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巴乔的中场      更新:2024-07-01 15:44      字数:4789
  手术这个名词听起来如此沉重、充满了压迫感。夕纪虽然不知道具体上会做什么,但光是手术刀将割开父亲的肉身,便觉得呼吸困难。
  那天晚上,她迟迟无法入睡,想起床喝点东西,却看到起居室有光透出来。
  门开了一条缝,看得见百合惠的身影。她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专心沉思,双手端正地放在膝上相扣。
  夕纪想,妈妈在祈祷手术成功。
  那时候,她也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性。
  健介住院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学校一放学,夕纪便直接到医院。
  健介住的是六人房,他正盘腿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看周刊,一看到夕纪,便笑着打招呼。
  “爸爸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很好啊!简直像没病一样,无聊德不得了。”
  “一定要躺在床上吗?”
  “我好歹也算病人啊。他们说,要是到处乱跑,破裂就糟了。”
  “破裂?”夕纪一惊,急忙问。
  健介指指胸口。“他们说血管的瘤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破吧。”
  “要是破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他歪着头想。“不太好吧!所以才要动手术啊。”
  事实上何止不太好,很多病例都以丧命收场,健介并没有直言相告,他当然是不希望女儿担心吧。
  夕纪看到父亲健康的模样,不安感减少了几分。她星期天也到医院探望,周末过后天天到医院报到。健介没有任何异状,每次看到女儿便直喊无聊。
  到了手术前一天的星期四,健介难得以认真的表情对女儿这么说:“夕纪,你将来想做什么?”
  夕纪曾经和百合惠谈过高中升学的事,但被父亲问到将来,就她记忆所及,这还是第一次。
  她老实回答还不知道。
  “是吗?慢慢想,以后就会找到方向。”
  “会吗?”
  “你可不能活得浑浑噩噩哦!只要好好用功,替别人着想,很多事情你自然而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每个人都是怀抱着这使命出生的,爸爸是这么认为。”
  “好酷哦。”
  “可不是吗!既然要活,就要活得很酷啊!”说着,健介眯起眼笑了。
  为什么他会说这番话,夕纪并不明白。过了好几年,她依然不明白。也许父亲并没有深意,但当时的对话,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星期五当天动手术,夕纪照常上学。出门时曾和百合惠提到手术,但气氛并不严肃,百合惠的表情一如往常,也像平时一样做早饭给她吃。
  即使如此,到了近中午的时候,夕纪便开始坐立难安,因为她知道手术将在十一点左右进行,光是想象父亲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手心就出汗了。
  从学校回到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百合惠不在,但有说等手术顺利结束就会联络夕纪。由于这场手术可能进行到晚上,百合惠事先交代夕纪自己吃晚饭。夕纪打开冰箱,里面已经放着几道菜,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
  提早吃完晚餐后,夕纪看电视、翻杂志来打发时间。但是,不管电视还是杂志,她一点都无法专心看,不时看着时钟。
  晚上十点过后,电话终于响了,是百合惠打来的,但不是来通知手术已经结束了。
  她说,好像还会更久。
  “为什么会更久?本来不是该更早结束吗?”
  “是啊……反正,好了会跟你讲,别担心,在家里等。”
  “我当然担心啊,我也要去医院。”
  “你来也帮不上忙呀!不会有事的,听话。”
  “好了就要告诉我哦!”
  “知道啦。”
  挂上电话,一阵强烈的不安包围了夕纪。父亲的面孔在脑海浮现。一想到他也许正在生死边缘徘徊,便全身发抖。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关掉电视,在床上缩成一团,胃部又沉又闷,反胃感接二连三袭来。
  下一次电话响起,是半夜一点过后。夕纪接起,来电的不是百合惠,而是一个亲戚阿姨。
  “夕纪,跟你说哦,医院的人要你现在赶快过来。阿姨现在去接你,在阿姨到之前,你可以准备好吗?”
  “手术结束了?”
  “嗯,结束是结束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现在过去?”
