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知恩报恩      更新:2024-07-01 15:46      字数:4830
  一百七十三个夜与昼
  高红十
  1
  李家华支队长说:当一辈子刑警,干两辈子活,苦了三代人
  董方亮对黄修业说:万一我光荣了,让我儿子长大当刑警,还坐我那张办公桌
  4·14案的侦破,证明上海市公安局黄浦分局刑侦支队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
  ———对4·14案初步判断:关系人作案?非关系人作案?谁的关系?
  4月14日,星期一。
  中午12点45分,正吃饭时,上海市公安局黄浦分局刑侦支队接金陵警署报案:金陵东路423弄某号发生抢劫案!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上海市最热闹地段上门抢劫———这一突发的罪恶把公共安全的守护者们震惊和激怒了!在队的全体侦查员在李家华队长、龚洪昌政委的带领下直奔现场。金陵警署已布置对现场进行保护。
  孙吉富副局长赶到现场进行指导。
  按破案常规———一路人进行细致的现场勘察,一路人询问被害人,一路人调查访问知情群众———各项工作有条不紊进行。
  现代化的刑事案件侦破特别重视快速反应。侦查员从多个目击者口中得知,发案前后有两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从现场走过,男青年瘦,身高大约1.70米,一人穿灰色衣服,一人穿白衬衫。一位中年妇女说,两人衬衫衣领老脏的,背绿色黑带子旅行包。侦查员问她什么样的绿色,她撇撇嘴巴,点点路边滚落的半片塑布说,喏,介难看颜色,阿拉上海人不大会用的。旅行包什么样式?黑带子兜底上来那种。
  二十多名侦查员分五路撒向机场、码头、长途汽车站、高速公路、国道进出口围绕截查。信息很快反馈回来:没有嫌疑人任何线索———这就是犯罪与后发制人打击犯罪的时间差。案子破了,才知道相差大约50分钟。50分钟在四通八达的大上海,有多条路、多种交通工具可以逃离上海警方的控制范围。
  如果再快点,处警时间再短点,案子可能好破许多,也不会有后边艰苦卓绝酸甜苦辣一言难尽的173天……现实是严酷的,不包容天真的“如果”、“如果”只是有心人亡羊补牢的一根栅栏。扯远了。
  现场很不理想。
  发案时,这间老石库门房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租这间房子做甲鱼生意的老王老婆大英,福建省福清人,另一个是来这里借住的他们的远亲国英。据大英讲,她被进来的两人没头没脑一顿暴打,又用胶带纸封了口眼鼻,捆了手脚。她后来听见电视机很大声响,响过一阵不响了,再听听,好像没人了。她双脚蹦到房间门口,用头撞门,被邻居听见,打开门,帮她解开脸上的胶带,才给警署打电话报案。后来,周围邻居拥进房间,看热闹的、七手八脚乱摸乱动的、屋里厢院里不相干的脚印不知道铺了几层。
  侦查员冲惊魂未定的大英:来人还讲话了?
  大英抚着胸口想了好一阵才说,刚进门问一句“老王在吗”,接着就是没头没脸地打,这里那里打青肿了……
  来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谁认识那两个挨刀鬼!一个脸上蒙着,另一个不认识……
  听讲话是哪里口音?
  没等大英回答,旁边的国英说,上海口音。
  侦查员又问大英,你听出是哪里口音?
  2
  大英懵懵懂懂。一边国英抢过话头十分肯定地说,就是上海口音!侦查员看她一眼,发觉她脸上身上几乎没有伤,只是头发散乱披着。
  国英的陈述与大英有所区别。她讲正看电视,有三个人冲进来,问了句“老王在吗”,动手就打就抢。有人扯我脖子上的金项链,没扯下来,我这才知道是打劫的。后来我被捆住了手脚,用被子蒙住头脸,往后发生什么就讲不清了。
  房间当中地上摆放一只保险箱,门敞开,锁芯钻两个洞。据被害人讲,丢失现金36万!这是黄浦分局有史以来数额最大的一起上门抢劫案!
