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4-07-21 11:15      字数:4760
  他的心由于同情这个孤苦无依的姑娘而发紧,她才活了这么几年,而且这些年还过得不甚开心。大概她是对的,他什么也没有办成。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希望。他们是残忍的,谁知道他们将为他俩安排什么折磨人的死法,既然他们决定要为决不屈服和企图得救而惩罚他们。如果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可以指望快点死。朝后脑勺来一枪就完了。也好,就算姑娘来日无多,也要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幸福。
  我也爱你。
  “这样要好一些。”他说,装作纠正她的答案中某些地方的样子。
  这么说,我是对的,我会死去。否则你也不会哄我。你不能爱我,我是个残疾人,从来不被人喜欢。不必可怜我,我就是爱你。
  “现在全都对了,我相信,”娜塔莎意外地大声说,“我可以看第二章了吗?”
  “对了,”米隆打着冷战回答,“现在全对了。”
  她又打开译文本,米隆惊惧地看见眼泪正滴落在打开的书本上。娜塔莎静静地坐着,既不哽咽,也不说话,听任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流淌。突然,一股强大的令人心悸的怜悯之心在他的心中涌起,让他热血沸腾,冲决了所有的疑虑和清醒的理由,填平了横在他这个22岁的健壮穆斯林和17岁的不可治愈的俄罗斯姑娘之间的鸿沟。他决不抛弃她,不能抛弃她。他们要么一同获救,要么一起赴死,反正他们俩要同生共死直到最后。
  同塔什科夫谈过话之后的第二天,卓娅·斯米尔尼亚金娜按照他留下的地址登门拜访。给她开门的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小伙子。
  “您找谁?”
  “我找伊利娜。”
  “可她在上班。”
  “上班?今天可是星期天哪。”卓娅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直都是天天工作,从不休息。”
  “您能告诉我到哪里可以找到她吗?”
  “她在邻街一幢十六层大楼里擦洗楼梯。”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邻街的十六层大楼,其余的楼都只有九到十二层。卓娅走近正门的台阶,隔着大窗户看见一位瘦瘦的不甚漂亮的姑娘,正在宽阔的前厅里擦地板。窗户外面临街处有一条长凳。卓娅坐到长凳上对着伊拉看着她,不时有人走进大门,在刚刚擦干净的地板上跺跺皮鞋,留下一串脏脚印。于是伊拉马上又把刚才擦得干干净净烟烟反光的地方重擦一遍。有时她直起腰来,弯起胳膊擦擦脸。开始卓娅以为她擦的是汗水,但是后来她才看清,她擦的不是汗水,而是泪水。
  伊拉擦完楼梯和大厅,把水桶和抹布收到一个什么地方,走出大楼。卓娅本想叫住她,但是改变了主意,在后面跟着她走。姑娘走到卓娅刚才来过的那幢楼前,走进门里。大概,她现在要回家去。卓娅决定过一会儿再上楼到她的家里去。伊拉心情不太好,哭了好几回,她刚下班,不好马上硬去她家。让她稍稍休息一下。但是,很快伊拉又出门向小商品市场方向走去。卓娅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又跟着她往前走。半小时后她才明白,伊拉·捷列辛娜是到小商品市场来干活。卓娅在靠近热食摊的地方找到一条长凳,伊拉就是从这个摊上取食品和饮料送往各个摊位的。卓娅坐下来等着。等了好长时间,到4点钟,市场开始逐渐收摊。终于,卓娅看见伊拉向着门口走去。
  “对不起,您是叫伊拉吗?”她走近姑娘问。
  “是,是叫伊拉,”姑娘的回答不是特别礼貌,“有什么事情?”
  “谈一谈。”
  “谈什么?”
  “谈您,也谈我。还谈瓦列里·瓦西里耶维奇·沃洛霍夫。”
  伊拉的脸色倏然改变,警惕防备的表情消失了,代之以同情。
  “您是他的妻子,是吗?”
