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翱翔1981      更新:2024-06-25 19:59      字数:4841
  “我很大声地说了两次‘进来’。门没有锁,我在家的时候通常都不锁门的,除非我想要一个人静静。你没有听到我在喊吗? ”
  “没有。你是雷亚… 尼尔森吗? ”
  “是啊。你是警察,嗯?”
  虽然马丁·贝克的观察力已称得上敏锐快速,但这次他立即感觉碰到了强手,只不过几秒钟,她就可以正确判断他的来历。从她的眼神看,她好像已经把他打量清楚了。不过这还有待观察。
  她之所以能很快猜出他的身份,当然,可能是因为她预料到会有警察来找她,不过他并不这么认为。他取出皮夹,拿出证件,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该死,嘿,进来吧。我想这里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不会想站在楼梯上说话吧。”
  马丁·贝克感觉到他的戒心松懈了些,这种情形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她转身领着他走进屋里。房子的大小和格局超出了他的理解,但舒服地零星安置着一些老家具。一些孩子的图画用大头针固定在墙上,显示她有家庭。除此之外,墙壁上的装饰很杂乱,有油画和普通的图画,以及镶在椭圆形相框里的旧相片,还有一些剪报和海报——其中还有列宁和毛泽东的肖像,不过看来应该没有政治意涵。房间里还有许多书,有些在书架上,有些则四处堆放着。她有许多唱片和一套音响,还有两台看来年代久远且经常使用的打字机,另有一大堆文件,大部分都装订好摆成一摞,看起来像是警方的报告。他猜想这些是她的笔记或什么的,她可能在进行一些研究。
  他跟着她进去,穿过一个可能是婴儿房的房间。床上非常整齐,平常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目前应该不在。噢,现在是夏天了,那些负担得起费用的父母亲都送孩子到乡下去,远离城市污浊的空气和荒谬的生活。
  她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说:“你介意我们到厨房坐吗? 如果你介意的话只管说一声。”
  她说话的语调不算很友善,但也不怀任何敌意。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那请坐。”
  他们走进厨房,他在一张大圆桌旁坐下。周围有六张造型各异且彩色缤纷的椅子,但还有空间可以再多放几张。
  “等一下。”她说。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但保持着镇定。壁炉前有一双木屐,她穿上后走开了。他听到她忙着什么,还听到电动马达起动的声音,她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贝克,马丁·贝克。”
  “你是警察? ”
  “没错。”
  “哪一种? ”
  “刑警。”
  “职俸等级二十五等? ”
  “二十七。”
  “嗬,不错嘛。”
  “对,不算太差。”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
  “刑事组长。”
  马达声音停下来,他听过这种声音,于是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用真空吸尘器吹干她的头发。
  “雷亚,”她说,“我的名字。当然不必我说,门上就写着。”
  厨房很大,旧式房子的厨房通常很大,因此尽管有桌子和许多椅子,以及煤气炉、洗碗机、电冰箱、冰柜等,房间里还是留有许多空间。水槽上有一个架子摆着锅子和茶壶,下面则用钉子吊着许多天然物品,像苦艾和百里香之类的树枝,一些野莓,几条干蘑菇和三串大蒜——这些东西虽然可以制造一种气氛,还能发出芬芳的气味,但并非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苦艾和野莓是搭配白兰地的绝佳香料;百里香可以加进豌豆汤中——贝克以前还可以尽情享用瑞典佳肴的时候,比较喜欢甜的墨角兰属植物。如果知道如何处理,蘑菇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那串大蒜大概只是装饰用的,因为其数量足够任何正常人吃一辈子了。
  她回到厨房,梳着头发,立即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她说:“防吸血鬼用的。”
  “大蒜? ”
  “是啊! 你没看过那些电影吗? 彼得·库欣。知道所有吸血鬼的事。”
