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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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4-07-17 14:42 字数:4829
可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
他们的起居室几乎可以说是一间大沙龙,两间卧室不但宽敞而且天花板很高,床上带有华盖,家具看上去都是有年头儿的。至少,装潢是传统风格的——古代王朝的宫廷样式,路易十四的杜伊勒利宫里的任何一间套房中那些零七八碎的花头,都这里学到了。还好,埃勒里放心地发现,这种仿古的势头没有波及卫生设备;可当他看到电话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镶嵌木做成的小柜子里,柜体的表面有金色的贝壳龟甲之类的雕刻,用白色合金做成的涡卷饰,路易十四时代流行的花体字时,不禁哑然失笑。
警官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他带着敌意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审视着他们被置于其中的奢华和铺张;最后,他把极度的不满全集中在目光里投向垂手而立的仆人,后者正等着帮他们宽衣解带。为避免火爆场面的出现,埃勒里让琼斯到门口去呆一会儿。
洗过澡,修过面,从衣箱里取出干净衣服换上,他们开始等待。没有别的事可做,想找张报纸看也没有,装帧豪华的皮面书都是18世纪的著作,而且不是法文就是拉丁文。
从窗口向外望,除了树叶什么也看不到。警官花了些时间把整个套房搜寻了一遍,试图找到隐蔽的窃听器,一开始他比较肯定,这类东西多半是安置在起居室的某处;可没多久他就发现这活儿不是消遣,于是又开始冒火了。
「真可气,这玩的是什么拖延把戏?想怎么样,在这里等死烂掉吗?我要下楼去了,埃勒里!」
「咱们还是等等,爸。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想把咱们饿走!」
而埃勒里正皱着眉头盯着手上夹着的一支香烟出神。
「我在想把咱们带到岛上来的原因。」
警官一惊。
「按照埃布尔的说法,他雇我们调查几封从邮路来的恐吓信。邮件都是通过本迪戈的飞机从大陆送来的,这应该是无疑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先从大陆查起。可为什么埃布尔却要咱们在岛上调查呢?
「因为他相信那些信就发自本岛!」
「对。有人偷偷把信插进邮袋或己经分拣过的信堆中,可能是住处的,也可能是办公室的。」埃勒里把香烟头儿扔进一个价值大概相当于他全部银行存款的罗亚尔·塞夫勒瓷盘中,「什么人呢?办事员?秘书?仆人?警卫?工厂工人?卖苦力的?如果是这类角色,总理大臣根本没必要特地跑到纽约,还造访华盛顿,聘请外人来过问此事。这工作完全可以由斯普林上校负责的部门在两小时内办妥。」
「所以,只能得出什么结论呢……」埃勒里抬眼望着父亲,「是更大些的角色,爸。」
但警官摇了摇头:「如果这那样,本迪戈更不可能叫外人来介入。」
「是这样。」
「是这样?可你刚才说……」
「我是说了,但可能说对了,也可能说错了。我也没有把握。事实上,」埃勒里烦躁地又点上一支香烟,「我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埃勒里探身去接时,差点儿没把他父亲撞倒。是埃布尔·本迪戈平静的声音,说他非常抱歉,但他的兄王今晚要处理一些麻烦事,从他以往的经验来判断,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最后,埃布尔用略带鼻音的声音探问,他们父子是否在意独自用餐……
「当然不在意,本迪戈先生,但我们更急于展开调查。」
「最好等明天。」那边用一种医生安慰心焦的病人的语调说。
「那我们就在屋里等着听你的电话吗?」
「噢,不,奎因先生,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们的。」也许是为了遮掩最后这句话中不经意带出的凌人盛气,总理大臣急忙说了一声「晚安」,挂断了电话。
