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7-01 15:44      字数:4802
  在半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伯爵夫人的声音。
  “为什么不应该是真的?有许多类似的事情。”
  “如我所说,那个年轻人相信了她。他娶了她——愚蠢的做法:他的家人对他无话可说。他激怒了他们。他结婚了——我将叫她珍妮——是件好事。他这么告诉她。他觉得她应该非常感激他。他为她牺牲了许多。”
  “对于一个贫穷的姑娘来说,这是一个迷人的开始。”伯爵夫人讥讽道。
  “他爱她,是的,但从一开始,她就便他发狂。她喜怒无常——大发雷霆——她会头天对他冷若冰霜,第二天又热情似火。最后他明白了真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嫁给他是为了维持生活,糊口活命。这一真相刺伤了他,深深地伤害了他,但他尽最大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仍然觉得他应受到感激,他的愿望应该被服从。他们争吵。她责备他——上帝,她责备他什么呢?
  “你们能明白下一步了,不是吗?注定会发生的事。她离开了他。两年来他孤单一人,在他的小店里工作,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他只有一个朋友——苦艾酒。生意也不太好。
  “然后一天当他走进店里时发现她坐在那儿。她穿得很漂亮。她手上戴着戒指。他站在那儿琢磨着她。他的心吟吟跳个不停——但只是跳而已2他茫然不知该干什么。他可能想揍她一顿,把她搂在怀里,把她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她,自己跪倒在她的脚下。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拿起他的钳子,继续干他的话。‘夫人想要什么?’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令她心烦意乱。你们明白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
  ‘皮埃尔,’她说道。‘我回来了。’他把手中的钳子放到一边,看着她。‘你希望被原谅吗?’他说,‘你想让我重新收留你吗?你是诚心诚意地悔悟吗?”你想让我回来吗?’她低声说道。天哪!她说得那么温柔。
  “他知道她在设圈套。他渴望把她拥入怀中,但他太聪明了,他没有那样做。他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我是一个基督徒.’他说,‘我尽力照教会的指示去做。’‘啊!’他心想,‘我要让她威风扫地,丢尽面子,让她跪下。’“但是珍妮,我将这么称呼她,朝后一甩头,大声笑了起来。那种邪恶的笑声。‘我在嘲弄你,小皮埃尔,’她说,‘瞧瞧这些昂贵的衣服,这些戒指和手锅。我是来向你炫耀的。
  我想我会使你把我拥入怀中,而当你这么做的时候——我会啐你一脸,告诉你我是多么恨你!’“然后说着她走出了商店。你们能相信吗,先生们,一个女人会至于如此恶毒——回来仅仅是为了折磨我?”
  “不,”伯爵夫人说,“我不会相信,而且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男人也不会相信。但所有的男人都是视而不见的傻子。”
  皮埃尔·沃切尔没有理会她。他继续讲他的故事。
  “于是我故事里的那个年轻人越来越消沉。他喝的苦艾酒越来越多。那个小店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被卖掉了。
  他的结果是成了渣滓,沦落到了贫民区。然后,战争爆发了。
  这是件好事。战争使他离开了贫民区,使他明白别再作没有理性的野兽。战争训练了他,使他冷静下来。他忍受了寒冷、疼痛和死亡的恐惧——但他没有死,战争结束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在那时,先生们,他来到南郊。他的肺受到了毒气的侵害,他们说他必须在南部找工作。我不再用他的这些事情来烦大家了。只要说他最后成了一名赌台管理员就够了,然后一天晚上在赌场他又看见了她——那个毁了他生活的那个女人。她没认出他来,但他认出了她。她看上去富有,什么也不缺——但先生们,赌台管理员的眼睛是锐利的。一天晚上,她把她最后的赌本全都押了上去。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知道——人们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别人可能不会相信。她依然有昂贵的衣服——人们会说为什么不典当掉它们呢?但是那样做的话——你马上就名声扫地了。她的珠宝?不!我年轻时不是一名珠宝商吗?那些真珠宝很早以前就不在了。某个国王送给她的那些珍珠被一颗一颗地卖掉,换成了假的。而且同时一个人必须得吃,付旅馆的账单。是的,那些富有的男人们——他们已经注意她多年了。呸!他们说——她已经过五十了。就我看来,她还比较年轻。”
  一阵长长的颤栗的叹息从伯爵夫人靠着的窗户旁传过来,“是的。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观察她两个晚上了。
  输,输,又输了。然后是结束的时候了。她把所有的赌本都押在了一个号上。她的旁边,一位英国绅士也押上了最高数目——押在接下来的那个号上。珠滚动着……那一刻到来了,她输了……
  “她的眼睛遇上了我的目光。我干了什么?我冒着失去在赌场的这份工作的危险,抢劫了那位英国绅土。‘是夫人的’我说道,一边把钱推了过去。”
  “哦!”一阵哗啦声,是伯爵夫人一跃而起时倚着桌子打翻了她的杯子,“为什么?”她大声喊道,“那是我想知道的,你为什么那样做?”
