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7-01 15:44      字数:4851
  “是的,”登曼夫人说,“我记得。”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理由买它——当时是这样。现在,当然,情况不同了。几天前,克里斯蒂家低价出售一些非常好的漆器。正是我们需要的,使这个房间完美。这一下就全是中国风格了。把其它东西清除出去。你相信吗,萨特思韦特,我妻子不听这些?”
  “我喜欢这个房间现在的样子。”登曼夫人说。
  她脸上有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萨特思韦特先生又一次觉得她在向他挑战,他被打败了。他看了看四周,第一次注意到房间里没有任何个人特有的格调。没有照片,没有鲜花,没有小摆设。根本不像一个女人的房间。要不是那面与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中国屏风,这房间看起来简直就是某个大家具公司的样品陈列室。
  他发现她正朝他微笑着。
  “听着,”她说。她俯身朝前,一时间,她好像不太英国式,而更确切地说是个外国人。“我对你说是因为你会明白。
  我们买那个屏风用的不只是钱——还有爱。喜欢它,因为它漂亮,独特,我们没有其它东西,我们需要和想要的东西,也应付得过去。对于我丈夫提到的这些其它的中国的东西,那些我们只用钱买的东西,我们不应该付出我们自己的任何东西。”
  她的丈夫大声笑了。
  “哦,你想怎么样就怎样吧,”他说,但声音里有一丝恼怒,“但它与这个房间的英式背景一点也不协调。这其它的家具什物,绝对是同类中的好产品,名副其实,不掺假一一但质量中等。挺好的最新无花纹赫普尔怀特式家具。
  她点点头。
  “优良,名副其实的英国货。”她小声温柔地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盯着她。他发现这些话后面有什么含义。英国风格的房间——中国屏风燃烧的美丽……不,它又溜走了。
  “我在那条小路上遇见了斯坦韦尔小姐,”他随意地说,“她告诉我她将在今晚的演出中扮女丑角。”
  “是的,”登曼说,“她也非常地棒。”
  “她的脚不灵巧。”安娜说。
  “胡说,”她丈夫说,“所有的女人都一样,萨特思韦特。
  忍受不了别的女人被夸奖。莫利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所以当然每个女人都想不断找机会攻击她。”
  “我谈的是舞蹈,”安娜·登曼奸像有点吃惊地说,“……
  她是非常漂亮,是的,但她的脚移动不灵活。你不可能告诉我其它任何东西,因为我知道舞蹈是怎么回事。”
  萨特思韦特先生巧妙地把话题岔开了。
  “你请了两位从大城市来的专业舞蹈家,据说?”
  “是的。严格意义上的芭蕾。奥拉诺夫王子开车接他们来。”
  “瑟吉厄斯·奥拉诺夫?”
  这个问题是安娜·登曼问的。她丈夫转过身来看着她。
  “你认识他?”
  “我过去认识他——在俄国。”
  萨特思韦特觉得约翰·登曼看上去心烦意乱。
  “他会认识你吗?”
  “是的,他会认识我的。”
  她大声笑了——一种低低的,几乎是胜利的笑。现在她脸上没有任何木偶的表情了。她肯定地朝她丈夫点点头。
  “瑟吉厄斯。这么说他带来两个舞蹈家。他一直对舞蹈感兴趣。”
  “我记得。”
  约翰·登曼突如其来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奎恩先生尾随其后。安娜·登曼走到电话旁,问了问号码。当萨特思韦特先生正准备像其他两个男人那样出去时,她打了个手势留下了他。
  “请找罗斯凯梅尔夫人接电话。哦:你就是。我是安娜·登曼。奥拉诺夫王子到达没有?什么?什么?哦,天哪!
