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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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 更新:2024-07-12 09:32 字数:4872
她微侧头望着冯晶晶,心中惊悚,那个小人影竟逐渐淡没在空气里,再无一丝痕迹。
冯晶晶不见了!
她去哪里了?
冯晶晶轻声在她耳边说:“大姐姐,别急,我还在,只是你已经看不见我了,我的时间快到了,就要离开了。”她再次哀求程清,“大姐姐,我爸爸好伤心,你别不理他。”
冯晶晶,为什么你的心灵比水晶还要透彻?
这样的你,让我好心酸。
程清的眼睫毛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练习册上,砸出一个小洼,另一颗泪珠游移在下颌线的边缘,吟唱忧伤的离歌。
埋头讲习题的韩睿康倏地抬起头,少年呆住了,不同于往日见惯的冯晶晶的眼泪,那泪水有奇异的感染力,令他情绪随之起伏,无由的哀伤,宛如最好朋友远走他方,相见无期。
程清垂着头,低低地唤了一声,“爸爸!”
男人的身体不可察觉地轻颤,他向前走了两步,正对着程清,但又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自己的肮脏像空气中传播的病菌传染给女儿。
“晶晶学得怎么样?”冯庆余沉默了一阵,说了第一句话,问话的对象却是韩睿康。
“唔……还不错,作业解决得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晶晶学东西有点慢,多谢你帮助她。她平时不怎么说到她的同学,性格有点孤僻,受了委屈又只会哭,但她是个顶听话的好孩子,麻烦你在班里多照顾照顾她。”冯庆余诚恳拜托韩睿康照应女儿。
A城是高消费城市,他们一家在温饱线上挣扎,他是个下岗工人,妻子是个家庭妇女,每月除了领取180元城市最低生活保障金,全家的主要经济生活来源是他每日去工厂的大门口蹲点,守侯需要卸车的水泥袋,他靠扛水泥袋挣生活费。运水泥的车子不是天天都有的,而工厂门口蹲点的下岗工人也不只他一个。经常的情况是,一辆车子打老远见着影,周围的工友便群起而动,待车子停下,人群已经一溜排开,等待车主挑选劳力。幸好,车主见他比较高壮,每次均指定他参与搬运。
妻子会点手工活,白天做塑料花、串珠子……,晚上拿着成品去夜市卖,多多少少贴补了家用。女儿的上学是笔不小的开支,每学期开学的费用,需要交费的课外活动,诸如春游、参观之类,还有不定时的校服费……;即使可以减免学杂费,他也咬牙硬着头皮坚持不向学校申请,他不想让女儿的同学知道他们是贫困家庭,怕她受委屈,怕她因为这事在同学中间矮一截,怕她受奚落抬不起头,他尽量让她和别的同学看起来都一样。
有时候,做父亲也有做父亲的茫然,他能给孩子什么?
他做为父亲,不能给女儿提供美好的生活环境,不能为女儿铺展锦绣的远大前程,不能保护女儿安然度过未知的风雨,一切只能她自己去奋斗,他不知道他的女儿要走多少崎岖的弯路,才能修成人间的正果。
他做为父亲,心里有说不出口的愧疚,也有望女成凤的念想。
他这辈子算是过去了,他没有文化,吃够了苦头,靠扛水泥袋勉强糊口。他看不到出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可以摆脱自身的困境?
他,看不到。
他希望女儿成为有知识的文化人,不要变成像他这样被社会淘汰的人,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会送女儿读书,有知识才有出路。
这次打孩子,他很后悔,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也从来不会因为女儿考试成绩差打她,他接受不了的是邻居的奚落。
他们住的那栋楼没有暖气,所以买蜂窝煤做饭取暖的不少,蜂窝煤大都放在走廊里。那天,女儿放学得早,大人们都没有下班,家里的煤恰好用完了,于是,她用了几个高玉林家的煤做饭。高玉林是个计较得极精细的女人,她下班回家,发现煤少了,四处检查,最后断定是他们家偷了高家的煤。
当时,妻子去菜市场拣便宜去了,只有他回到家,高玉林看见他就一顿的指桑骂槐,“穷则思变,偷煤发财,怎么不去偷水泥啊!偷我们家的煤算怎么回事啊!”