晚饭是在他们的套间里开的。一位用膳总管和三位仆人,在自称是住宅厨师长的冷眼旁观下,把饭菜从保温设备中一样一样地送上,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这顿饭像是在坟墓里吃的,奎因父子也没心思偶尔活跃一下气氛。他们一言不发地吃着,吃下去后就再也想不起吃下去的是什么,只记得很丰富,很干净,很有法国味道,而且还很讲究视觉效果。
再后来,因为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静坐无趣,所以,干脆上床睡觉。
转天早晨没有接到埃布尔·本迪戈的通知,电话也没打来。所以早餐后,埃勒里决定在住宅区转一转。
而警官的火气有增无减:「我要了解一下他们想让我跑多远的路。你推侧一下这里的皇家车库在什么地方?」
「车库?」
「我要借一辆车。」
他出去了,就那么绷着脸,埃勒里直到下午就再没见到他。
埃勒里独自在有五个侧楼的建筑中巡行。认地方就用去了他半天时间。这确实是在认地方,他倒是想多认识几个人,但行程中一个本迪戈家族的人也没碰到,有数的几个穿号衣的仆人和地位不太高的管理人员都奇怪地对他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
他只被挡了一次驾,那是在主楼的顶层。这里有穿制服的武装警卫,他们中的小头目非常有礼貌地不予通融。
「这里是家庭成员个人的起居处,先生。除非有特别许可不能入内。」
「噢,当然,我不会贸然闯入什么人的浴室,但从埃布尔·本迪戈先生处得知,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我没有接到命令说准许你到这一层来,奎因先生。」
所以埃勒里只得乖乖地又回到下面。
他参观了贵宾厅、大舞厅、沙龙、接待室、纪念品珍藏室、画廊、厨房、酒窖、仆人们的住处,储物间甚至盥洗室。
用橡木和真皮装成的图书室里有不下两万卷藏书,全都用黑色的高级摩洛哥皮包上封面,盖着两球一冠的标志,盾徽本身是金色的。这么多原封皮已经缺失的珍本书整整齐齐地排到在一起,令埃勒里展惊不已。他抽出来翻看的几本基本上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快到晌午的时候,埃勒里信步走进音乐沙龙,这里面的大舞台能容下一支交响乐队。舞台中央是一架金光闪闪的大三角钢琴。想知道这件最大的乐器音准不准,埃勒里登上舞台,打开钢琴的键盘盖,在中音c上按了一下。回答他的是咣当当一声响,根本不是这种乐器应该发出的声响。
他又试了一下中音区的和弦。这次引发的一连串丁零当啷的乱响令他确信,这已不是钢琴本身的问题,他掀开了整个盖子。
六个密封的玻璃瓶,大小形状完全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琴褪与琴弦之间。
他好奇地拿起其中一瓶。钟形,颈长,深绿色,根本看不透。古旧的商标上用法文写着:塞贡扎克 V。S。O。P。白兰地,瓶口封得非常严实,用手是打不开的,其余的五瓶一样。埃勒里不禁叹了口气。他还从没品尝法国白兰地产的最特陈酿这种口福,理由再简单不过:塞贡扎克的最特陈酿非常昂贵,差不多50美元一瓶——不管哪里的酒吧差不多都是这个价。他把这沉甸甸的瓶子重新放回本应发出悦耳乐声的地方,满怀崇敬地阖上琴。
将这六瓶陈酿白兰地藏在一架大三角钢琴里的人是个酒鬼。从监察官私下里透露的情报看,本迪戈兄弟中的老二朱达就是一个酒鬼。似乎有理由认为这就是朱达·本迪戈的藏酒处。这件事也从侧面说明本迪戈家族成员对音乐所抱的态度,就像对图书室里的书一样,埃勒里并不太吃惊。
朱达·本迪戈显然对他哥哥的大葡萄园并不太感兴趣。
除非塞贡扎克这个牌子也已纳入无所不在的大王名下……
关于这一点,埃勒里是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有了音乐沙龙的这个发现之后,埃勒里看哪儿都可疑。
一个酒鬼有一处藏酒就可能在两处或三处藏酒。他可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怀疑的地方都发现了最优陈酿的酒瓶。健身房里七瓶,100英尺长的室内游泳池附近四瓶。埃勒里在弹子房和保龄球室都有发现。棋牌室里也有。当他一个人在阳台上进餐时,以为这里不会有了,可最后在左脚踩着的一个插旗杆的石磁里还是发现了那熟悉的钟形玻璃瓶。
