞里乱摸,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货,口里还叨咕着:“钱是阳间的钱,物是人间的物,先借些来用用,大不了将来等小凤到了下边之后,再让她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可张小辫找了半天,满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污秽,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得罢了这念头,扯了几条麻袋片铺在地下,躺在上面听着洞外风急雨骤,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林中老鬼指点的各处细节,在深山里奔忙了一天下来,也当真累得狠了,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孙大麻子和小凤不象张小辫,他两个从没住过破庙荒山一类的地方,在这又臭又湿的山洞里难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闭眼,不是梦到那没嘴的女僵尸,就是梦见村中的亲人邻居一个个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惊肉跳之下,他们自己也知多半是什么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云开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挠肝的焦燥情状,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觅路下山。
  张小辫趁机说既然赶着回去,也不可将这女尸抛下,理应抬回金棺坟的乱葬岗中埋里,哪怕是给它卷条草席,这也是积阴德的善举,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孙大麻子和小凤发了一夜噩梦,正是心中虚得没底,见有积阴德的善事,当然更无二话,便和张小辫抬了女尸,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泥涉水,径从山上下来,一路回转,等走到村口就觉不对,到处都是死人,血腥之气冲天扑面,只见整座村庄都被乱兵毁了,横尸遍地,满目疮痍。
  原来数股粤寇潜至,围攻灵州城甚急,但灵州重地守御森严,一时环城急攻不下,四处援军蜂起赶来会战,有各地增援灵州城防的官兵团勇,也有前去并力拔城的粤寇,好几路兵马在夜间疾进,不期撞到了一处,激战殃及了金棺村,血战过后,已将这村子痍为了平地,当时大多数村民们正在夜中熟睡,还有些人商议着进山去寻失踪的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忽听刀兵铳炮之声大作,开门想逃时,却早被四面八方拥来的乱军裹住,满村男女老幼,不曾走脱了一个。
  张小辫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与此难,他们若同进山捉虾蟆的村民一同归来,也已横遭兵祸多时了,眼见亲朋乡邻死了个尽绝,房屋田地一发毁了,孙大麻子和小凤当场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张小辫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点三爷一场,便有十条性命怕也躲不过此劫。只见满村的死尸多半正被乌鸦野狗争食,这情形惨不忍睹,看了几眼便觉得后脊梁直冒寒气,转头一看孙大麻子和小凤昏倒在地,赶紧过去摇醒了他们,这两个醒过来后抢天喊地的大放悲声,直哭得“满天星宿都落泪,乾坤日月也叹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尽了,这才想起来要收敛亲属遗骸,拿着砖头木棍驱赶野狗乌鸦,但死人太多,最后也只找到王寡妇和孙大麻子的一个妹妹,在附近刨个坑将尸首埋了,其余的人实在是埋不过来,只能任凭野狗啃成白骨,两人又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张小辫把头看了看日影,见日头已经偏了,留在这化做一片废墟的金棺村里,终究不是道理,大战过后,附近的贼盗响马多半会趁乱在晚上出没洗劫,纵然是家园故土,也非是久恋之所了,就问那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孙大麻子说:“虽在外省有几门远亲,但早都没了来往,眼下真个是无家无业了,好在身上气力过人,又会些枪棒拳脚,有从军杀贼之志,说不定能在刀枪丛里挣些个功名利禄出来,恢复俺老孙家的门户。”他又劝张小辫也同去投军,如今正逢天下大乱,灵州城里每日都在募集团勇,即便作不成军官,至少也能混口饭吃,总好过流落四乡乞讨为生。