  “这个啊,等你来了之后再请他们告诉你。”
  “我现在就过去,阿姨不用来接我没关系。”
  夕纪挂上电话,立刻奔出家门,搭上计程车,赶往医院。心跳剧烈得甚至让她胸口发疼。
  匆忙赶到医院,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夕纪正想先到父亲昨天住的病房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叫她的人,是亲戚阿姨。
  夕纪一看到阿姨,便开始发抖。阿姨双眼通红,显然前一刻还在哭。
  “夕纪……跟我来。”
  “阿姨,怎么了?我爸的手术怎么了?”
  但是,阿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推着夕纪的背往前走。
  夕纪没有再问下去。她怕得到的,会是非常悲哀的答案,一个即使隐约察觉、也不愿面对的答案。她只是默默地走着,感觉好像开始晕眩,脚步也不稳了。
  阿姨带她去的,是她从未去过的楼层。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阿姨说就是那里。
  “我爸……在那里?”
  夕纪这么问,但阿姨没有回答。她没看阿姨,不知道阿姨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她的确听到呜咽声。
  夕纪怯怯地往那个房间走去,阿姨并没有跟过来。
  当她走到房间附近时,有人出来了,是穿着白衣的西园,他低着头,一脸疲惫,脚步沉重。
  他注意到夕纪,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每一次呼吸,胸口便上下起伏。
  医生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在想该怎么说。夕纪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再度朝房间迈开脚步,她不想听医生说话。
  一进房间,眼前出现了一块白布。
  那里有一张床,有人躺在上面,白布盖在脸上。有人在床前,坐在铁椅上,头垂得低低的,是百合惠。
  脑袋一片空白,夕纪叫喊着,但自己听不见。她冲到床边,以颤抖的手掀开白布。白布下,是健介安详的脸,双眼是闭上的,好像在睡梦中。要活就要活得很酷父亲的话在耳畔响起。
  骗人!这不是真的!她叫喊着。
  就这样,夕纪失去了最爱的父亲。
  3
  窗帘轨上挂着一件淡粉红色护士服,应该洗过了,但衣角还留着一块小小的污渍。如果连这种小地方都要在意,大概当不了护士吧穰治自行做了这种解读。
  望在餐桌上竖起一面A4大小的镜子,开始忙着化妆。今天值夜班,她任职于帝都大学医院,那里的夜班值勤时间从半夜十二点二十分开始。
  望一边在圆脸上抹粉底,一边抱怨工作。她对于休假少感到不满。不仅不能请年假,就连排好的休假也经常被要求销假加班。穰治认为这样可以赚不少钱,没什么不好,但才二十一岁的望,宁愿少赚一点钱也要时间玩乐。
  穰治只手枕着头,躺在床上抽烟,烟灰就抖落在枕边的名顿(Minton)茶盘。第一次来这里时,他问望有没有烟灰缸,她想了一会儿才拿出这个。从此,高级瓷器便降格为穰治专用的烟灰缸,但对此,望什么都没说。有时候还会洗干净,跟备用的烟摆在一起。
  穰治认为,如果和这样的女孩结婚,自己也有机会得到幸福。当然,正因为可能性是零,才会有这种空想。
  望的话题不知不觉已转移到患者身上。她说,很多曾经一脚踏进棺材的患者在捡回一条命之后,就变得异常任性。
  即使来这里,穰治多半也是她的听众。除此之外,就是吃东西,上床。当然,他没有不满,若是望对他别有所求,也是徒增他的困扰。虽说是听她讲话,其实也只要附和一下就好,绝大多数的情况都左耳进右耳出,只有在听到几个特定的关键字时,才会认真听。
  这些关键字的其中之一,突然从望的嘴里说出来。穰治抬起上半身:“你说岛原总一郎住院了?”他对着穿着小背心的身影问,“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镜子里的望,吃惊地看着穰治,只有一只眼睛上了睫毛膏。“嗯,前天住进来的。他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打算住院,可是检查结果非得马上住院不可。”
  “你之前说是大动脉瘤吧,很严重吗?”
  “嗯”望正专心替另一只眼睛涂睫毛膏。
  穰治有点不耐烦。“怎么样?情况不好才住院吗?”
  总算涂好睫毛膏的望,转过身子来,眼睛眨巴眨巴地问:“怎么样?”