顿时,气得他全身发抖,他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老实人,哪受得了这种挤兑,当场冲回屋子里。饭菜喷香,一张10分的考试卷子正放在饭桌上,女儿坐在椅子上,讨好地说:“爸爸吃饭。”看到那10分的卷子,他更是怒不可遏,不分清红皂白,一手掀翻饭桌,大声喝问她。
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次却傻呆呆的不说话,他气得掴了她一耳光。谁知,她挨打后还那样的笑,一点不知道悔过,终于,他控制不住一铁钳敲了下去。
铁钳敲下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
他冯庆余的女儿不会去偷煤,做为家长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八成是女儿想去高家借,可是大人们都没回,先拿着用用,等人回来再说的。
追悔莫及!
为了女儿的医疗费,他不眠不休整整扛了两天的水泥袋,又问亲戚朋友邻居借了不少,才凑足了要交的费用。
“我刚去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出院了,我今天是来接你出院的。”冯庆余咳嗽一声,不放心地按按上衣口袋,里面是他东挪西凑的钱,还好,没有丢失。
“爸爸,为什么这两天你没来看我啊?”程清学着冯晶晶说话。冯晶晶,你爸爸出现得真凑巧啊,是嫌住院的时间太久,怕花钱了吧!
冯庆余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真正的冯晶晶,又哪里知道小孩子的一句问话里,居然包含有那么多的弯弯心思。
他是个憨厚老实人,没多想,直接回答了程清的疑问,“我扛水泥袋去了,刚好活多。”
“大姐姐,爸爸为我挣钱去了,他一般都守在工厂的大门口等着搬水泥。唔,还好这两天有水泥可搬,要不然,爸爸要为我的医疗费发愁了。别人知道我们家困难,不会轻易给我们借钱的。”冯晶晶语气庆幸。
顿时,程清汗颜,她为自己的阴暗心理羞愧不已。
生前的职业和职业环境决定她必须善于揣测别人的阴暗心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点她做得非常好。因为,一个好的演员必须擅长揣摩人物性格,同时,世间的事物都是有相互联系的,所以,她把后天培养的“揣摩”,发挥得异常出色,游刃有余地与各色人物周旋。
老天开玩笑,她的人生转了一个弯。她生前那套放在冯晶晶父母身上显然行不通,她把他们想得太复杂了,他们是她遇见过的最老实质朴的人,他们对冯晶晶的爱护是毋庸质疑的,她决定扭转对冯庆余的态度和看法。
“庆余,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吕秀茹提着热水瓶进来。
“是。”
“哦,忘记跟你说个事。”吕秀茹把“募集金”的事情告诉了冯庆余。
他惊讶之余,又很感动,孩子们的温暖啊!这个质朴的男人连声感谢韩睿康和他们班级体,韩睿康又是一阵谦虚。
“大姐姐,我最喜欢爸爸背我了,你等会让他背你,好不好?”冯晶晶渴望的声音在程清耳边响起。
程清瞅瞅冯庆余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偏着头想了一会,终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谢谢大姐姐,我……嗯……我……”
“还有什么,直说吧!”
