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4-07-12 09:33      字数:4740
  也回不到雨织的身旁!
  他好想回去…真的好想……
  剧痛中,他又看见了那双苍白而纤细的手,似乎在向他伸来,缓缓地、缓缓地,带走他心中仅剩的,深深的眷恋……两生的羁绊
  和雨织分开的日子里,雨织的身影一直像枝根植在心底的蔷薇,茁壮地成长着,随着他不断进化的时光,她的身影也逐渐填满他心里的空隙——仔细想来,那个时候,他和雨织的距离,其实好近、好近。因为雨织就住在他的灵魂里,从不曾离去。
  是他奢求过多了。刻意缩短了和雨织之间的间隙,却让他们的灵魂越来越远离,他再也无法看清楚雨织,雨织也再也感觉不到他。
  在一种超脱般的漂浮当中,雨炙看到了光。白炽的,带着幽蓝的美丽色调,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这道光线是那么耀眼夺目。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宇宙的中央,四周的黑暗让他能够更深切地感受到一切都在默默地轮回。雨织的身影忽隐忽现,最后停在了那唯一的光芒当中,静静地伫立着,一手捧着蔷薇的花束,一手抚摩着她那渗透着湿润光泽的美丽长发,明亮的眼中,倾泄着一缕孤寂。
  她踩在那团小小的白光里,不知在想着什么。看着她那清晰的身影,他感到自己不再孤独——她是那么近,似乎只有咫尺之遥。
  于是,他张了张嘴,试着呼唤她,可是,无论他怎样提高声量,雨织却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当自己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去,想要将她拥抱时,刹那间的距离,突然让他发现,事实上,他们之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近……他们隔得很远,远到了雨织根本无法感受他的一切!
  眼眶的部分炽热起来,像业火突然烧灼,熏染着他的双眼,模糊了他眼中的世界!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他好想过去,走到雨织的身边,像过去一样,可以轻易地婆娑到她那艳丽的长发,可以在她的耳边轻语,可以闻到她散发出来的那种奇妙的淡淡芳香……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雨织还站在那里等待着他——
  一阵撕裂灵魂般的裂痛,似乎将这个黑暗的宇宙拉扯开来,联系着他和雨织的黑暗被分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雨织越来越远,中间隔着一道空寂的鸿沟,那股痛楚似乎在撕裂着他,要把他带走,从雨织的面前,生生把他隔离——
  “醒来啦?我还真算运气,正好碰到你醒来的时候!”一道温厚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些许激动,这声音似乎很熟悉,却又离自己似乎很远,努力地与自己的眼皮挣扎着,当第一丝属于现实世界的光明渗透进双眼时,他感到强烈的刺痛,随即又再次闭上双眼。
  那是谁在说话?在记忆里,这个声音似乎已经存在了很久了,只是他自私地忘却了而已。于是,他再次睁开眼,适应着从黑暗到光明的蜕变过程,尽力地找寻着焦点,将视野里涣散的形体聚拢,逐渐形成了视觉的映像——
  圆胖的外形,像个弥勒般微笑着的男人,眼里透着些许担忧,脸上却还是尽力地笑着。
  让人安心,拥有幸福气息的微笑。
  幸福,似乎是离他很远的词汇,看着这个男人,他张了张嘴,干涩地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能说话吗?雨炙?”韩明德急忙为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调整枕头的位置。他一边忙着,一边不住地说话,看来还是有一些紧张。
  “你躺了三个月了,身体好得七七八八,意识却一直模模糊糊,醒来又睡,睡了又醒,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
  他在说什么?雨炙艰难地翕动着嘴唇,真切地感到喉咙里一片干涸的火烫,直到韩明德把水杯递来,让他就着吸管喝了一阵,才感到一股清明。
  这才看清来人,有些惊讶而疑惑——自己何德何能,让一个昔日的友人前来看他?
