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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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长城网 更新:2021-02-16 21:44 字数:5153
一个喜娘临走的时候,伏在印无忧的耳边,轻轻低语,告诉他要紧的事宜,说得自己脸红偷笑,印无忧还是毫无反应。
澹台梦坐在床的另一边,双手搅着一条帕子,心中空空落落,没有可以依托的地方,好像卡在半空,抬头是杳渺苍穹,低头是莽莽原野。
在一个人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里,她想过宿命离别,想过自己会溘然而逝,甚至想过沉埋于冰凉潮湿的泥土下,年年清明,会有谁来洒一杯水酒,添一铲新土,就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披上嫁衣。
嫁衣的红艳,绫罗的柔软,还有烛火轻爆的细微声响,都提醒她,今夜不是一场梦。
梦儿啊梦儿,为人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身不欺人,心也不能欺人,从今以后,此生此世,此身此心,都要牵系在无忧的身上了。
澹台梦自己默默告诉自己,她略等了等,等着印无忧来揭盖头,可是没有动静,无论如何,澹台梦还是不胜羞涩,明知道这场婚事,和别人家的不同,根本没有时间卿卿我我,印无忧现在是恍惚浑噩,未必还解得风情,恐怕需要自己主动。
浅浅清泪,忍不住从眼眸中滑落,澹台梦咬着嘴唇,慢慢提起手,就要揭盖头。
印无忧本来目光僵冷地坐着,一直等到喜娘和小鬟们都走了,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冷冷地:“你走吧。”
这三个字虽然比冰还冷,带着剑气的阴寒,可是听到澹台梦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看见新娘没动,印无忧眉头一皱:“你不过也是一枚棋子,所以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无忧没有事儿,他竟然没有事儿。
澹台梦僵在那里,动也不动,有些呆呆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应该是一种惊喜,可是太意外了,让她一时之间,竟不能自己。
印无忧也愣了一下,他感觉到不对,再看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在宽大的吉服里边,身体微微的颤抖着,那双手,半掩于罗袖下,绞着一条罗帕。
印无忧也惊愕在那里,这纤纤柔荑,像午夜月光一样清澈冰凉,曾经温柔地抚过他的伤口,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发生了什么事情,印无忧一直记得,尽管不是特别清楚,可是他还是朦胧记得,在半间亭,趁着父亲和澹台梦打斗的时候,母亲厉娇娆带他走了,然后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边,然后柔声细语地和他说话,那声音太温柔了,还带着淡淡的芳香,以前在梦里梦到母亲的怀抱时,总会闻到这样的香气,让他感觉很倦怠,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可是他心里惦记着处于险境的澹台梦,所以总是在快要睡去的时候,又振作精神,让自己清醒起来。如此反复了几次,恍惚间母亲厉娇娆似乎低喝了一声什么,然后自己就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感觉有个通体冰凉的人挨着他,这个人冷得和雪人一般,挨得近了,都有阵阵凉气袭来,他感觉这个人喂他吃药,然后低低地和他说话,说些什么,他不怎么记得,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双幽蓝的眸子,和一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这个人他认识,是幻雪宫里边的圣女宫主泠舟魅影。
泠舟魅影看他醒了,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要急,你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给你施用了摄魂法和欢喜蛊,这只是一场梦,你会慢慢醒过来,醒了的时候,梦就过去了。”
朦胧之间,泠舟魅影离开,裹着雪色狐裘的身影特别诡异清晰。
不过片刻,只听母亲厉娇娆到了窗子外边,一边走还一边低语:“不开眼的毛贼,居然到我这里偷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呀,不好,不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吧?要死的白碧深,怎么接到我的传书,还不来这里帮忙?”
说着话,母亲推门进来,看见印无忧还在,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无忧,娘也是没有法子,你跟着印别离那个滚蛋太久了,已经想不起来娘了,还有澹台玄那个伪君子,也没有教给你做人的道理,所以你心里根本没有娘,娘当初为了你,背叛了家族,被人追杀,浪迹天涯,为了保住这条性命,为了能等到今日的相聚,娘我什么罪都受过,怎么难都熬过来,可是你去为了一个小妖精跟娘做对,你知道娘多么伤心吗?”