  但多可怕啊。”
  她倾听了有一会儿,然后将听筒放回原处。她转向萨特思韦特先生。
  “出了场车祸。这就是瑟吉厄斯·伊凡诺维奇驾车的结果。哦,他这些年来一点没变。那个姑娘伤得不很重,但擦伤很厉害,而且被惊吓得够呛,所以今晚无法跳舞。那位男士的胳膊断了。瑟吉厄斯·伊凡诺维奇本人没有受伤。魔鬼总是很照顾他,可能。”
  “那今晚的演出怎么办?”
  “不错,我的朋友。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她坐在那儿沉思着。不一会儿她看着他。
  “我是个很糟的女主人,萨特思韦特先生。我没有招待好你。”
  “我向你保证这没有必要。有一件事,登曼夫人,我非常想知道。”
  “什么?”’“您是怎么遇上奎恩先生的?”
  “他经常来这儿,”她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他拥有这一块地方。”
  “是的,是的。他今天下午也这样告诉我。”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是——”她犹豫了一下。她的目光和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目光相遇了。“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最后说道。
  “我?”
  “不是这样吗?”
  他觉得很苦恼。他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心烦意乱。他觉得她希望他更深入一些,而这个深度是超过他的准备的,她想让他把那些他自己还未准备好承认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
  “你知道的!”她说,“我认为你知道大多数事情,萨特思韦特先生。”
  这是恭维,但这一次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陶醉。他以少有的谦逊态度摇了摇头。
  “人们能知道什么呢?”他问道,“极其少——极其极其地少。”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不久她又说话了,声音奇怪地沉重压抑,没有看他。
  “如果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不会笑吧?对,你不会笑的。那么,假如,为了继续一个人的”——她踌躇了一下——“一个人的职业,一个人的专业,这个人要是制造一种假像——这个人要是假装自己是某个不存在的人——这个人要是想象出某个特定的人……你明白,这是假装——没有别的什么。但某一天——”
  “有什么事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
  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这不是把想象变成了真事:想像的那件事——不可能的那件事——是真的:这是疯了吗?告诉我,萨特思韦特先生。这是疯狂的举动——或是你也这样认为吗?”
  “我——”奇怪的是他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面。
  “傻瓜,”安娜·登曼说,“傻。”
  她一阵风似地走出了房间,把萨特思韦特先生留在那儿,还有他未说出的表白。
  他下来吃晚餐时发现登曼夫人正在招待一位客人,一个将近中年的高大黝黑的男人。
  “奥拉诺夫王子——萨特思韦特先生。”
  两个鞠躬致意。萨特思韦特先生有一种感觉:因为他的介入,某个谈话被打断了,而且不会再重新继续下去。但并没有紧张的气氛。两个俄国人轻松自然地谈着那些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最亲切的话题。他是个非常有艺术品位的人,他们很快发现他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约翰·登曼加入到他们中来,谈话变得集中了。奥拉诺夫对车祸表达了他的歉意。
  “那不是我的过错。我喜欢开快车——是的,我是个好司机。那是命运——运气”——他耸了耸肩——“主宰我们所有人。”
  “你身上表现出了俄国人的性格,瑟吉厄斯·伊凡诺维奇。”登曼夫人说。
  “在你那里找到了回应,安娜·米卡罗夫娜。”他迅速回击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挨个儿看了看他们三个人。约翰·登曼,金发,冷淡,英国人,另外两人,黝黑,瘦削,令人奇怪地相似。某种东西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那是什么?哦!
  他现在明白了。《女武神》中的第一幕。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非常相像——还有身处他乡的异客。他脑子里开始猜测。这就是奎恩先生出现的含义吗?他深信的一点是——不论奎恩先生在哪儿露面——哪儿就有戏上演。这就是吗——老掉牙的三角悲剧?