  “我们已经大约五年患媪税桑孔源幽慊氐嚼浼摇!焙鞯驴砗竦匦πΓψ磐菲さ难酉缘糜行┖⒆悠!澳阃蝗槐涑桑Ю涫仙袒幔У拇笊僖盐蚁诺谩挂晕约嚎创砹吮ㄖ健?br />
  “对…不起……”艰涩地开口,看着过去最信任敬重的学长,雨炙晦涩地发出声音。
  “吃了不少苦头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韩明德理解地点点头,静静地道:“还记得吗?你出了车祸……”
  雨炙微微扯了扯嘴角,静静地埋下头检视自己,没有缺损四肢,他似乎很幸运。
  “你不问一下书颜吗?”韩明德皱眉道,他实在想不透,过去的雨炙是那么从容淡定,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甚至拖着另一个无辜的人下水!书颜的说辞令人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在雨炙身上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情——不伦!老天,这对他一个平凡老百姓来说简直是恐怖故事!
  “她有事吗?”试探着伸展一下腰身,麻木的感觉让雨炙终于确信,自己还活着!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犯罪!她系了安全带,比你早两个月出院——”说到这里,韩明德很难得地,目光严肃了起来:“虽然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有点过分,但是,我在她那里听到了有些事情,必须要跟你证实一下!”
  这话里似乎饱含了深意,雨炙看着仁厚的学长少有的严肃神情,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趣味,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颤抖的神经牵系着刚沼系纳硖澹嵘耐闯芯趼咏∪獾纳畲Γ?br》  露齿一笑,他颓然地倒在柔软的枕头上,目光不住地变冷。
  “你知道吗?你整整躺了三个月,是你那部性能优良的车为你拣回了一条命!如果真如书颜说的那样,你这种感情是在害人害己。”对于雨炙,韩明德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般信任疼爱。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优秀的男人自己把自己终结!
  看着对方说得痛心疾首,雨炙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某种东西。也许是感动吧?看到别人为了他而担忧,他无法再感动了。一场浩劫,似乎带走了他身体里的某些部分,属于理性的,属于自然的,属于社会的,某些必须感动、必须遵守的心理准绳!
  于是他笑了。
  像一朵恬静地盛开的黑色花朵,在那还略显苍白的嘴角绽放——韩明德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那么说,书颜的话,都是真的。你爱上了…你的……”他涩涩地说着,不住叹息。
  “那又怎样?”淡淡地,雨炙突然道。他定定地看向韩明德,漆黑的眼眸里有着透明的坚定。嘴角还是抽动着微笑,但那笑是黯黑的,渗透着奢靡的沦落,仿佛一切都已放弃,只留下灵魂在放纵地诡笑。
  韩明德着实地愣了半晌,这个老实人似乎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坦然。当一个罪人面对自己的罪孽坦然以对时,那神情跟一个庄严的殉教者差不多!而旁观的人,也再没有资格审判他!
  一时间,宽敞的高等病房里一片静默,只余下韩明德拼命搔着头皮的烦恼声音。雨炙看着善良的学长一副焦躁的模样,释然地笑出声来。声音短促,有些放肆,促狭地看着一个老实人为了他而愁眉不展,他突然明白了,雨织为何总喜欢这样突然爆笑出声。
  因为他和她都知道该怎么放弃了。
  放弃自己生为人类的权利,甘心沦为心中欲念的奴隶。所以会想笑,看着那些拼命想把他们拉回现实的人们,他很想说一句——其实自己很快乐。
  韩明德肯定不会理解他这种快乐。因为他很正常。正常的家庭、正常的人生,造就了一个正常的韩明德,来反衬一个已经‘不正常’的冷雨炙。正常人如果真能把非正常的人拉回痛苦的现实,那么世界上就不再存在心理学。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不过是个几千年前被某位非正常者论证过的话罢了。
  静静地等待着韩明德接下来会爆发的斥责,雨炙笑着,感觉到一股从身体内部衍生出的恶意。他看着学长,顾自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期待麻木的四肢,尽快恢复鲜活的知觉。
  但事实上,出乎雨炙的预料,他的学长突然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有些羞赧地笑笑,继续搔着他那可能已经洞穿的头皮,讪笑道:“可能我不太懂吧?你也知道,你老哥我不太受欢迎,所以谈情说爱这玩意儿,我也不明白。呵呵……”
  他笑着,仔细地端详雨炙,沉声道:“这次看到你,感觉上好像不同了。虽然书颜说的我也觉得有道理,但看到你后,我又突然觉得她也没什么道理。我没谈过恋爱,直觉里,那应该是很单纯的东西,也不是别人随便说说,就能决定的对错的。”
  “不同?”雨炙一抬眉,对方的话让他一阵愕然。
  “唔!”韩明德肯定地点头,诚恳地道:“虽然我说不具体,但你真的好像……脱胎换骨了似的!以前,你好像很迷惘,对任何事都不确定,让旁人看来,觉得你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根本不去管结果!就男人的立场来说,你好像变得会耍帅了!以前顶多只是个让人嫉妒的小鬼头而已!”说着,他还忍不住拿手去揉搓雨炙的头顶,引来雨炙一声嘶哑的哀叫。真切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活着,获得了一个莫名的尊重,学长的话,是在真实的世界里说出的!