  她把湿羊毛衫换掉,穿上一件青绿色无袖上衣,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儿。他注意到她的腋下有金色的毛,小小的胸①彼得·库欣(Peter cushing,1913—1994),英国著名演员,在不少影片中扮演过吸血鬼的角色。
  部似乎不需要穿胸罩,事实上她也没有穿,乳头在布料之下清楚可见。
  “警察,”她说,“刑事组长。”她用她一贯直接的眼光看着他,皱着眉头。“我没有想到是一个二十七等的警官来访。”
  “是不寻常,是的。”他说。
  她坐在桌旁,立刻又站了起来,咬着指关节。
  马丁·贝克知道他可以起个头了。他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对警察的印象不太好。”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说:“是,我对他们向来没有好感,我不知道谁会有。我知道他们引起许多人的苦楚和不悦。”
  “那样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我带给你的困扰,尼尔森太太。”
  “雷亚,”她说,“每个人都叫我雷亚。”
  “如果我的资料没错,你是这栋大楼的所有人,是吗? ”
  “是的,我几年前继承来的。但是这里没有警察会感兴趣的事,没有吸毒者,没有赌场,更没有什么妓女或小偷。”她叹了口气。“也许偶尔会有些颠覆性的活动,精神上的犯罪吧,可是你不管政治上的事吧? ”
  “你怎么这么肯定? ”
  她突然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很愉快、很灿烂的笑容。
  “我又不笨。”她说。
  马丁·贝克心里想,不,当然不。他大声说:“你是对的,我只管暴力犯罪,谋杀和一般的杀人案。”
  “我们这里这两种案子都没有,过去三年来甚至连打斗都没有,虽然去年冬季曾有人强行进入顶楼,偷走许多没有用的东西。要不是保险公司坚持,我甚至不想报警。警察没来,他们没有时间管这种事,但是保险公司还是付了钱。通知警察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她挠了挠脖子,说,“哦,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
  “谈谈你的一个房客。”
  她扬起眉毛。
  “我的房客? ”
  她特别强调“我的”两个字,似乎非常困惑、惊讶。
  “现在已经不算是了。”他说。
  “去年只有一个人搬了出去。”
  “斯韦德。”
  “对,有个叫斯韦德的住在这儿,他去年春天搬出去了。他怎么了? ”
  “他死了。”
  “是谁对他做了什么吗? ”
  “对他开了一枪。”
  “谁? ”
  “他可能是自杀的,我们也不确定。”
  “我们可不可以轻松点儿? ”
  ‘‘当然可以。不过你说轻松点儿是什么意思? 称呼彼此的教名吗? ”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正式问话很枯燥,我厌恶那种感觉。当然如果有必要,我也能应付得体,也可以卖弄风骚,擦上眼影和口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马丁·贝克觉得有些不能自已。
  突然她说:“要不要喝杯茶? 茶很不错呢。”
  他很想,但是他说:“不要麻烦了,我不需要什么。”
  “得了,”她说,“胡说八道。你等一会儿,我也顺便帮你弄些吃的。来份烤三明治应该不错。”
  他立刻感觉到自己也想要一份。在他能开口拒绝之前,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要不了十分钟的,我弄吃的手脚很快,一点儿也不麻烦,而且会弄得很好吃。做什么就要像什么,虽然生活品质是越来越差了,但是煮点儿好吃的东西还不难。我先泡茶再把三明治放进烤箱里,然后我们就可以聊天了。”
  要拒绝她似乎不太可能。他开始对她有了新的看法:倔强,意志坚强,难以抗拒。
  “好吧,谢谢。”他顺从地说。
  他还没说出这句话,她已经开始忙碌了,她弄出许多声音,速度和效率却很惊人。他从没见过这种情形,至少在瑞典没有。
  在那七分钟里她忙着弄吃的,没有时间说话。六份夹有番茄薄片和乳酪的热三明治和一大壶茶——他看着她当场做出一份点心,心想她到底是几岁了。
  就在这时,她坐到他面前说:“三十七,虽然很多人认为我年轻些。”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这件事,不是吗? 吃吧。”
  味道不错。
  “我肚子很容易饿,”她说,“我一天吃十到十二餐。”
  每天吃十到十二餐的人通常很难维持体重。
  “我吃那么多也没变胖,”她说,“其实根本没有差别。加减个几磅不会让你改变太多,我还是我,不过我如果没吃东西就会受不了。”