  ①《女武神》是德国作曲家R.Wagner所作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第二部分。—译注。
  他隐约有些失望。他本来希望较好的事情。
  “安排好了什么,安娜?”登曼问道,“我想这件事不得不推迟。我听见你给罗斯凯梅尔夫妇打电话了。”
  她摇了摇头。
  “不——没必要推迟。”
  “但没有芭蕾肯定是不行。”
  “没有男女丑角Harelquin和科伦芭茵,当然无法算哑喜剧,”安娜·登曼冷淡地赞同道,“我打算演科伦芭茵,约翰。”
  “你?”他大吃一惊——心慌意乱,萨特思韦特先生想。
  她镇定自若地点点头。
  “我不必害怕,约翰。我不会给你丢脸。你忘了——那曾是我的职业。”
  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人的嗓子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东西啊!它说的话——和它未说的那些话和那些话的含义!我希望我知道……”
  “哦,”约翰·登曼勉强地说,“那就解决了问题的一半。
  但另一半怎么办?你从哪儿能找到男丑角?”
  “我找到他了——在那儿!”
  她朝敞着的门口做了个手势,奎思先生刚好在那儿露面。他朝她微微一笑。
  “上帝呀,奎恩,”约翰·登曼说,“你了解这出戏吗?我永远想不到这一点。”
  “一位专家为奎恩先生作保,”他的妻子说,“萨特思韦特先生为他负责。”
  她朝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笑了,那个矮小的男人发现自己小声说:
  “哦,是的——我为奎恩先生作保。”
  登曼的注意力转到了其它地方。
  “你知道,之后要有一个化装舞会。真烦人。我们不得不给你我衣服,萨特思韦特先生。”
  萨特思韦特先生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的年龄为我提供了一个借口。”他突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把一块餐巾挟在腋下,“我是一个经历过好日子的上了年纪的侍者。”
  他大声笑了。
  “一个有趣的职业,”奎恩先生说,“一个能看到许多事情的职业。”
  “我得为丑角找些衣服,”登曼忧郁地说,“不管怎样,天气凉了,这一点得考虑。你认为如何?”他看着奥拉诺夫。
  “我有一套丑角服装。”那个俄国人说。他的目光在女主人的脸上徘徊了一阵子。
  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却又怀疑这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可能要有三个小丑啦,”登曼笑着说,“我有一套旧的丑角服装。那是我和我的妻子新婚不久之后参加演出时,她为我做的。”他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宽阔、平坦的前胸:
  “我估计现在我已经穿不下了。”
  “是的,”他的妻子赞同道,“现在你穿不下了。”
  她的声音中再次透出弦外之音。
  她抬头扫了一眼挂钟。
  “如果莫利再不来,我们就不等她了。”
  她话音刚落,仆人便进来传报莫利到了。她已经穿好了女丑角的白、绿相问的服装。模样很漂亮,萨特思韦特先生想道。
  她对即将来临的演出兴奋异常、充满热情。
  “可是我紧张得不得了,”她向众人说道(他们已经吃过晚餐,正在享用咖啡),“我知道我的声音会颤抖,而且我会忘记台词。”
  “你的嗓音很迷人,”安娜说道,“如果我是你,是不会担心的。”
  “哦,可是我真的担心。其它的我倒不担心——我的意思是舞蹈。肯定不会出漏子。我是说,我的脚是不会出太大的错误的,你说呢?”
  她希望得到安娜的认同,可是安娜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相反,她说道:
  “给萨特思韦特先生唱几句。你会发现他会鼓励你。”
  莫利走到钢琴前。她的声音像银玲一般清新而富有韵味。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爱尔兰民谣。
  希拉,黑黑的希拉,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你在火中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爱我的小伙子——我看到一个离我而去的小伙子,第三个小伙子,他是个幻影——是他令我伤心至今。
  她继续唱着。唱完之后,萨特思韦特先生使劲点着头,赞不绝口。
  “登曼夫人说得不错。你的嗓音真迷人。也许并未受过全面的训练,可是自然得令人欣喜,里面充溢着毫不造作的青春气息。”
  “没错,”约翰·登曼说,“你就勇敢地向前去吧,莫利,别因为怯场而退缩。我们现在该去罗斯凯梅尔爵士家了。”
  他们分别穿上自己的披肩。夜色迷人,他们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