下午他在住宅楼附近转了转,仍然是所到之处都能见证朱达·本迪戈深藏浅贮的本领高超。在能工巧匠们仿照天然池塘建造的室外游泳池周围发现了八瓶,但埃勒里不敢肯定这就是全部。他觉得马厩的可能性不大——那里人多眼杂——于是从里面牵出一匹阿拉伯马,在马道骑上,向低洼处的树丛里走去,在高头大马上可以看清高处的枝杈。
这里还有一条满是鲤鱼的溪流,骑在马上看不出什么;但埃勒里怀疑,如果他穿上齐腰的防水裤下去到处摸摸,石缝之间恐怕会有所发现的。
「我没想把它们全找出来。」到晚上他在起居室里对父亲说,「朱达身边想必带着一张分布图,打x的就是埋藏地点。这里有一个特别喜欢他的白兰地的人。」
「你还查获了几个酒瓶,」他父亲说,「我这一天可就惨喽。」
「怎么呢?」
「说起来,我不过是开着车在岛上乱转一气。这不是旅游观光者常做的事吗?」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一点儿兴致都没有。然后,警官动作夸张地从外的内口袋中取出几张卷在一起的纸,冲他儿子摆了摆。
「我得承认,」——他儿子眼睛看着那几张纸说——「这次被动的休假也开始让我厌烦了。」——他伸出手去接过那几张纸——「你看咱们的调查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看到的情况看,开始不了了。」
「岛上的情况怎么样,爸?」埃勒里尽量不出声地打开纸卷。上面画的都是工业设施的草图,有简有繁。
「与国内工业发达地区没有什么差别。工厂、住宅、学校、道路、卡车、飞机、人……」警官在图上指指点点。
埃勒里频频点头:「是哪种工厂?」
「我猜,大部是兵工厂。见鬼,我也不能肯定。好多地方标有禁止入内字样,还有武装警卫,电网、高墙、铁栅之类。靠近都不可能。」
有几张草图上画的工厂样子很怪,规模看上去不小。
「碰到什么有趣的人吗?」埃勒里指着这几张图问道。
「只有斯普林上校的那些手下人。干活儿的人似乎都不太友好。或者他们是羞见生人吧。根本不容我了解情况。」警官用摇头和耸肩作为补充回答。埃勒里则皱着眉头细看草图。
「得啦,儿子,我想我该到里面那个大理石围成的湖里泡一泡了,泡舒服了,还可以扎几个猛子。」警官站起身来,把他的作品收了回去。
「我自己还要用呢。」
他父亲把图纸塞进衣服里面,埃勒里知道除非发生搜身检查这样的事情,这几张草图在交给华盛顿方面之前再也不会离开它们现在的藏身处了。
当晚,他们终于走过了那道金色的幕墙。
奇迹是伴随一张纸片发生的。这张纸片装在一个用紫色的丝绒做成的四方封套里,由一个小腿肌肉过于发达的男仆毕恭敬地奉上,警官看着男仆弯腰退下时心想,除了描写英国贵族生活的电影,眼下到哪儿还能找到这种卑躬屈膝的人呢。点头哈腰者已说明了信的内容,但他们还是打开了封套,信笺上方有镌版印制的书写字母,与封套的颜色相同,行文也是用的紫色墨水,是女人的笔迹,却也显出几分男性的硬朗。请理查德·奎因警官暨埃勒里·奎因先生出席于晚7时在本迪戈家族的私人住宅区举行的鸡尾酒会和晚宴。着装随意。签名是卡拉·本迪戈。这就是信的大概内容。随笔写到她从小叔子埃布尔·本迪戈处听到不少关于奎因父子的情况,她高兴地期待着与他们会面,末了还不忘致上歉意——这在埃勒里看来完全是画蛇添足——为了「迟到今日才得以安排」。
请柬尚未读完,他们的仆人出现了,带来两套双排扣的套装,配有乌黑怪亮的鞋子,崭新的黑丝袜,式样保守的蓝色丝领带。埃勒里把人打发走,可以说是把他推出去的,在警官的喝斥声发出之前。
「可以试试,爸。也许它们不合身,那你就有不穿的理由了。」
可它们非常合身,甚至鞋也不大不小。
「这下好啦,机灵鬼。」警官气哼哼地说,「但我在学校受的教育告诉我,如果你的客人想展示他们的背心裤权的话,做主人的也得脱。这些人到底自以为是什么人?」
就这样,差5分钟7点,埃勒里身着他最好的深灰色套装,而警官本人则在琼斯拿来的那套华服锦衣的拘束下,离开他们的起居室,向楼上开拔。
顶楼的警卫已换了一茬儿。他们的指挥官比白天的那位年轻了一些,他接过卡拉·本迪戈的请柬端详了许久。然后才退后半步,举手行礼。奎因父子进得门去,心里产生一种腻烦的感觉,也许他们该脱下鞋来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