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4-07-21 11:15      字数: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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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对10岁的萨沙,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原原本本地向他解释了一切。他没有编谎话来贬低自己,也没有用不信任男孩子理解原则上复杂的事物的能力来贬低儿子。
  “我以为,阿拉·谢尔盖耶芙娜是爱我和你,因此想成为我的妻子并且代替你的妈妈。原来她是想让我重新去当教练挣大钱,好供她随心所欲地花销。我不认为尊敬尤其是热爱一个准备出卖自己换取金钱的女人是可能的。你理解我吗,儿子?”
  “我理解。”萨沙严肃地点点头,“阿拉·谢尔盖耶芙娜是个同我妈妈一样的女人,是吗?”
  “嗯,差不多。”父亲笑了。
  这是大塔什科夫喜欢的字眼,连崇拜他的小塔什科夫的许多性格特点和习惯,包括这个“嗯,差不多”都是向他学的。
  等到萨沙长大了一些,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常向他重复说:“商品一金钱关系之所以叫商品一金钱关系,是因为需要用钱、也只能用钱买到商品,也就是买到靠某人的劳动创造的东西。但是用钱买感情,可耻而且不值。但是更不值更可耻的是出卖自己的感情换取金钱。”
  萨沙的功课学得很好。但是后来发生了意外。钱掉到了他和父亲的头上。而且不是小钱,是大钱。开始他们得到消息说,母亲同作家新丈夫在一次火车事故中遇难了。几个月之后,公证人找到他们解释说,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塔什科夫是著名文学家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鲍加托夫惟一的继承人,在最近的五十年内(根据著作权法)拥有他的作品的专有权。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企图提出抗议并对公证人解释说,发生了令人遗憾的错误,小塔什科夫当时已经19岁,不是已故作家的亲属,这位作家一定有其他的亲属,其中包括原配婚姻的孩子。公证人全然不理睬这些话,回答说,这是被继承人的意愿。他的原配婚姻确实有一个女儿,但是他同她由于政治原因,已经宣布脱离关系,她做了持不同政见的事,而第二个妻子就是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塔什科夫的母亲、他非常爱她,这些年来深受良心的谴责和折磨,因为他让她失去了孩子,撇下他没有母亲呵护。所有这些当然纯粹是胡说。塔什科夫父子非常清楚,要是笔墨大师深受折磨,他就不会娶那个把8岁的儿子丢给丈夫抚养的母亲当妻子。大概,不如说,是做母亲的良心发现,所以她劝说富有的丈夫写下了对被她抛弃的儿子有利的遗嘱。
  “行吧,死者的意愿是神圣的。”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叹了口气,“我们不能违背它。”
  他们接受了继承权。等到萨沙放假和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休假的机会,父子俩到了彼得堡。清理了作家的财产、存款,以及著作出版合同。他们很快弄明白,他们得到的遗产比这些更多。作家的书一版再版,而他在漫长的一生中写了不少书。总之,是一位真正的经典作家。况且,由于当时存在社会主义阵营,该阵营的每个成员国都认为有义务用本国文字出版“俄罗斯老大哥”的文学经典著作。因此书的印刷量简直难以数计。办清手续之后,塔什科夫父子回到莫斯科。接连几天处于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之中,后来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惟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作家的钱为题目的谈话。
  “我们无权动这些钱。”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坚定地说,“但是既然死者希望这些钱归你所有,就随他去吧。我向公证人咨询过你能不能拒绝这些遗产,他说可以,但是那样就会在认为自己有权得到遗产的人们中间引起争夺纠纷。所以我想了想,我们的行为不应该挑起人们争夺吵闹。我说得对吗,儿子?”