  张小辫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最近粤寇锐气正盛,扑灭了一股,又冒出两股,朝庭调来的大队官军都难以竭制,一场场恶战下来,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是死伤累累,难不成张三爷傻到去给他们冲头阵、垫刀头吗?”便即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孙大麻子劝张小辫同去投军不果,又见那边小凤还在呜呜哭个不住,就对她道:“小凤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处?想这兵荒马乱的境界,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们乡里乡亲的同村住着,俺和张三愿意先送你过去。”
  张小辫不等小凤说话,就插口道:“她能有什么去处?还不就是去投灵州城里,王寡妇生前在城中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们念些旧日情份,说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儿。”
  小凤闻言哭得又险些背过气去,大骂张三这短命小贼是缺德带冒烟了,她外边再无亲人,要是去城里投奔那些趋利附势之徒,肯定会被卖进青楼为娼,赶上在这种乱世投胎做人,实在没什么滋味,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跟娘一起埋在坟里,也胜似孤伶伶一个人活在世上苦熬。
  张小辫虽听小凤骂他,却并未象往常一般动怒,心中有些恻然,他深知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苦楚,眼见孙大麻子和小凤二人,在一夜之间竟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不禁很是同情他们,心想:“当今的世道出去做乞丐讨饭都不容易,这两个又不会偷鸡摸狗的手段,任由他们自投生路,必定是一个死在乱军之中,另一个不是饿死就是被拐进娼馆,张三爷眼看着就要置办下雁飞不过的田宅、贼搬不空的家产,何不接济他们些许?想那孙大麻子膀大腰圆,正好可以给三爷做个看宅护院的保镖,小凤嘛……生火、烧饭、扫地、洗衣、砍柴、喂狗,此等粗活自然都要交给她做,做不完就不给她饭吃,她奶奶个爪爬子的,不将她卖到窑子里去,三爷就已经是大人有大量的菩萨心肠了。”
  想到此处,张小辫就便把他在金棺坟里,如何撞见贼人盗墓,又是如何遇到林中老鬼,被他逼着数猫的情由通说了一遍:“那林中老鬼神机妙算,若没他老人家的点拨,我等必然躲不过昨夜的刀兵之劫,他还说张三爷命里注定,要有场财过北斗的通天荣华,故此特意指点出一条大富大贵的路途,三爷平生最是心善,专肯扶持好人,念咱们同乡一场,你二人要是愿意出力帮我得了这场富贵,当可共享其成。”
  孙大麻子初时想去充做团勇,实属无奈之举,谁不知道兵凶战危的艰险?此时闻听张小辫所言,前后加以印证,自己这条性命果然是捡回来的,况且前不久算卦的时候,卦师也曾算出他孙大麻子财驳正旺,至此更是深信不疑,抱拳道:“全仗贤弟提携则个,但不知究竟是哪条大富大贵的通天路途?”
  张小辫指着那装在麻袋里的女尸,故弄玄虚地说道:“富贵都在其中了,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也不要多问,只管放仔细些,随我前去见机行事便了。”
  有分教:“路上青龙白虎同行,此去吉凶全然难料”,欲知三人命运怎样,且听下回分说。
  第一卷 林中老鬼 第八话 灵州城
  且说金棺村在一夜之间毁于兵祸,孙大麻子和小凤虽得幸免,却都是“家破人亡、飘零无依”,心中方寸早已乱了,值此水深火热之乱世,哪里才有生计可寻?