  一阵长时间的停顿,似乎没有尽头的停顿,仍然是那两个人面对面地隔着桌子对视着……好像一场决斗。
  一丝恶意的微笑悄悄爬上皮埃尔·沃切尔的脸庞。他抬起手,“夫人,”他说,“有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
  “啊!”
  她又软了下来。
  “我明白了。”
  她又是原来的样子了,平静、面带微笑。
  “一个有趣的故事,沃切尔先生,不是吗?允许我给您点支烟。”
  她熟练地卷了一个纸捻,在蜡烛上点燃,递给了他。他朝前倾了倾身子,直到火焰燃着了他夹在唇间的香烟。
  然后她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现在我必须走了。请——我不需要任何人送我。”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本来要赶快追出去的,但他被那个法国人吃惊的喊声截住了。
  “天哪:“他盯着伯爵夫人扔在桌子上的那个烧了一半的纸捻。
  他展开了它。
  “先生!”他喃喃地说,“一张五万法朗的支票。你们明白吗?她今晚赢的钱。她在世界上拥有的全部财产。而她用它点燃了我的烟2因为她太骄傲了,不肯接受———怜悯。哦:
  骄傲,她总是像撤旦一样骄傲。她与众不同——不可思议。”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了出去。萨特思韦特先生和奎恩先生也站了起来。侍者走近富兰克林·拉奇。
  “La note,monsieur,①”他无精打彩地说。
  ①法语:结账。先生。—译注。
  奎恩先生迅速地把它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我觉得有点孤独,伊丽莎白,”富兰克林·拉奇说,“这些外国人——他们令人惊异!我不理解他们。不管怎样,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朝她望去。
  “哎,像你一样以百分之百的美国人来审视一切是挺好的。”他的嗓音中有一种小孩般的哀伤的口气。“这些外国人大奇怪了。”
  他们谢过奎恩先生,一起走入夜色中。奎思先生收起他的找头,对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笑,后者正在像一只心满意足的乌儿一样洋洋自得。
  “好吧,”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一切都精彩地结束了。我们相爱的小鸟们现在都没事了。”
  “哪些小鸟?”奎恩先生问道。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是的,我想你是对的,考虑到了拉丁式的观点和所有——”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
  奎恩先生微微一笑,他身后的一扇彩色玻璃窗在一瞬间给他披上了一件五颜六色的小丑外套。
  第六章 海上来的男人
  萨特思韦持先生觉得老了。这可能并不奇怪,因为在许多人看来他都上年纪了。粗枝大叶的年轻人们对他们的同伴说:“老萨特思韦特?哦!他肯定有一百岁了——或者至少八十岁左右了。”甚至最和蔼的姑娘也宽容地说,“哦!萨特思韦特。是的,他很老了。他肯定有六十岁了。”这还不算非常糟,因为他六十九岁了。
  然而,在他自己看来,他并不老。六十九是一个有趣的年龄——会有无数可能发生的事的年龄——一生中的经验最终开始产生效果的年龄。但是感觉老了——那就不同了,一种厌烦、泄气的心态:倾向于问自己令人沮丧的问题。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上了年纪的干巴矮小的老头,既没有儿女也没有任何凡人皆有的亲友,只有一批珍贵的艺术收藏品,在当时看来令人奇怪地不能满足需要。没有人在意他是活是死……
  此刻他的思绪骤然停止了。他刚想的这些恐怖而无益。
