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披荆斩棘      更新:2024-07-08 19:20      字数:4752
  审判长离席,群渐渐散开,她扶着木栏杆站起身,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愈发憔悴,突如其来的眩晕令她来往的走道里摇摇欲坠,姜安安离她最近,一把将她扶住了,凑耳边低声说:“输了就要装柔弱装晕倒?可惜现不再是们余家的天下了,看看,好像比从前的更穷更可怜啊。”
  宁微澜甩开她的手,笑着说:“很爱他吧?”
  “什么?”姜安安不解。
  宁微澜抬头看着不远处缓步走来的霍展年,轻声说:“如果不是爱极了他,怎么会像一名急于表现的菜鸟战士,因为他一句话就去冲锋陷阵,奋不顾身呢?”
  姜安安挑眉,索性承认,“是又怎么样?好过喜欢街头烂仔。”
  “真可怜……”宁微澜无不叹息地说,“从前就只能穿不喜欢看不上的衣服,现……连喜欢的也是宁微澜不要了的,安安,知道吗,这就是命,怎么争也争不过命。”
  “——”姜安安怒极,余光瞥见霍展年已走近,也不敢多事,只说,“等着吧,等到余家垮掉,看还能得意几天。”
  “余家垮掉又怎么样?”她轻笑着转过身,往正门走去,“姜安安永远也争不过。”
  邱振宇上前来轻轻扶住她,“没事吧。”
  宁微澜摇头,“没事。”
  只是真是难啊,太难了。这条路,昂着头,站着走下去,艰难险阻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唉。。。。
  我现在就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一点,慢慢来。
  ☆、57死刑
  苍穹之下,一片死寂。
  默默流动的车水马龙;静静等待的空虚城市;坠落的星消失在漆黑海岸线,这座城从来不需要奇迹;不需要希冀;不需要不切实际的告慰。
  就在这一片沉郁腐朽的气息中狂欢膜拜,潮水般的掌声四面八方响起,狂风海浪一般冲击着脆弱的神经。控制不了;不断颤抖的双手;接不稳一纸裁决。
  宁微澜的无行为能力精神鉴定书来的毫无意外,根本不值一提。被揭开的丑闻再次掩盖在绝对权力之下,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笑话一则;邱振宇在庭上极尽所能地向审判长描述余敏柔彼时彼刻承受背叛后的心力交瘁,精神崩溃,谋杀也可算应激反应,请多多考虑事发时当事人的心理状况以及眼下不到三个月的短暂余生。
  如果不是孙国祥突然间似浪子回头魔鬼醒悟一样的坦白认罪,声称十余年间余敏柔悬赏三亿苦苦寻觅的宁江心就被藏在余敏柔宅邸中,一时轰然,鲜活心脏陡然间就要跳出喉头,宁微澜几乎要站起来冲向证人席逼问已经满头白发的绑匪孙国祥。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都好,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宁江心并没有死,只是被余敏柔带走囚禁,一关十五年?
  “明山岛曼宁路别墅,宁江心的尸体做过脱水处理后就被封死在二楼主卧承重墙里头。多少年了,拆出来估计也是一具木乃伊了。我倒是佩服余敏柔,最毒妇人心哪,什么阴毒的办法都想得出来,找了个什么大师,十八根钢钉活活钉进宁江心脑子里,叫什么什么锁魂钉,人死了还要把魂锁死了不许投胎,这辈子被她弄死了还不算,死了也不得安宁,啧啧………………”孙国祥在监狱里老去的充满褶皱的脸不断抽动,他的不屑与恐惧,一览无遗。
  庭内寂静无声,隐隐听得见压抑的哭声,甚至不必回头,就已猜到是谁会在这一刻发出低哑的悲泣,细若蚊蚋却仿佛包裹着千万个伤心故事,她紧紧捂住嘴,伏着身体,躲藏在椅背之下,尽力掩盖呜咽声抽泣声,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掩耳盗铃的傻瓜,任他们嘲笑,任他们不屑,任他们怜悯。
  她原以为早已清晰的掌握生活的全貌,一切痛苦与磨难她都能足够冷静,但此刻,孙国祥的一句话就能掀翻她自以为是的认知,原来,原来命运的残酷远不止于此。
  最可怕是仍要尽好市民本分,驱车前往明山岛就别墅,敞开大门招待集结迅速的骨干警力,操着铁锤榔头,大清早开工,刀枪剑戟轮番上阵,如同古墓开发,未过多久就将先人样貌展露在眼前——一具经过特殊处理的干尸装载在真空压缩袋里,好像一只刚下生产线,色泽诱人的糖水鸭,不伦不类的恐怖片情节,滑稽可笑。
  然而对于宁微澜而言,眼前却是灭顶之灾,末日降临,甚至来不及哭泣,来不及嘶鸣,身心早已超出负荷,一时天旋地转,再不知道其后如何如何。
  但愿就此一睡不醒,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法槌落下,审判长冷冰冰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本案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一款,本席宣布判处被告余敏柔死刑,立即执行。另有,宁江心遗产继承案将由本院民事庭择日开庭审理。