“大姐姐,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有点过份,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说,大姐姐,我好喜欢和韩睿康做同学,你能不能代替我一直做他的同学?”冯晶晶声音有点弱弱的,怕程清一口回绝她。
“你的成绩那么差……,我尽量吧!”感情冯晶晶把她当多啦A梦了,看在她要走的份上,先答应着,至于能不能成……,她只能说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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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出院手续办妥了。
在医院的大门口,程清主动伸出了双臂,“爸爸,背我。”
“爸爸的衣服脏。”
“我不怕。”
“好,爸爸背。”
吕秀茹细心地拍拍冯庆余的后背,再为程清裹上一件大衣抵挡三月的春寒。
冯庆余蹲下身子,背起了程清。
父亲的背温暖、宽大、安全、厚实,像一座浮动的山,微微起伏的肩胛勾勒出山的棱线。程清的小脸趴在上面,心情沉沉地想哭。
“大姐姐,我走了,再见。”冯晶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遥遥传来。
她抬头仰望,晚霞的晕红灼烧着虚无寂寂的长空,浓烈异常的凄艳。她心想:也许,今天是个适合分别的日子。她在心里轻轻道一声,“冯晶晶,再见。”
从此,这个世界上,属于程清的人生真正结束了,冯晶晶的新人生开始了。
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惨烈的泪水尽数洒在了父亲微微起伏的肩胛,远看,似乎像一条黑色蜿蜒的细线。
耳际的歌声渐渐远去,似乎还能抓住它的尾巴:小么小二郎啊,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刮,只怕先生把我骂呀,没有那学问,呀无颜见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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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几个煤炭引发的命案
(1—8)上
“啊哟,回来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射穿了冯晶晶昏昏欲睡的神经,她勉强提起眼皮,朦胧的视线越过冯庆余的肩膀望向声源。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窄楼道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细瘦伶俐,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见冯家三口上楼,她连忙让出了楼口,候在过道上。
冯庆余闷应了一声,似乎不想与她打招呼,倒是吕秀茹答了话茬,“是啊,今天出院了。”
“没什么大事吧?”女人追问。
“没事,养个两天就好了,医生说的。”
“哎哟,那有你们这样打孩子的,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幸好没大事。”
女人尖细的声音令冯晶晶很不舒服,还有点反感,她小声说:“爸爸,我困了。”
“好,就到家了。”冯庆余背紧女儿,打算越过挡路的女人。
女人身子一挪,又拦住了去路,“我说哪,你们把孩子打得怪可怜的,我刚熬了点海带排骨汤,拿来给孩子喝,补点儿营养吧!”
“庆余。”
“快谢谢你高阿姨。”冯庆余扭头对背上的女儿说。
高阿姨?
那个冯晶晶生前借过他们家的煤,大家是邻居。
冯晶晶倏地回忆起来,她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番,双方相处的架势,恐怕是恶邻居多。那女人说话的方式和态度,令人很不愉快,父亲明显不想多搭理她。
她甜甜地笑,“谢谢高阿姨。”
高玉林面上一喜,“你等着,高阿姨给你端汤来。”
冯家小丫头因为拿了高家几个煤的事情住院,传得整栋楼都知道了,邻里们背地都戳她脊梁骨,说她跟孩子较真实在小气自私,丈夫孩子回家也是埋怨连连。
哎,她当时不过是有点生气,随口抱怨了两句,哪里知道出这种要人命的事情嘛!
得,为了心安,熬个汤送过去,算是人情。
她喜滋滋捧着汤锅,正要往吕秀茹手里塞,蓦然听得冯家小丫头说:“谢谢高阿姨的汤,可是,我们刚在外面吃过了,肚子还饱饱的呢!妈妈,你说是不是?”
高玉林抢着说:“没关系,天冷,汤搁个一天,热一热,还是可以吃的。”
冯晶晶撅起小嘴,“我不喜欢喝二道汤,谢谢高阿姨,爸爸我困。”
“好,我们回家睡觉去。”
高玉林尴尬地捧着汤,目送冯家三口进家门。
一进家门,冯庆余就说:“晶晶,做得好,我们不缺那点吃的。”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放下女儿,接着又说:“虽然我们家穷,但是,我们穷得清白。你记住,做人要清白,不要让别人看不起你。”
吕秀茹在厨房里洗菜,边挑边说:“你爸爸说得对,晶晶要不是你动了高家的煤,让高玉林说那种难听的话,你爸爸能打你吗?!打了你,你还笑,以后啊,你……”
倒塌,被敲脑袋,还是我自找的!
呜,原来她是因为几个烂煤死的!
想必高玉林说的话,直接刺激到父亲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冯晶晶何等样人物,她前后一串连,所有的事情线索全部明朗起来。她暗自嗤笑一声,死得真冤,幸好没接那个汤锅,要不这会,她准被它噎死。
冯庆余轻抚女儿头发,“晶晶,去睡吧,等会饭好了,爸爸叫你。”说完,他提壶热水,拿着洗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