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披荆斩棘      更新:2024-07-08 19:20      字数:4812
  宁微澜这下却是连叫他滚的力气都没有了,气息奄奄地被这位威猛先生一路背到曼宁路四十五号——一座梦幻堡垒。
  它应当只出现在童话里,白色墙体,古典风格,拥着一座小巧庭院,面对太平洋温暖潮湿海风。沙滩是金黄色麦田,一粒粒细沙缠着不经意间钻进鞋子里,等你满脸不耐烦地拖鞋清理,又是一场老派恶作剧。
  大门用的是密码锁,别墅里一应生活用具都齐全,手掌扫过玄关高台,却是一尘不染。显然这里时常有人打扫照料,才得这样干净温馨气氛。
  内部装潢却有些过时了,金色的流苏,花开不谢的墙纸,无不在宣示这是一所镶金砌玉的公主府邸,虽然奢华考究,但早已经不是时下年轻人会选择的风格。
  宁微澜去将连接院子的门打开,满园蔷薇还不到开放的时节,只有郁郁葱葱的枝叶,姿态妖娆。樱桃树矮矮壮壮像个树类三寸丁,一小丛兰花挣扎着要开第一朵,不比屋子里的冷清,庭院里一派热闹景象,显然每一片叶都得到良好照顾。
  “从前,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年底全家人都要来这里渡圣诞。一眨眼快二十年,当年他亲手种下的樱桃树还长得这样好,他却不知在哪里。”她靠在门框上,看蓝天碧海,春£色满园,突然间开始怀念往事,“物是人非事事休。”
  陆满却只想到吃,“那你们每年都有新鲜樱桃吃,很实用嘛。”
  宁微澜摇头,牵着他往二楼走,“才不是,家里出产的樱桃涩得要命,我爸爸研究改良好几年,也不见成效。”
  二楼走廊挂着四副画像,第一副显然才三四岁,画里的小姑娘眼睛圆溜溜像两颗大葡萄,手里抱一只小熊娃娃,正盯着作画的人笑,露出一口细小牙齿,可爱得让人想伸手去掐两把。
  第二张已经长高许多,坐在一张比人高的旧椅子上,扎两个小辫儿,端端正正坐得笔直。
  第三幅显然不是出自于同一位画师,只画一张侧脸,穿着白色抹胸礼服,头发高高盘起,已经长成大姑娘。
  第四幅只剩背影,藏身在一团浓重的黑暗里,显然她已经不愿意面对自己。
  每一张都是宁微澜。
  “有一年生日,我同爸爸许愿,想要一座城堡。于是他就设计了这幢别墅,当作生日礼物。屋子里每一处都出自他手,十几年来不许任何人做任何变更。”
  陆满想到那一件惊爆海内外的绑架案,七亿赎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年后翁媳争产,耗时三年最终落幕。大概,没有人比宁微澜更难过,“你很想念伯父?”
  “嗯,想念?大概是吧,也不过是想念而已。如果他现在活着回来,也许……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
  她的卧室富丽堂皇,转身进入衣帽间,家仆虽然都高过五十岁,但一个个尽心尽力,这里有她从小到大不忍心遗弃的衣物,通通收在这里,每一件都折好挂好,精心整理。
  鞋柜设计得巧妙,推开一个还有另一个,像是专门设计给孩子的寻宝游戏。终于到达底层,往反方向推,里面还有夹层,开灯,是一只保险箱。
  “陆满,往右走,去给我找一只方便出行的包来。”
  保险箱里是她的后路,陆满随手抓来的是一只背包,傻乎乎泰迪熊形状,内里标签上还写,哪里哪里定制,多少多少限量,她顿了顿,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还藏着这么傻的东西。
  宁微澜不说,陆满也就不问。
  等回到客厅,宁微澜一面整理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的一堆堆资料,一面才说:“这是我最后的保障,美元,人民币,一袋裸钻,当然,最重要是这个——”她拿着一本美国护照,打开第一页在陆满眼前晃了晃,“这是我,美国人徐二宝。我住洛杉矶,是一名中文老师,你可以称呼我,Miss Xu。”
  陆满接过来,看了看照片,愈发惊奇,“照片上是谁?跟你不大一样。”
  “是我,头发剪短,染成金色,化个妆,就是照片上对你傻笑的姑娘。”
  “宁微澜,你不会是想直接跑到美国去?”毫不怀疑,他认为宁微澜疯起来,去南极都说不定,美国算什么,不在话下。
  宁微澜撇撇嘴,将其他身份文件一起收好,塞进背包里,“这段日子,我总觉得不安定,正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陆满,这是我最后的退路,全世界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你知道,连我妈妈、哥哥、外公都毫不知情,如果你背叛我,我就真的无路可去了。”
  陆满失笑,捏了捏她手背,“怎么会,出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可是好不容易傍上富婆的。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走。”
  他本是玩笑,见她心情沉重,想办法让她轻松一点,可是换来的是她的郑重,“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到时候拜托,千万离我远一点,不才不要那么落魄地跟你见面。”
  “嗯,我一定大声欢呼,老子终于有资格娶宁微澜了!”