  即便早早有过心理准备,即便她已是将死之人,不惧死亡,但宣判的那一刻,余敏柔仍旧无法抵御死刑对生者带来的绝望与惊惶,瞬时被抽光了力气,跌坐在没有温度的地板上,惶惶无措地看着四周起立致敬的陌生人群,无处求生,无处求死,只能无知无觉地呆呆坐着,等待法警将她架起来带离法庭。
  她的最后一眼,落在无可言语的邱振宇脸上,他的挫败与焦灼,毫无遮拦地表露在深褐色眼瞳里。
  时间犹如倒回二十五年前那个满地落叶的深秋,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三五个人,稀稀落落站在安妮罗杰晦涩难懂的画作前,邱振宇穿着深灰色长风衣,藏蓝色格子羊绒围巾,一束阳光中转过身,对着她挤出一个尴尬多余的笑,嘴上说:“你好,我是邱振宇,很……很高兴见到你,余小姐。”伸出手,给她一个商务会面一样的相亲节目。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事前演练过无数遍,微笑,转身,礼节性握手,每一步都完美,见到她才暗叫完蛋,依然紧张得舌头打结,声音颤抖。
  而她,嫌他闷,无聊,没有惊喜亦没有激*情。
  如果人生能够从头来过有多好,余敏柔也可以是温柔婉约的小女人,站在丈夫身后温温软软地笑,叮嘱他天冷多加衣,出差少喝酒,回到家热水都放好,尔后子孙儿女绕膝,孩童的哭声里终老。
  死就死吧,她闭上眼,无所谓地说。
  “我们还会继续上诉,你不要太难过,拖垮了身体,你母亲才更难安宁。”病房里,邱振宇一身疲惫,却仍要打起精神来安慰不争气病倒的宁微澜。
  他自己的那一份痛彻底掩藏在身后,所谓男人,总习惯把艰难困苦一件扛,即便寸步难行、希望渺茫,也不愿多说一句。
  宁微澜忽然有些羡慕邱一业,有一个这样坚强果敢的父亲,巨人一般站在身前,一路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莫名的情绪在胸中翻滚,这个世界不公平得让人绝望。她垂下眼眸,尽力掩盖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怨毒与嫉妒,直到手中的小甜橙被捏得变了形,才轻轻叹息道:“我妈她…………多半不会再上诉了…………”
  “不会的。”邱振宇更像是在鼓励他自己,“我一定会说服她上诉,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宁微澜说:“她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她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邱叔叔,多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尽心扶持,结果在意料之中,您无需自责。”
  邱振宇忽而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难道你还在恨她,恨她这样对待宁江心,微澜,你知不知道,当时情形太复杂,你母亲并不是…………”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冷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情感积累,“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怨,我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两天我还要安排父亲安葬事宜,恐怕要缺席接下来的民事审理。至于邱一业威胁要揭发我伪造遗嘱,反正我已经被鉴定为无行为能力人,也就不存在被列为共同被告的可能了。至于他们要为了永安那点家产拼成什么样,我也没有心力管,邱叔叔,我累了,就这样吧。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都逃不过。”
  父亲死不瞑目,母亲被处死刑,科幻小说家也写不出的离奇剧本,从天堂到地狱,从人人称羡到一无所有,要有多坚强的一颗心才能撑下去,在满世界流言蜚语中顶着宁微澜这个名字活下去。
  “陆满——”积蓄了多少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嘶声喊出的却是那个被埋藏在角落的名字,她痛恨的厌恶的恨不得从未相遇过的人,却又是她爱过的依靠过的唯一。
  然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像去年冬天在二七山上一样,如英雄般从天而降,背起她走出荒芜地界。