  “您说得对,爸爸。”亚历山大表示赞同。
  “那么我又想,我们接受这笔财产,但是不要为自己动用它。我们是两个年富力强的男子汉,上天没有亏待我们的身体,也没有亏待我们的头脑,我们应当自食其力,否则我们就不能自尊。不过我们将保管这笔财产,让它增值,让他的书出版,谁想出都可以,出多少都可以。我们将用钱干一些既重要又需要的事情,但是我再说一遍,不是为了自己私人的需要。”
  “用于幼儿园和医院?”萨沙猜道。
  “嗯,差不多。”
  从那之后过去了十五年,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塔什科夫现在已经34岁,正是当年他们家只剩下父子俩相依为命时他父亲的年纪。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当时一直没有回去干教练工作。出现了中断,他在中学里过了将近十年,他的训练方法无可救药地落后了,也已经忘记了。现在他年过六十,但是他仍然像运动员一样身材挺直,着装精神,在他毕业的那所体育学院工作。岁月惟一的标志是头发差不多全掉光了,但是过早谢顶是塔什科夫家的遗传,连才34岁的亚历山大,头顶脱发面积也明显超过了有发面积。
  至于作家的遗产,在头八年,即1989年的前一年,各种出版的盈利经常人到账上,相应的利息也有增长。但是后来,在改革进程中,社会主义经典作家迅速地被遗忘,谁也不需要他,财源就断了。由于当时亚历山大已经进入联邦安全局工作,因此塔什科夫一家提前知道财政即将剧变的消息,得以预谋对策,以使作家的遗产不至于血本无归。虽说他们自己不需要用这笔钱干什么,而且父亲和儿子都习惯了堂堂正正做人,譬如做事就要做得一丝不苟,决不能马马虎虎。他们把所有的钱从账上提出来兑成黄金,又过了几年,当外汇和银行账户形势在一定程度上明朗之后,把黄金换成美元,找一家确实不会过热的银行开启外汇账户。这种银行尽管利率低一些,但是信誉比较高。
  亚历山大好几次竭力找到值得使用作家遗产的项目,建议向某种效益好的基金会缴费,或者把钱转交给急需用钱的残疾人。但是父亲的反应让他吃惊。
  “你能肯定这些钱一定会用到你选定的项目上吗?你能保证这些钱不会在半道上被偷走吗?”
  当然,小塔什科夫保证不了。他已经是克格勃——联邦安全局的基干军官,比其他许多人更清楚甚至从最可靠的账上花钱的难易。
  有时亚历山大从电视上听到呼吁捐钱帮助给这个人那个人治病,然而父亲连这样安排遗产的企图也根除了。
  “你亲眼见过这个人吗?”他严肃地说,“你能向我用脑袋担保,他真的有病,需要用钱治疗,不是狡猾缺德地向轻信怜悯的同胞敲诈的方式吗?”
  是啊,先是妻子,然后又是精明的“小英国佬”阿拉·谢尔盖耶芙娜的经历,让他有一种病态的疑心。
  “等机会吧,不到你内心开始感到痛苦时,不到你发现心神不宁时,暂且不要做什么事情。当你感到你的内心老是痛苦——这时候你才找到了一件你应该花出这笔钱的事情。完全不明白,你的心为什么开始哭泣,是怜悯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还是害怕新的病毒大流行。在第一种情况下,你为无家可归的动物建一处栖身的窝。在第二种情况下,你就捐钱研制或者购买新疫苗。但无论如何,必须是你感到你不能不做这件事情,这就是你需要的那个机遇。然而有意去找花钱的机遇是愚蠢的,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喜悦。”
  亚历山大34岁仍然未婚,因为爱情换金钱的经验给他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他有过很多姑娘或者女人,早秃是他外貌上惟一的缺陷。但是当他用“遗产”来考验在他看来适合当妻子的女友时,每一次都看见贪婪的眼光。在知道遗产之后,她们的情感变得更加热烈、更加细致,而说出来的话语则更加热情,更加露骨。他却立即觉得寒心、乏味甚至反感。人们为什么如此喜爱不是自己挣来的金钱呢?他理解,非常理解那些人,舍不得花靠多年来日复一日辛勤劳动所得的每一个戈比,甚至这些人表现出来的令人厌恶的吝啬和贪婪也没有让他生气,虽然他自己并不是守财奴,喜欢给别人送礼物,出手大方。但是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了得到别人积攒的钱,怎么能不顾世界上的一切,不顾脸面、亲情、人格和良心。即使自己已经在世上活了34岁,当上了科长干到了少校,他对此仍然不能理解。就是说,他仅仅从纯理论上懂得这种事情在人世间随处可见,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可是真正面对具体的人和事时,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入睡。