  “我看电视,懒得跟你鬼扯。”
  打开电视,新闻头条却在播,据可靠消息,永安地产所有人余敏柔乳腺癌复发,再次入院接受治疗,具体情况未知。再请几个自以为了解□的股票经济、资深媒体人,唧唧呱呱讨论一通,永安这样大的产业要留给谁,余敏柔只有一子一女,当然留给儿子大头,女儿始终要外嫁,不可能继承永安。又说儿子还小,女儿更得长辈垂爱,几个人吵吵吵,半个小时过去还没有结果,反倒讲起来那件轰动一时的争产案,两份遗嘱,真假难辨,法院判决又被驳回,峰回路转余敏柔笑到最后,其中秘辛无数,又讲余敏柔私生活,仿佛这几人成天闲得没事干,时时刻刻跟在余敏柔身后。
  陆满去揽她肩膀,企图给她些安慰,谁知她面容沉静,靠在他肩头说:“其实我都知道。”不知指的是哪一件。
  陆满说:“好,你是我的万能神。”
  她那股莫名袭来的忧伤便被他一句话击溃,懊丧得只想将他抓起来,很抽一顿。“会不会安慰人?除了胡说八道还是胡说八道。还敢笑,没看见我有多难过。都不会哄一哄的吗?”
  他自觉,把粗壮胳膊伸到他眼前,“掐吧,我尽量不出声,让你掐到过瘾。”
  宁微澜这下倒只顾着生气了,最见不得陆满这副含冤莫白的死样子,一分钟化作青面獠牙鬼,张大嘴咬下去,又留一圈整齐牙印,还沾着口水,亮晶晶。
  心疼地举着胳膊看了又看,望向宁微澜的眼神充满恐惧,“我说你,是不是哮天犬转世啊,逮着谁咬谁。快送我去医院,二十四小时之内要打一针狂犬育苗,晚了就没命了。”
  “错了,我还真不是逮着谁咬谁,我就光咬你了。我要是哮天犬,你就是一根肉骨头,天天让我啃。”不要脸来真不要脸,说她是狗,她还敢大大方方承认,果然跟流氓在一起久了,脸皮也变城墙厚。
  “那我也要反击!”陆满不甘示弱扑上来,轻轻松松将她压倒在羊毛地毯上,一时得意,坏笑着说,“想想我先从哪里下口,啊,你听,你的嘴唇在喊,好哥哥情哥哥快来咬我!”
  这个幼稚鬼,宁微澜听得翻白眼,继而嘴唇一热,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重重将她包围。
  她用口袋里最后一张二十块买一包巧克力,甜到发苦,唇齿留香,舌尖扫过她口中每一处,亦尝到巧克力浓香,沿舌尖味蕾,一股脑甜到心里。
  “宝贝儿,你好甜……”他舔一舔嘴唇,像极了电车色狼。
  宁微澜踹开他,“不许乱叫,我最恶心宝贝两个字,一口一个宝贝心肝,到最后连名字都不记得。哼,还想干什么?我要去洗澡,扶我起来,知不知道要尊老爱幼还要照顾老弱病残。”
  陆满同学服务周到,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往二楼走,笑嘻嘻说:“亲爱的,这叫公主抱。”
  一只手完全失去作用,还要避开水,洗个澡艰难无比,陆满在卧室里等,绕两圈来敲门,“小姐,需不需要帮忙。”
  里面人回,“你想得倒美。”
  垂头丧气扑回床上,听浴室里滴滴嗒嗒水声想,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小姐,需不需要特殊服务。”
  “滚开,别烦我。”她已经对独臂大侠的生活条件忍无可忍。
  过不了两分钟,他又来,“小姐,需不需要专业的穿内衣服务呀?”