  这已经够了。
  他回到了真实的现实,他可以回到雨织的身边,这已足够。
  他伸展着腰身坐起来一点,看着学长,静静地道:“我梦见雨织了。”
  “谁?”韩明德先一愣,随即再反应过来:“哦,这也难怪。人都说,在生命最挣扎的关头,心底深处最牵挂的人会出现在脑海里。她应该是个值得被珍惜的女孩子吧?虽然我不懂,但我想,你梦见的景象应该就是你最在乎的一切。”
  释然地露出一丝苦笑,雨炙转过头,看向学长身后的窗外,映衬着的那片湛蓝天空。看着那一缕缕白色的浮云,感觉心已经飘远——
  “她站在一团光里,我融化在一片黑暗中,看起来离我很近,可是,不管我怎么喊她,怎么想接近她,却总是够不到。她始终离我那么远,看起来却又那么近……”
  韩明德静静地听着,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曾经是校园中贤良淑德的典范——书颜,那个温柔聪慧的女子,却不是这般平静安恬。她无端地愤怒着,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恬静,车祸的伤痕让那女孩绝望,像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复仇者般,忿忿地对每一个人实施着诅咒。
  一场劫难,让原本的罪人得到解脱,却让过去的无辜者沦陷进地狱,人的心,真是奇妙得可怕。
  四肢渐渐回复知觉,雨炙抬手婆娑着自己的额头,那里还包扎着粗糙的纱布。对欲念的恐惧转为平静,心中只剩下深深的疑惑。他不知道自己脑海里呈现的片段意味着什么,却隐隐感到萌动的不安。
  他忍不住对自己的告解感到好笑。学长与自己正好是相反的个体。他的晦涩与罪恶,似乎可以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个善良的人面前,不知自己得到的,将是宽恕还是谴责。
  韩明德沉默地敲敲自己的脑门,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完了雨炙的话,他静静地道:“我不是心理学家,所以我没办法说什么。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我常常为奶奶念经文,因为她老人家不识字,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记不得是在哪里看见的,直到奶奶去世了很久,我才明白了有句经文的意思,你想听吗?”
  “我不是佛教徒。”雨炙笑了笑。如果一个人必须要有信仰才能存活,那么,他的信仰便是雨织。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他心甘情愿,沉沦为她的殉难者。
  “你姑且听我说——佛经里说,世上有一种花,花开两朵,同根同叶,但却相生于两极。一朵开在极乐,一朵开在彼岸,这种花叫——两生。”韩明德沉声道。
  “两生?”雨炙皱眉道,他不明白其意,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妙的涌动。仿佛韩明德向他诠释了什么,他却一时无法明了。
  “唔。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都有善与恶的一面,两面相生相克,从来就没有办法分离。只有正视自己的善恶两面,才能看破万丈红尘。”
  韩明德径自说着,有些激动,仿佛自己获得了某种启发:“不过,听你刚才一说,我突然有种感觉,也许,'两生'的意思,不止是这样!你说你看得见雨织,却永远无法触摸到她,也许,你们俩才是'两生'的真正含义——越是靠近,就越是远离。你们只能互相望着彼此,永远也无法真正地结合在一起,就像那种叫'两生'的花一样,只能各在一边,遥遥相望,即使你们的根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