当然,躺在床上可以让白天过度疲劳的身体得到休息,但是精神却很兴奋,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妹妹和奥列格。为什么如此突然?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同时离她而去?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错。娜塔莎被绑架,奥列格遭谋杀。为什么命运要让她承受一个又一个打击,不让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这不公平,不能这样,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感情也有喜怒哀乐。或许,上苍俯视着她,以为她既然这样勤奋努力,不知疲倦,是不是她的内心里除了肌肉和筋骨别无其他,空白一片?伊拉不相信上帝,也怀疑根本就没有上帝。当然,有的只是人人都清清楚楚知道的东西。
  她不爱奥列格,甚至就没有爱上他,只不过是感激他的同情,感激他每天晚上都来等她,让她在“格洛利亚”的工作人员眼里变成了一个有人追求的正常的姑娘;感激他有时上楼到她的房间里去,让她忘记简陋的衣着和脸上讨厌的丘疹;感激他张罗着要带她去看大夫甚至打算支付治疗费用,如果需要的话;感激在深夜的大街上短短的漫步中富有人情味的谈话;感激他不说大话也没有许诺什么,只是每天晚上都来说说话,尽管不多。伊拉也非常可怜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年轻、漂亮、善良的人,很快就要有孩子……她可怜奥列格的妻子,虽然她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她的心里一激灵。今天到“格洛利亚”来的这个家伙是什么人?要知道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说。万一他说谎呢?要是奥列格根本没有牺牲呢?他不过是为了向她打听什么,所以才编了一通奥列格的话。也许,他是绑架娜塔莎的那些人派来的呢?要知道就是这个人……他叫什么……他昨天一大早跑来警告她,可能有陌生人要来盘问她,天哪,可是这个男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由于对自己恼火,伊拉差一点没有放声大哭。随后她想起来,他给了她一张有电话号码的卡片。她把它塞到哪儿去了?大概是口袋里,再没有别的地方好放,她出门扫街时不带手提包,因为什么也没有,她费劲地从薄薄的旧被子(还是她小时候妈妈给她盖的那床被子,现在她把好被子都给了房客,让他们铺床用)里爬出来,拉开灯,抓过她早晨出门时穿的风衣。谢天谢地,卡片找到了。这不,是科罗特科夫·尤拉·维克多罗维奇,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电话号码都是五位数,有意思,半夜里能打其中的哪一个电话呢?要知道会闹得很不方便,把全家人都吵醒。不错,他亲口说过,白天黑夜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电话,不必客气。话可是说得轻巧……而且她要在半夜里打电话也不太容易,电话挂在过道里的墙上,拉不到房间里来,伊拉不想让房客们听见说话。之所以不想,原因很多。房客看好她的宿舍是因为这里安静,也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们听见他们的女主人半夜里给民警分局打电话。此外,这位科罗特科夫还特别交代不要扩散娜塔莎被绑架的事情。如果她一旦必须用电话说什么……到街边的自动电话亭去,行不行?说是自动电话亭,然而打电话要有磁卡,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换磁卡,而且要五百卢布,可以买一个长面包带几块方火腿了。
  只好等到早晨。伊拉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后来拉亮了灯。不,她不能等到早晨。科罗特科夫说的,立即打电话,白天,黑夜,任何时候。这是他的工作,他知道他说的话。既然说要这么做,那就必须这么做,这样做才对。为了案子,为了娜塔莎,他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