  陆满在人声嘈杂的监狱里,已接受判决的他,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囚服,跟随膀大腰圆的中年狱警,转去东郊岚河口监狱服刑,漫长的十五年刑期,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微澜——”盛夏时节,蝉声依依,他的喟然轻叹,被柏油路面上滚滚掀起的热浪蒸腾,消逝在躁郁的空气里。
  ☆、58博弈
  一束白菊;一片芳草,一个人的孤独守望。迟来了十五年的葬礼安静如朝晖中默默无言的城市;洗尽铅华,孑然一身。
  宁江心的消泯;十数年悬案的终结,此刻竟然连一个凭吊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忙着追逐惊爆眼球信息;或是低头瓜分所剩不多财产,你问受过恩惠的人在哪里?时间把所有恩义情节磨成屑;给你的只是一句——时间宝贵;请让让。
  还是不能习惯啊,从前众星捧月人人追逐的热闹,到眼前空落落的寂寥;如同瀑布冲刷;一瞬间天堂到地狱,睁眼已没有机会反抗。
  低声叹,轻声说,“爸爸…………我想回家…………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呢…………”苍白的指尖划过大理石墓碑的冰冷,一帧小像描绘着许多年前,那个眉目如画清俊脱俗的男人,可笑,生在人间,又有谁能免俗?宁江心的可悲在自以为超尘脱俗,比繁华街市中庸庸碌碌求生活的芸芸众生高贵,而可怕的是余敏柔与文雪兰通通沉迷在这样虚幻无边的自以为是里,如同虔诚教徒,愿臣服,愿割肉,愿在畸形的崇拜中自我放逐。
  所谓爱,不过是你你我我一场又一场各自沉沦的幻想,梦起梦落,梦生梦碎,起起伏伏,生生死死,不遗余力,不知疲倦。
  然而为你,千千万万遍无止境。
  风也静了,远处青山含黛,绿树茵茵,是一块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福地。
  站在初晨微光中,她等来的是一身肃穆的顾怀军,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着装,一丝不苟的面孔,让人挑不出错来,手中捧一束花,献给从未谋面的宁江心,此后鞠躬致礼,悉心缅怀。
  “宁小姐——”
  “出事了?”她转过身来,轻声问。额侧黑色网纱遮住半张脸,松烟墨一样沉郁的眼藏在半遮半掩网纱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顾盼之间,时间已如风拂过。
  顾怀军有片刻的失神,但到了他这个年纪,自控能力强过一般人,在对方察觉之前已神色如常地开口:“确实。”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不过,谢谢你的花,令我不至于太凄凉。”宁微澜说着,走在下山的路上,错身穿过一片盈盈绿地,“景昌,或是外公?”
  顾怀军以近乎保护者的姿态,不近不远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景昌的破产清算程序已近尾声,而余老先生……凌晨突发脑梗塞,好在送医及时,已经脱离危险。”
  宁微澜突然停步,身后的顾怀军差一点就要撞上她单薄如纸的背脊。听她背对着他问:“是不是…………我哥他…………”
  她的第六感超乎想象地强,顾怀军带来的讯息无一例外都被猜中,到这个时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哑口无言的情境多少年没有过?从来都只有他说到对方欲哭无泪,举手投降。
  “我哥他…………不会是想不开吧…………”
  每一句都是颤动的绝望,在顾怀军回答“是”之后彻底崩塌。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瘫倒,已做好准备接住她下落的身体,等过三五分钟,除却暖风吹不散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寂静,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墓地,以及一颗空无一物的心。
  她侧过身来,恍恍惚惚望着宁江心的墓碑,嘴角莫名抽动,分不清是哭是笑,“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么散了呢…………”
  “阿宁,你——”他脱口而出,随着余家长辈喊她一声阿宁,并没有了一贯的相处距离。
  宁微澜只是摆摆手,满心的伤,却突兀地开起玩笑,“你说,如果杰尼斯世界纪录评选最悲惨的人,我有没有可能排进前十?”
  他无言以对,她已先一步离开,“顾先生发什么呆?不是专程来载我去医院的吗?抓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