她说着话,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道:“傻孩子啊,澹台梦那个小妖精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就是让她卖了还得帮她数钱,龙生龙,凤生凤,她爹是满口里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她娘是邪教妖女,人间的妖孽,这世上的女人又没有死绝了,你看上谁也不许看上她。无忧,就是你看中了公主,我也有法子从皇宫里边偷出来给你当媳妇,娘是迫不得已才初次下策,你不要怪娘啊。”
厉娇娆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语气开始温柔下来,开始对着印无忧说话,这时候印无忧的感觉很奇怪,好像身在梦中,身体不由自己,心却非常清醒,只听厉娇娆反反复复告诉他:“无忧,澹台梦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无耻的女人,她只是利用你,戏弄你,她根本不喜欢你,你要和幻雪宫尊上宫主的女儿成亲了,那个女孩子才是一心一意地喜欢你,下次遇到澹台梦,一定要杀了她,用她的鲜血,洗刷她给你的屈辱。”
梦惊,心裂。
印无忧已经明白,方才泠舟魅影是来解救他,所谓的梦,根本不是梦,原来自己的母亲给自己施用了摄魂法还有欢喜蛊,他心里明明白白,不过身体不由自主,还是痴痴地发呆,仿佛梦靥一般。
母亲,他从小在梦里不断梦到的母亲,原来竟然是这个样子,在自己寂寞痛苦的时候,会常常幻想的母亲,原来只是这个样子。
那一时刻,印无忧宁可自己无知无觉,也不想面对厉娇娆。
他好像梦魇里的人,不由自主,由着厉娇娆摆布着,在议事厅上,他看见了澹台玄他们,心就一下子暖起来,幸好这个世间,还有澹台玄关心他,还有他的师兄弟们,到了现在,印无忧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拜入玄天宗,实在是人生的一件幸事。
后来列云枫来了,说是澹台梦受了伤在修养,列云枫满面的笑容,撒在印无忧心里,和阳光一样,就是这个朋友,机缘巧合结识的朋友,把他带进玄天宗的,小枫没有紧张的神色,那么澹台梦一定无事,印无忧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师父澹台玄忽然出手,和卢妃仙子、厉娇娆打了起来,他和新娘被拥簇着往新房来,印无忧又急又气,他担心澹台玄,因为他知道师父不会对母亲下毒手,但是母亲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何况还有一个心如蛇蝎的卢妃仙子,他气躁起来,就像被梦魇住的人,拼命地想挣扎醒来,终于在喜娘为他们结衣角的时候,心忽悠一下,就清醒了,身体也由得自己。
片刻的稳定后,印无忧没有马上动手,虽然恢复了自己,但是身体还是有些麻木,他悄悄地运气,直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才气息无畅,站了起来。
玄天宗的规矩,他记得清楚,不许乱杀无辜,所以他只是想赶这个新娘子走,那个人间地狱一样的幻雪宫,应该没有谁乐意困在其中,不然的话,身份高贵如圣女宫主的泠舟魅影也不会暗地里边帮助他,这个冰雕一样的女子,居然解得了厉娇娆的摄魂法和欢喜蛊,尤其那双幽蓝的眼神,只要对视一下,印无忧好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她看穿了一样。
只是没有想到,新娘居然是澹台梦。
惊愕之后,印无忧已然明白其中的缘故,霎时间,委屈,激动,感激,难过,痛楚,心酸,喜悦,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翻江倒海起来,他几乎要窒息。
人世间,有些女子是让人爱的,有些女子是让人敬的。
她喜欢着枫儿,却为了救自己而以身相许,兄弟朋友,不外如是。
她不是常常叫自己兄弟嘛,在婉拒情感的时候,不论男女,都喜欢说,我只当你是朋友,只是姐妹或者兄弟,可是澹台梦说的兄弟,就是真正的兄弟。那个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是肝胆义气和不悔的承诺。
今生今世,可以认识她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遗憾?