  他知道得很清楚,可能的情况是如果他有妻子,那么可能她会恨他,或者他会恨她,孩子们可能会不断地给他烦恼,让他操心,这需要他的时间和感情,他会觉得很烦。
  “还是要平安舒适。”萨特思韦特先生坚决地说——这才是重要的。
  最后一点思绪提醒他想起了今天早上他收到的一封信。他从口袋中掏出那封信来,重读了一遍,愉快地欣赏着信的内容。首先,这封信是一位公爵夫人写给他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喜欢收到公爵夫人的来信。事实是,信一开头就是要求他给慈善事业一大笔赞助,否则她根本不会写这封信。
  但其措辞非常和气,所以萨特思韦特先生能够搪塞过去第一个事实。
  所以您抛弃了里维埃拉,公爵夫人写道。您的这座岛屿像什么?便宜?今年,卡诺奇不道德地提高了价格,我不打算再去里维埃拉了。如果您的答复宜人,我可能会试试您的那座岛,尽管我会讨厌在船上呆五天。仍然有什么地方您认为很舒适——就是这样。您将会成为一个只关心他人和他们的幸福的人。只有一件东西可以救你,萨特思韦特先生,那就是您对其他人的事情那狂热的兴趣……
  萨特思韦特先生折好信,他的面前栩栩如生地浮现出了公爵夫人的音容笑貌。她的吝啬,令人意想不到的,让人害怕的仁慈和蔼,她刻薄的舌头,不屈不挠的毅力。
  毅力!每个人都需要毅力。他又拿出一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一是他很喜欢的年轻歌唱家写的。那是一封充满感激和深情的信。
  “我该怎么谢谢你呢,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事情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了,以致很难让人想到几天后我就要演唱伊索尔达这个角色了……”
  很遗憾她的首次登台将演伊索尔达。奥尔加是个迷人、勤奋的孩子,有着悦耳的嗓音,但没有乐律。他自顾自地哼了起来。“不要发号施令,请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伊索尔达,请求你。”不,这个孩子还没理解——那种精神——那种不屈不挠的毅力——都表现在那最后一句“唉,伊索尔达”之中。
  不管怎样,他已经为某些人做了些事情。这个岛屿令他沮丧——为什么,哦:为什么他放着里维埃拉不去,他对那儿是那么熟悉,他在那儿也是众所周知。在这儿没有人对他感兴趣。好像没有人意识到这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公爵夫人们、伯爵夫人们,歌唱家们和作家们的朋友。这个岛上没有任何人有什么社会影响或有什么艺术造诣。大多数人们连续七年、十四年或是二十一年去过那儿,自负,而且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身份不一般。
  萨特思韦特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从饭店朝下面蜿蜒的小港口走去。他走的这条路两旁种满了叶子花——
  一大片色彩艳丽的猩红在迎风招展,这使他觉得比以往更苍老,更阴郁。
  “我越来越老了,”他小声道,“我变得苍老而疲倦。”
  当他经过了那片叶子花,朝那条尽头就是蓝色大海的白色街道走去时,他高兴了起来。一条脏兮兮的狗蹲在路中央,打着哈欠,在阳光下伸着懒腰。非常舒服地伸展了一会儿四肢,又蹲下来开心地刨了一通。然后它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向四周搜寻看有没有什么生活赐给它的好东西。
  路旁有一个垃圾堆,它高兴地过去嗅了嗅。果然,它的鼻子没有骗它!如此浓烈的腐烂气味甚至超过了它的预料:
  它兴趣愈来愈浓地嗅着,然后突然纵情地躺在地上,又极度兴奋地在那个垃圾堆上打着滚。显然这个上午是狗的天堂!
  最后累了,它站起来,又溜达到了路中央。然后,没有一点警告,一辆破旧的小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