  “不是。让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
  “走吧,”伊拉说完,灵巧地穿过仍然十分拥挤的人群,“这里有个地方,可以坐一坐。”
  她把卓娅领到月台上。这里真的有好多长凳,但是都被带着提包背囊等候电气列车的人占上了。
  “您别看人多,火车马上就来,他们都要上车走人。车次很多,每隔十到十五分钟一趟。”
  还真是这样。铁路弯道那边响起了鸣笛声,随即火车就开过来了。月台上人头攒动,人们肩扛手提,向着打开的车门拥去。长凳都空出来,可以随便坐了。
  “我们到那边去,那里阴凉。”伊拉手指着一棵树边的长凳说。事实上,那棵树长在月台下面,又高又弯,枝叶正好罩在长凳的上方,挡住了烈日。
  她们俩坐下来。但是卓娅突然失去了决心,不知道从何说起,还需不需要说。她能对这个姑娘说什么问什么呢?然而伊拉首先打破了僵局。
  “沃洛霍夫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是的。”卓娅简短地回答。
  “您知道他是我的父亲吗?”
  “是的,有人告诉我了。伊拉……”
  “什么?”
  “您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是吗?”
  “非常难。不过没有关系,正常。我挺得住。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请您原谅我,您大概觉得我傻里傻气的。问题是,我怀着孩子。”
  “是他的?”
  “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拉扭过头惊奇地看着她。
  “还能怎么办?生下来。”
  “但是,不生行吗?”
  “您害怕了?怕什么?嗨,对,明白了,您跟我的妈妈一样,也认为他的孩子个个都是怪物。我一直不肯原谅她做的事情。他们对您说过我们吗?”
  “说过,我都知道。”
  “您的孩子也不会原谅,如果您要扼杀他的话,”伊拉非常严肃地说,“您不要觉得亏心,您叫什么?”
  “卓娅。”
  “您早就……同他?”
  “不到一年。”
  “您真可怜,真可怜。”
  伊拉小心地拉起她的手,笨拙地抚摸着。
  “什么也不要怕,卓娅。生下来吧。我会帮助您的。”
  “您怎么帮助我?”卓娅苦笑了一下,“您自己也需要帮助。”
  “我什么都不需要,”姑娘突然粗鲁地回答,“我谁都不需要。我自己能够应付。如果您带小孩子有困难,我会帮忙的。可能,他会有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有的毛病。到时候我会告诉您做什么,怎么做。您别看我,我长得很难看,也没有教养,但是您的孩子将跟我不一样。您要是见过我们的娜特卡就好了,她特别漂亮,简直像个电影明星,而且聪明,很有天才。您也会为自己的孩子骄傲的。别往任何坏的方面想。”
  “您为什么要劝我?”卓娅疲倦地问,“这对您有什么好处?”
  “劳驾,”伊拉恳求地看着她的脸,“让您的孩子出生吧。要知道我等于没有亲人……”
  骤然之间,卓娅理解了她。这个姑娘太孤单了,尽管度日艰难,她也想组建一个哪怕是徒有虚名的家庭。因此才提议让自己帮助卓娅。伊拉和未来的孩子有共同的父亲,就是说,他们毕竟还是亲姐弟,尽管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连卓娅,这个孩子的母亲,差不多也算是亲属。伊拉多么想让她的家庭不止是由几个没有行为能力时时要她操心的残疾人组成。她渴望正常的生活,渴望有人给她打电话,到她的家里去做客,而她也有地方过节日或者生日,不是去医院,而是去普通的家庭送礼物,坐在铺上节日桌布的餐桌旁边吃饭。塔什科夫说过,他的一个同事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认识了伊拉,唤起了她对人间温情的向往,后来他牺牲了。不过即使不牺牲,他们之间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对于他而言这只是工作,这种关系属公务需要。可怜的姑娘。
  卓娅坚决地从长凳上站起身来。
  “谢谢您,伊拉。”
  “谢什么?”