  侦查员把被害人请到别处,开始仔仔细细地勘察现场。破案,情报第一;个案,永远是现场第一。勘察不细、分析不透、判断不准,破案就无法沿着正确的侦破思路前行。
  这是一间改造过的老式石库门房,房主租给老王一家四口(除老王两口,还有老王儿子、大英弟弟)居住。朝南的黑木门、木纱门里是天井,天井上盖了玻璃顶成了前客堂,前客堂当中摆一只方桌。靠东面隔出一间很小的卫生间,里边有水龙头和马桶。原先的前客堂成了里间,这是一家人主要活动场所。一面墙摆着写字台、电视机,靠西是床头柜,蒙着盖布的保险箱在床头柜后边,外人一进房间是看不见的,上边放一个拷克箱,再过去是梳妆台,挨着四尺半宽的双人床。这间房子还被接了一个阁楼。两间房子也就是20平方米,摆放得又乱又满。从后客堂可以出后门进弄堂,弄堂只有一米宽,两边都是房子。
  房间地上有水,水里泡着一个奇力牌电钻,一个两磅重的奶嘴榔头,一把美工刀,还有永一牌粘胶纸、一段白色棉纱线———显然是没带走的作案工具。奇怪的是,国英身上蒙着的被子是湿的,被人泼过水,为什么?
  现场指纹不多,说明来人翻动不厉害。脸盆上取到一枚指纹,经对比是老王家人的。大英嘴里堵着的卫生纸在她家找到同类。从马桶里捞上来粘胶带的纸芯拿回去检验,取到半枚左手拇指指纹,排除是老王家人的,那就是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证据了,整个现场唯一直接证据。
  取这枚指纹用了整整一周时间。
  乳白色粘胶纸经调查确认,不是正正经经派用场的粘胶纸,而是裹在不锈钢器皿外头的保护膜。指纹在粘胶纸尽头的纸芯上,而且在光面。因而取这枚指纹十分不易。
  最后审讯期间,就是这枚指纹和其他多方相关证据把犯罪嫌疑人套牢为本案真凶,这指纹好珍稀好沉重!
  4月14日下午5点,各方面工作告一段落,情况不容乐观:堵截未果,现场不明,被害人七七八八讲不清爽,没有照亮破案方向的阳光,有的是难以估量的压力———发案在公开场合,想保密都不可能,往下被害人和公众一日日给你计数,看你何时把案子破脱。
  支队领导和全体侦查员坐下来,将所有的信息汇总、归拢,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掰开揉碎好好分析,力争把已掌握的情况吃透,确定是关系人作案?非关系人作案?不善的来者与谁有关系?
  从发案现场和进程看,有几点可疑。
  来人对这家有所了解,不然怎么会一进门直截了当问,老王在吗?
  来人制住被害人后,直奔主题———放着36万元现金的保险箱。没有大面积翻动,保险箱上边的拷克箱和写字台抽屉里放着5万多元现金动也没动。
  作案工具针对保险箱来的:钻头、榔头、美工刀和捆人用的棉纱绳。
  3
  作案时间更加耐人寻味。大中午,人来人往,一般犯罪分子很少选择这个时间。经过调查,老王一家活动极有规律。一年多时间,他上午10点到下午3点都在家里分从福建空运来的甲鱼,发货那头是他弟弟。批发商零售商再从他这里批走,从无改变也从不间断。后来居民反映弄堂里卫生太差,一个星期前,老王一家的生意刚刚挪了地方。知道上午10点到下午3点这家男人不在家的人很少,偏偏抢劫在此时发生。
  经过分析,倾向这起上门抢劫事先有预谋,不像撞大运玩一票就走的流窜作案;很明显,有人知道被害人家人员外出和钱放何处的重要情况;是关系人作案。直接关系还是间接关系?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本地人是谁或谁们又与谁有关系?外地人是……
  要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工作,用大量、辛苦、细致、繁琐的工作去获得。
  当晚的案件分析会上,局领导提出:此案算作当年度黄浦分局一号案,要全力以赴,尽快侦破。
  从现场和被害人口供上看,大英和国英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大英受到的伤害多且恶劣,而国英头面部没有伤痕,也没有被粘胶纸封住口眼,没被捆住腿脚,仅仅捆住双手后又蒙了一床被子。按两人受伤害的时间看,大英先挨打,此时没有失去自由又出于本能的国英完全可以逃跑或尖声喊叫———没有,没人听见,国英自己也承认没喊没跑。来人似乎对国英“手下留情”,审讯时国英也对来人“口下留情”。
  为什么?