大红的盖头,飘然如蝶,轻轻落地,澹台梦望着印无忧,笑靥如花。
两个人四目对望,一时间都悲喜交加,各自有各自的感慨,不过那种从心里涌出来的喜悦,还是感染了对方。
澹台梦笑着嗔道:“死小孩,你吓死我们了。”
真美。
印无忧心中掠过一丝慨叹,红烛摇曳,红衣如花,映衬着澹台梦笑吟吟的脸庞千娇百媚,听着她娇语嗔怪,印无忧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啷。
门一下子被踢开,空桐潋滟在外边来回转悠,后来听到里边说话,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不对,不是汝嫣纯夕的声音,所以一下子冲了进来,那些在外间伺候的银衣小鬟各持长剑,围在空桐潋滟的身后。
一眼看见新娘打扮的澹台梦,空桐潋滟噗嗤一笑:“呀,少教主果然是少教主,天地还没有拜呢,新娘子就换了两个啦,你把我们纯夕藏到哪里去了?”
寒光一闪,空桐潋滟抽出了自己的兵器红线理,就是那两把链子飞刀。
印无忧长剑一横,冷冷地:“让开!”
他说着话,拉着澹台梦往外就走。
在宽大的吉服之下,澹台梦也藏着自己的长剑,此时也抽出来,和印无忧一起往外闯。
空桐潋滟不慌不忙,没有上去阻拦,反而退下来台阶,娇笑道:“啊拉,屋子里边太窄啦,人家的翅膀张不开哒,前边已经打得很热闹咧,我们都去凑热闹呀。”
她说着话,转身就要回议事厅,手下那些银衣小鬟尽管特别奇怪,这个时候应该拦阻住印无忧和澹台梦,别让他们和前边的人会合才对,可是她们更知道这个右护法素来行为乖张,谁也搞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去问一句为什么,只好跟着她往回撤。
谁知道刚撤到院子门口,从院子外边潮水一样涌进了一群红衣蒙面人,在一个头领的带领下,一个个持着长刀,凶神附体一样冲进来。
领头的这个人没有蒙面,不过也是一身血红的衣裳,个子不高,身长腿短,多少还有些佝偻,横肥的一张方圆脸,比较生硬的五官,扁扁地贴在脸上,好像是被谁狠狠地踩了一脚似的,都塌陷着挤在一起,嘴唇上留着两瞥胡子,犹如耗子尾巴一样纤细,耷拉在嘴唇的两边,这个人双手捧着一把长刀,压悠压悠地走过来。
那些红衣蒙面人也跟着头领往里逼近。
魅火教的人。
印无忧和澹台梦俱都认出来这些红衣蒙面人是魅火教的人,这些人好久没有出现了,这会儿冒出来绝非偶然,因为这里隔着海疆就是夜叉国的国境了。距离这么近,反而平静了这么长时间,反是有些蹊跷。看来如今他们也耐不住寂寞,也跑到图苏来淌淌浑水。
这个领头的人十分鄙弃地瞪了空桐潋滟一眼:“女人,一边去,不要在这里侮辱武功,在我们大倭国,临阵脱逃,是要被五马分尸。”
空桐潋滟娇媚一笑:“嘛,五马分尸?你们也太奢侈吔,就你们这么高儿,用两头驴就可以啦,杀鸡用牛刀,马儿会很生气哒!”
空桐潋滟斜着头,那只小犄角晃呀晃地,那个领头的红衣人闻言一怒,还没等他说话,澹台梦笑吟吟地道:“众生平等,马儿不高兴,驴儿也未必高兴,他们是圣狗子孙,干脆五狗分尸吧!也算生有地,死有处了。”
空桐潋滟笑得更开心:“姐姐吔,不要用狗啦,狗会分赃不均,咬起来哒!”
那个红衣人立时双目带赤:“女人,你侮辱我们大倭民族,真是找死!我是看在你们宫主的面子上,滚开,不要妨碍我们用敌人的血来祭刀。”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呀,人家好久没有玩得开心哩。”她说着话,身后的翅膀动了动,手上托起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