  “谢谢您的宽慰。谢谢您提议帮助我,您是个非常好的人,愿您事事如意。”
  “那么,您不重新考虑考虑孩子?您不生下他?”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请您原谅我,再见。”
  她转过身快步走下月台,走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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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亚克斯喜欢把自己的住所布置得舒适而富有审美感。他早就已经明白,在握有金钱这种神奇尤物的情况下,为还有让你不喜欢的东西或者使你不满意的事情而发火生气,是不可思议的。钱能够解决任何问题,排除任何不方便。因此,他耐心而投入地装修自己在莫斯科的住宅,然后又装修别墅,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审美情趣取舍。如今,住宅和别墅都完全符合他的高标准严要求。阿亚克斯无论在莫斯科市内还是在市郊,都能很舒适地消磨时光。他是个极顾家的人,爱妻子,爱儿子,也孝敬自己的母亲。母亲常住的地方,正是他温暖舒适、设施齐全的别墅。他也极其乐意经常去看望母亲。母亲从来不过问她已故的丈夫和独生的儿子干些什么,只知道富裕证明她的儿子能够成功地适应新的经济环境。
  如果撇开阿亚克斯的恐怖主义犯罪勾当不谈,总的看来他是个各方面都令人喜爱的人,有许多朋友,以及接受过他的各种帮助、认为自己应当对他感恩戴德的人。乍一看他微笑的脸庞和愉快的眼神,谁都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会冷酷而不眨眼地下令杀人,会把两个被人为赋予特殊才能的年轻姑娘当成只不过是一种商品,必须“好好展示”,以图卖个好价钱。
  送走了妻子和儿子。他们到法国的蓝色海岸去了,要在那里度三个星期的假。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到母亲住的别墅去。那里等着他的是热气腾腾、美味可口的晚餐、露天凉台上漫长温暖的夜晚和闲适随意的谈话、阿亚克斯从小就爱喝的加樱桃酱的茶。今天他也在别墅,他同母亲一起在按照老习惯喝茶。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主人腿边的大牧羊犬突然站起来,不安地竖起耳朵。
  “格列塔不安了,”母亲说,“大概又是有人在栅栏那边擦身吧。”
  “我去看看,”阿亚克斯站起来,往肩上套上一件单上衣,“我们去吧,格列塔,检查一下,是什么人在那边走动。”
  他随着牧羊犬走到栅栏边,马上就看见一个毫无特征的客人正在四下打量。
  “您在找人吗?”阿亚克斯温和地问,但是没有走出栅栏。
  问话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因为来人他认识。这个人不止一次在阿亚克斯和车臣人之间充当联络员。
  “让转告您:再过三天将开始军事行动,可能要用山中的保育院。”
  “好的,我明白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别的没有什么。”
  阿亚克斯不慌不忙地朝房子方向往回走。格列塔畏怯地跟在他旁边,时而不满地看看陌生人刚刚站过的地方。
  就是说,再过三天,车臣将开始激烈的战争。反对派领导人或者高级指挥官中有人受伤后,将被送到喀尔巴阡山中的保育院去。阿亚克斯的人将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提供高水平的医疗救治和应有的护理。老实说,正是为了要派这个用场,才在一年前租下保育院的房子。喀尔巴阡山中有好些小型飞机场,可以降落运送伤员的飞机,所有的组织问题都由乌齐耶夫上校控制,他一辈子都在外喀尔巴阡军区服役,在当地拥有通过贿赂建立起来的广泛的关系。往保育院运去了最新的设备,病房兼有手术和电子理疗功能,能治好严重的外伤病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紧急调遣医生也已安排就绪,所需医生提前选定,随时准备上机场。已经有过多次了,官方报道说某某人死于车臣的军事行动,半年之后他本人却又重新亮相,活跃、健康。谁也想象不到,这半年他是在哪里过的,为什么关于他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然而起死回生的本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一笑,除了“安拉的意志”几个字之外决不多说。
  再过三天。这就是说,三天之后保育院里不能再留下一个无关人员,无论是娜塔莎、上校的儿子阿斯兰别克·乌齐耶夫,还是伊朗医生。只留下瓦西里和护士娜佳,当然还有警卫。事情必须在这三天当中搞掂。
  “是什么人,儿子?”阿亚克斯上台阶时,母亲担心地问。
  “有人迷路了,问去车站怎么走。妈妈,我们再烧杯茶吧,这一杯已经凉了。”
  “我这就去烧。”她说着就站起身来。
  “你坐,你坐,”阿亚克斯温和地笑着说,“我自己来。顺便也给格列塔喂点食。走吧,亲爱的,”他轻轻地拍拍格列塔的头顶。那条狗讨好地眯缝起眼睛,“我们去拿你的食盆。”
  走进厨房,他严严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