  为了侦查人员想不明白、本人又解释不清的细节,国英当晚被留了下来。
  二查老王的关系人,查工具,查衣服裤子袜子,查马甲装……查他个河清海晏水落石出
  当今社会是个又大又密的关系网络,对于像老王这样满天下做生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来往,供货方、批货方、工商税收卫生市政管理,什么人都要打交道;还有借钱的、还钱的,还钱后再借的,借钱后不打算还钱的,眼红他有钱的,因钱招祸惹口角结梁子的……查吧,只要知道“甲鱼老王”四个字的统统查清楚,肯定,要么否定。
  向与老王合伙做生意的老程调查,他的第一反映是:肯定是同一弄堂的阿章家;他家四兄弟三个有前科,听他们放过风:“早晚要动一下他(指老王)的脑筋!”找到阿章家老大。他说,干这事只可能是老三。对老三查下来,没有作案时间。他家还有一个兄弟在郊县上班,考勤卡记录4月14日上午他正好休班,但是工友看到他中午1点在单位吃饭。经过乘各样交通工具反复实验,12点多钟作案后,再怎样也赶不回来。否掉了。
  会不会是与他们有关系的人作案?一共排出60个嫌疑人,一个个面对面查下来,又一个个否掉了。
  甲鱼老王的生意远到大兴安岭、海南,近至江浙,共有12个省上千个个体户散居在本市。一个个进行梳理,排出其中67个重点对象全方位调查,最后全部否定。
  4月15日那天,老王家人送来一包衣物,说收拾家发现的,不是他家任何人的。包里是一身三枪牌内衣裤、一双袜子、一件彪马牌T恤、一条米色长裤。衣物装在一个红色塑料马甲袋里。
  初步判断衣物是犯罪嫌疑人的,他们把旅行袋掏空装钱,这些东西连同作案工具一并丢在现场。按衣服推测,正好是身高1.70米的人穿着。这几件衣物连同现场作案工具一并纳入调查视野。
  相比较,奇力牌钻头的查找最容易。
  4
  这把钻头很新,像是才买的,上边还粘着黄油。推测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劫财者不会从很远的地方带工具来———侦查员直奔北京东路五金一条街。从外滩查起,走过一家家店,走进一家家店,走出一家家店,做着差不多的事,重复差不多的话。走到南京东路一家电器商行,售货员是个老人家,老人家态度和气。他接过那个钻头,转身看看自家的货柜,点头,是我这里卖出去的。侦查员眼睛亮了。
  啥人买的?啥辰光买的?
  老人家说,昨天上午一开门,9点钟。
  侬记得清爽?
  老清爽。他们还问了我,有没有钻铁皮用的钻头?
  钻铁皮?太对了。老伯伯,伊拉还讲了什么?
  再就没讲什么了。我还搭给他们一把美工刀。
  美工刀!老伯伯,侬搭的美工刀把子是啥颜色?
  老伯伯讲绿色。
  侦查员们不响了。现场美工刀把子颜色是红的。这点细节很可能是老伯伯记错了。
  老伯伯,来买钻头的是几个人?
  两个人。一个在门外不响,一个进来买的。进来这人穿白衬衣。
  老伯伯,侬看伊还是上海人?
  老伯伯不敢肯定,疑惑了一会儿,摇摇头。
  谢谢侬老伯伯。再会啊!他们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钻头的出处。
  找那把榔头可把人走苦了!从15日到25日,走了多少店,多少次举着那把榔头冲男女老少售货员比划,得到的表情都是一样,冷冰冰的,摇头,摇着冷冰冰的头,摇得他们好像三九天跌入冰窟。后来他们得知,这种榔头属于三无产品,产自山东,商店里代售也是逃增值税的。也有一些山东人背着走街串巷地卖。于是侦查员又走访了卖榔头的山东人集中居住的旅店。被告知,卖榔头的山东人刚刚结算离店。
  直到4月25日侦查员在来过的北京路一家店看到完全相同的产品,店主才承认,他们卖过,什么时间什么人也记不清了。
  现场那截棉纱绳,让黄浦刑侦支队的侦查员把上海产的所有棉纱绳样品搞齐了、弄清了。上海产棉沙绳是12股合成,现场遗留的才10股,显然又是伪劣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