  她一下就吞下三份三明治。马丁·贝克吃了一块,犹豫了几秒钟,又吃了一块。
  “我想你对斯韦德有自己的看法。”他说。
  “没错,可以这么说。”
  他们似乎心有灵犀,而且很奇怪,他们并不感到惊讶,这似乎是不证自明的。
  “他有些不对劲,是吗? ”他说。
  “是的,”雷亚说,“他是个奇怪的人,没错,真的很奇怪。
  你弄不清楚他的来历,所以老实说,他搬出去的时候我很高兴。
  对了,他怎么死的? ”
  “他是上个月十八号在他的住处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亡至少六个星期了,可能更久,据推测应该有两个月。”
  她摇摇头说:‘‘他妈的,我不想知道细节,我对太血腥的事情很敏感,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听到后常常会做噩梦。”
  他想说他不会做太多不必要的描述,但发觉说这些是多余的。
  反而是她说:“总之,有件事错不了。”
  “哦,什么? ”
  “如果他还住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会? 为什么? ”
  “因为我不容许。”
  她一只手撑住下巴,鼻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他注意到她有个相当大的鼻子和强壮的手掌,指甲也很短。她正严肃地看着他。
  她突然又站起来,在架子上摸来摸去的,最后找到一盒火柴和一包香烟。她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捻熄,吃掉最后一块三明治,再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头低低地坐在那儿。她瞥了他一眼,说:“我或许无法阻止他的死亡,但是他不会躺在那儿两个月而没人注意到,有我在,甚至不会超过两天。”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她说的当然是事实。
  “在这个国家里,房东是上帝创造的废人,”她说,“但是这个社会鼓励他们去剥削别人。”
  他咬着下唇,马丁… 贝克从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他的政治理念,也总是避免谈论政治话题。
  “不谈政治,嗯? 没有关系,那我们就不谈政治。”她说,“只是我不巧就是一个房东——是不小心当上的。我继承了这个垃圾堆,我刚才说过了。事实上它是栋不错的公寓,但是我继承下来搬进来的时候,它真的像个猪窝一样。我父亲十年来从来没有为房客换过一个灯泡,或修过一扇破掉的窗户。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好几英里远,他只管收租金和赶走那些没有按时付房租的房客。他把房间分割成许多床位,用高得离谱的价钱租给外国人和一些别无选择的人。他们不得不找个栖身之处,不是吗? 几乎所有的旧房子都是这样。”
  马丁.贝克听到有人打开前门进来。那个女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个女孩子进了厨房,她穿着便服,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嗯,”她说,“我可以用洗衣机吗? ”
  “当然,请便。”
  女孩子没有注意到马丁… 贝克,还是雷亚开口说:“我想你们并不认识,这是——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次好吗? ”
  马丁·贝克站起来和女孩子握手。
  “马丁。”他说。
  “英吉拉。”女孩说。
  “她刚刚搬进来,”雷亚说,“住在斯韦德以前住的那一间。”
  她转向那个拿着一包东西的女孩子。“住得怎么样? ”
  “一切都很好,”女孩子说,“可是马桶今天又出问题了。”
  “妈的,我明天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水管工人来。”
  “除了这个,一切都很好。对了——”
  “什么? ”
  “我没有洗衣粉。”
  “就在沐浴乳后面。”
  “我真没脑子。”
  “别这样,别为这种小事烦心。你改天或许能帮我一些小忙呢,例如帮我锁上后门。”
  “你真好。”女孩子进了浴室。
  雷亚点了另一根烟。
  “就是这样。斯韦德住的是一间不错的房间,我两年前才重新整理过,租金是一个月八十克朗。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搬出去了。”
  “为什么? ”
  “不知道。”
  “给你找麻烦了吗? ”
  “没有,我不会和房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