  “很可爱啊!我是在问你……”
  “听说有这么大。”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拉出七公分的距离。“比鸡蛋还大一圈吧。能动手术的,最多也只有这么大了。”
  “之前没那么大吧?”
  “对呀,之前好像是五公分吧。那时候医师就叫他最好住院,可是他本人说不要紧,好像怕开刀怕得要命。不过,这次大概认命了吧。”
  “要动手术吗?”
  “对啊,就是为了动手术才住院啊。啊,讨厌啦!眉毛都画不好!”
  穰治下了床,穿上内裤,在望身旁坐下。“手术的日前决定了吗?”
  “咦?什么?”望看着镜子问,心思全都在眉毛上。
  “手术啦!岛原总一郎不是要动手术吗?什么时候?”
  “还没决定呀,还要检查什么的。”望停下手边的动作,看着穰治,皱起刚画好的眉毛。“穰治,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岛原总一郎跟你又没有关系。”
  穰治有些狼狈。的确,他太追根究底了。“是没关系啦,不过你不会很想知道吗?那种名人的事情。”
  “还名人咧,又不是大明星。”望苦笑着又开始化妆。
  “傻瓜,企业领导人的健康亮红灯,这可是很有价值的情报,搞不好还会影响股价。”
  “穰治,你在玩股票啊?”
  “没有啊,不过想要这种情报的人很多。”
  望又中断了化妆,看着他。这次眼神里有些指责的神情。“不可以跟别人讲这些事哦。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其实我们是不可以把患者的资料泄漏出去的。”
  作为一个护士,望还算是新人。听她这么认真的口气,可以想见她在医院里一天到晚被这么叮咛。
  穰治为了让她放心,刻意露出苦笑。“开玩笑啦,这种事我才不会跟别人讲,只是好奇而已。我又不认识玩股票的人。”
  “真的?那我可以相信你喔?”
  “这还用问?相信我吧!”
  望再度面向镜子,嘟囔着脸上的妆不知化到哪里了。
  “那个手术不会有危险吗?我之前在书上看过,大动脉瘤手术的死亡率好像还蛮高的。”
  望拿出口红,正歪着头看颜色。“那是以前吧,现在不会了,而且我们医师很高明。嗯……你觉得这个颜色配吗?”
  “不错啊。哦,医师很高明啊。讲到这里,听说岛原总一郎会去帝都大医院,也是因为那里有这方面的权威。”
  “已经不止是权威,算是一代名医了吧。听说不知道有多少高难度的手术都成功了,一个姓西园的医生。我不是太清楚啦。”
  “这个名字,我之前也听过。如果是这个医生动刀,就万无一失吗?”
  “应该吧。岛原总一郎那种身分,应该会指名找西园医生。”
  “岛原一定是住单人房吧。”
  “那当然啦!他占用了我们最好的房间,昨天还叫人吧电脑啊、印表机什么的都搬进去。才刚住院,一天到晚就有人探病,给我们找事做。”
  “望也要照顾岛原啊?”
  “有空就得去啊。我老是觉得他的眼神色咪咪的,不过还没有真的动手就是了。”
  “都是六十五岁的老头了,还这么有元气啊。”
  一听到穰治这么说,望停下了涂口红的动作,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六十五岁?”
  “你之前说的啊!就是你告诉我岛原总一郎去你们那里看病的时候。”
  “那好像是联谊的时候说的吧,你连这种事都记得啊!”
  穰治耸耸肩回答:“我的记性可好的咧。”
  三个月前,同事找穰治参加联谊,平常他都会回绝,但这次听到女方的职业,便改变了心意,对方是帝都大学医院的护士。
  穰治暗自抱着某种目的参加那次联谊。一如想象,对他而言那是一场无聊的聚会,但他仍有收获,因为有一名在心脏血管外科工作的护士,那就是真濑望。
  “说到帝都大医院,最近岛原总一郎不是才去过吗?”穰治向她搭话。
  望立刻有所回应。“对呀,你好清楚哦。”
  “我在网路上看到报导,说他因为心脏有问题,去帝都大医院检查,所以没有出席什么记者会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