  忽听张小辫愿意带着他们去寻一场大富大贵,简直犹如死囚临刑时接着了一纸九重恩赦,好不庆幸,当下对张小辫之言从骨子里信从了,孙大麻子更是感激流涕:“常听俺爹说,世上的人最愿意做锦上添花,绝少人肯去雪中送碳,俺这辈子能结识到如此义气的兄弟,也真不枉人生一世了。”
  张小辫心知此时此地不便多说,便对那二人道:“要求那场富贵,尚有几件大事要做,眼看日头望西坠了,咱们切莫延误,早早动身上路才是。”说罢让孙大麻子和小凤抹去泪水,三人强打着精神在死人堆里翻找了一些吃食财物,裹将起来带在身上,以充路资之用。
  张小辫又说接下来首要之事,就是把“僵尸美人”偷偷运进灵州城里。孙大麻子心想,既然此乃得道仙人专为周济贫苦才泄露出的天机,我辈世俗中人浊智愚见,谁又参悟得透其中道理?干脆不去多想,只管照做就好,反正张小辫得了真传指点,他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于是一同动起手来,把那具没有下巴的“僵尸美人”套在麻袋里藏了,寻得一辆没套牲口的空驴车装载,由孙大麻子在前倒拖了木车,张小辫和小凤在后帮忙推着,延着道路走上村后山坡,至此不由得同时停下脚步,又回首看了看残垣断壁的昔日故里,方才强忍着悲伤洒泪离去。
  离村不久,就听得前面人喊马嘶,轰隆隆的军旅之声逐渐逼近,似是有大军经过,三人大吃一惊,急忙伏在山梁后偷眼观瞧。
  血染般的残阳之下,只见一队队头裹红巾的太平军,正在从灵州城方向败退,熬战之后的军卒,个个血染征衣,刀矛之上还有血迹碎肉未干,旗帜袍服上满是烟火熏灼之痕,逶迤而行的队伍见头见不到尾,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密麻麻遮蔽了山野,大军过处,踏得地动山摇,天地间都化做了一片浓重腥红的血色。
  直到天色黑得透了,山下的人马才陆续过尽,远处都是无数支火把组成的条条火龙,还在不断向西移动,张小辫等人遥遥望见粤寇终于去得远了,不禁暗暗乍舌,他们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如此大队的人马。
  三人看那贼势极盛,虽败不乱,不久定会卷土重来,不知那灵州城还能守到几时,又惟恐撞上乱军山贼,哪里还敢去走大路,专捡些荒山野径而行,各村个寨里早已是十处空了九处,沿路走去,更无半点人烟灯火。
  摸着黑推车走到天色微明,慌乱中不辨东西南北,正不知走到了何处,忽见前面林中横七竖八倒着许多死尸,足有不下数百具之多,看服色都是附近村庄的百姓,恐怕也是逃难时撞见乱军惨遭屠戮,张小辫三人已是惊弓之鸟,在荒山里见到大批“身首异处、肚破肠流”的尸体,不免相顾骇然,只想尽快绕路离开。
  不料只远远地看了几眼,竟觉得那些死尸有异,原来每具尸体不论男女老少,皆被褪去了裤子,下身裸露朝天,两腿间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用刀割过,其状惨不可言,小凤赶紧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孙大麻子也看得心中跳成了一团,低声问张小辫道:“我说三弟,难不成粤寇杀了人后……还要割去命根子不成?为何连女子阴户也给割去了?手段竟如此残忍,这天底下幽有神诛、明有王法,如此作为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小辫在外闯荡过几年,见识远比孙大麻子广博,壮着胆子向林子里张了几眼,已猜出个大概,故作老成地吁道:“此等作为,不象是寻常贼寇所为,听我那驾鹤西游的老道师傅说过,世间曾有一门修炼金钢禅的邪教,这个教门诡秘无比,却是男女都有习它的,这伙人是专割死人那话儿的,男尸去势、女尸去幽,男女配成一副,再加上汞砂异草,就是一味丹药了,服之能成大道,官府拿到炼此邪术之徒都要在市曹千刀活剐,却始终屡禁不止,看此情形,可能又有奸人趁此战乱偷做那种无德的勾当了,这些死尸身上刀痕宛然如新,只怕那伙强人并未去远,若被他们撞见,免不了要遭其毒手,咱们三十六策,还是赶快走为上策。”
  孙大麻子闻言面如土色,吐了吐舌头:“俺的娘,死人身上的败肉也吃得?”连忙同张小辫拉了驴车,拽着小凤往密林深处逃去。
  又走了半晌,抬眼看时,林外是座大山,竟是转回了先前捉虾蟆的瓮冢山,头天夜里一场暴雨山洪,又赶出了许多虾蟆,漫山遍野地乱蹦乱跳。
  张小辫正发愁怎么把僵尸运到灵州城里,见了山上无数虾蟆,双眼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哈哈一笑,叫道:“不怕没来运,就怕运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