  里头好半天不见吭声,等到他绝望,才听见宁微澜小小声说:“你进来,我衣服穿不上。”
  兴奋地推开门,结果浴室太滑,一见面就扑街。
  嗯,从下往上看,也有别样风景。
  围城
  三楼有一间偏僻卧室,建的是玻璃顶,睡觉时伴随头顶星光,墨色苍穹,一杯酒一首歌,能把心灌醉。
  陆满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未干,湿漉漉立在头上,水珠一颗颗滴落在光滑背脊,顺着妖娆曲线,一路亲吻他小麦色紧致皮肤。这人还不自觉,只穿一条亚麻色长裤,松松挂在胯骨间,露出性感至极的人鱼线,还有身下遮不住的鲜明轮廓。
  宁微澜在床上撑着脑袋默默想,如果陆满肯出来做,一定是响当当的头牌,一个月一百几十万入账不在话下。
  陆满仍在懵懂中,看她穿一件墨绿色复古洋装,更衬得肤白如雪,像一只日光灯,到哪里都白得发亮。还有一双眼眸清亮,水汪汪似乎有清泉涌出,源源不断。懒懒模样活像一只小猫,让人想要将她团成一团放在膝盖上顺毛玩儿。
  陆满扑过来,抱着她的腰,头枕在她胸上,像个半大孩子。
  听她轻声叹,“陆满,我该回去了……”
  他不语,静静贴着在她胸口,听她心跳,节奏缓慢。
  吟游诗人在耳边唱,“I said there’d been a flood。
  I said there’s nothing left。 I hoped that you would e。 I gave you my address。 Your story was so long; The plot was so intense ……”
  走到记忆最深处,揭开厚重伤疤,依然是血肉模糊,痛不欲生,好在还有酒精,给她足够勇气,再一遍叙述那些黑色画卷,是附骨之蛆,追随她半生。“让我想想,从出生讲起,还是从痛苦讲起。算了,反正都一样。出生即是痛苦。”她指尖无意识地穿过他浓密的发,时不时拨弄,眼却望向左侧温柔海浪,沉寂夜空,许多年一晃而过,星未变,海风依然,留不住的是时光,将爱的人彻头彻尾改变,“你有没有听说过香港永安地产,不过它和我母亲手下的永安地产早没有半点关系,二十年前倒是很风光,现在已经萎缩成一间二十人小公司,卖卖廉价笼屋而已。创办人是我祖父宁先行,白手起家,业界奇迹,都交给独子宁江心。可惜他生来要做一位神经质的艺术家,不会管理,不遵规矩,抓不到良机,北上求发展,创办永安国际地产公司,又遇到股灾,经融风暴,房价暴跌,好在还有一位出身良好的夫人,肯站出来撑起一片天。三岁时我父亲就已经退居二线,把公司事宜都交给母亲打理。她每天忙进忙出,同我道晚安的时间都没有。只剩父亲陪我,手把手教我写字画画,送我上学放学,暑期去各地旅行,结识一群好伙伴。那些年,虽然很少见到妈妈,但我过得很快乐。”
  他静静地听,并不打扰,只在她哽咽时收紧手臂,让彼此拥得更紧,更深刻。
  “到后来,他们更不常说话。唯一的交流是吵架,母亲责怪他没有用,事业重担都要她一个女人去扛,而他只是道歉,喊她小声一点,阿宁还没有睡。不过,这也难怪,母亲每天在外忙碌,见到有人风度翩翩事业有成,自然会跟守在家里一事无成的丈夫比较,结果是越来越不满越来越怨愤。悔不当初,为什么要一时昏了头,嫁给一个这样的窝囊废,只有一张脸能够迷惑人,会画画又怎么样?办画展买画具花的都是她的幸苦钱。公司上的事情只会听,听完一句有用的建议都没有,怎么比得上某某董事,某某总监有见地又有能力。就像舅妈说得,这个世界总不缺青年才俊,千万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再美丽的爱情又怎样,迟早要落进尘埃里,被生活,一点点碾碎。
  她换个姿势,蜷缩身体,依在他温暖怀抱里,“我记得有一天,他突然抱着我,哭了很久。他说阿宁,妈妈不要我们了,怎么办?又说,不管未来怎样,爸爸会永远爱你。我那时候小,什么也不知道,还跟他说,爸爸,阿宁也会永远爱你。他眼泪才收住,又涌出来,抱着我坐在楼梯间,絮絮叨叨讲话,讲到太阳下山,两个人都饿的肚子咕咕叫。真傻,傻透了。再后来他们不再有机会吵架,已经开始谈离婚细则,双方都很冷静,连高声讲话都听不到。原以为就这样结束,直到文雪兰出现,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