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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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再讲 更新:2024-06-21 17:09 字数:4706
伊恩·弗莱明 著
四月的一天,上午十点。在塞舌尔群岛的贝莱海湾里,海水平滑如镜。
西北方吹来的季风早在几个月前就离开了海岛,而清新的东南风要五月份才光顾这里。气温高达华氏80 度,湿度90。被封闭在海湾内的水温几乎与人的体温一样高。
詹姆斯·邦德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轻轻地摆动着橡皮脚掌,缓缓地在宽阔的、棕榈树环绕的贝莱湾的水面上游动。他紧紧盯住水中飘动的黑影——一条刺鱼,在后面不即不离地跟踪着,随时准备射击。这条刺鱼宽约六英尺,长约十英尺。全身黑灰,略带紫色。它大多数情况下伏在淡黄色的沙地上。当它离开沙地在水里游时,就象一条在水中飘动的黑毛巾,是水下世界的危险标志。刺鱿的尾巴上有很多锯齿状的毒刺,毒性很大,人的皮肤一旦为刺鱿的毒刺轻轻划破,哪怕是一小快,就必死无疑。从前刺鱼的鱼尾曾被监工用来作抽打奴隶的鞭子。如今在塞舌尔,即使拥有这么一条皮鞭也是非法的。但人们私底下仍然保存着这些鞭子,而且代代相传,用来鞭打不忠的妻子。如果传说某个女人是勾引其他男人的骚货,那么她注定要被这种鞭子抽打得动弹不得,至少一周内出不了门。邦德通常不杀鱼,而现在他想杀掉这刺鱼,因为它看起来邪恶异常。
邦德缓缓跟在这条刺鱿后面,与它间隔着一段距离。过不了多久,当刺鱿感到疲倦的时候,或者认为邦德这条浮在水面的“大鱼”不再会袭击它时,便会停在一块平坦的沙地上。利用自己的伪装本领,全身变成几乎透明的浅灰色,然后借助腹鳍的力量,扭动身子,钻进沙土里。
邦德的战术成功了。没多久,这条黑色的带子又回到平滑如镜的宽阔水域。在离水面大约12 英尺地方,刺鱼停止游弋,纹丝不动。邦德也立即停在原地,轻摆橡皮脚掌,小心地抬起头,使护目镜中的水流空。当他再次低头看时,刺鱼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邦德握住一支鱼叉炮,打开保险盖,缓缓地向前游去。他轻轻地摆动着橡皮脚掌,以免发出响声。同时他仔细四下察看,希望能发现刺鱼躲藏的身影。
四周一片沉寂,一切似乎都静止不动了。水底伸延至远处的沙土,象是一个光秃秃的平台。这时他发现沙地上有一个地方隆了起来,其轮廓微有起伏。他立即游了过去,定定地浮在上面,注视着这个突起处。忽然,沙土下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象鼻孔似的两个通气孔上方,细细的两股沙土微微跳动着。小孔后面连接着的是一个微隆起的小沙包,这就是刺鱼的躯体。小孔后一英寸处就是射击目标。邦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免刺鱼尾巴向上掀起时碰伤自己,他朝下瞄准,扣动了板机。
砰地一声,从下面腾起一团沙雾,邦德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了,心里面一阵焦急。过了一会儿,鱼叉炮上的绳子绷紧了,刺鱼终于出现了。它的尾巴一面拼命地翘动拍打着身子,一面渐渐移向远处。锯齿状的毒刺倒立在躯体上,森然可见。邦德跟在拼命挣扎、扭动的刺鱼后面,轻轻踩着水。他游到刺鱼的侧面,防止鱼尾搅断鱼线。刺鱼尾巴拍打了一会子,力量渐渐减弱。
于是邦德游到它的前面,用力把它拉向岸边。来到浅滩后,刺鱼再也无力挣扎,邦德把它拉上岸,但始终和它保持远距离。突然,巨大的刺鱼腾空而起,似乎想趁敌人不备一举击之,幸好邦德事先有所防备,闪身避开了。刺鱼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仰面朝天,白色鱼肚暴露在阳光下,丑陋的镰刀形大嘴一张一合。
邦德盯着刺鱼,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一个矮矮胖胖、身穿咔叽布装的白种男人,从棕榈树下走了出来。他穿过一片潮水冲刷过的马尾藻和杂草丛带,朝邦德走来。看见邦德那怔怔的样子,他笑着大声喊:“是你抓到了鱼,还是鱼抓走了你的魂?”
邦德转身答道:“费德勒,行个好,叫一个你手下人来。这东西怎么也不愿咽最后一口气。看,我的鱼叉还扎在它身上!”
巴比家族在塞舌尔是首富,几乎拥有这里的一切。费德勒·巴比是这一家族里最年轻的成员。他走近刺鱼看了看,说:“这条刺鱼还不错。你运气挺好,正好射中了它的要害部位,否则它非得咬住你往礁石上撞呢。要真是那样,你只有丢下鱼叉逃命。这东西命长得很,老半天死不了呢。快走,我要把你送到维多利亚去,有好事儿在等着你呢。我让手下人把鱼叉取出来就行。那鱼尾巴你想不想要?”
邦德笑道:“我连老婆都还没娶,拿鱼尾巴干吗用?对了,晚上咱们去喝两杯?”
“今晚就算了吧,朋友。快,跟我走。你的衣服呢?”
不一会儿,他们已坐着轿车沿海岸公路往城里进发。费德勒问邦德:“有个叫弥尔顿·格里斯特的美国人,你听说过吗?他开办了格里斯特饭店,还筹建了一个叫格里斯特的什么基金会。昨天他驾着一艘游艇来这里,叫格里斯特海浪号,可能是全印度洋最豪华的游艇,全长一百英尺,重二百吨。船上要什么有什么,上至娇妻,下至晶体管收音机。每间房里都有地毯、空调、还有美国香烟和高级法国香槟酒,真是海上乐园呢!”费德勒乐呵呵地又说道:“朋友,这船如此之棒,就算格里斯特先生是个十恶不赦的双料大坏蛋,谁又在乎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他的豪华游艇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朋友。我们将与格里斯特先生一起航行几天,还有美貌非凡的格里斯特夫人。我已经同意帮他把游艇领航带到夏格林岛,就是我曾跟你谈到过的那个岛。它离得很远,我们家除了在那儿捡点儿鲣鸟蛋之外,别无所获。它只高出海面三英尺。我最后一次去那儿还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这位格里斯特先生想到那儿去收集一种海产标本,大概是他那个基金会需要吧!据说夏格林岛一带水域有一种世界上濒临灭绝的小鱼。世界上现有的唯一一个标本就是从那儿弄到的,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反正格里斯特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倒挺有意思。可你去帮他领航,我去算什么?”
“我知道,你在这儿呆得很无聊,况且还要再等一个星期才能离开。于是我告诉他,你是潜水能手,只要那里确实有鱼,你很快就能发现。再说,你不去,我也不想去。所以格里斯特先生希望你也去。就是这样。我知道你肯定在海滨一带转悠,就开着车子来找你。渔民告诉我说,贝莱湾有个疯疯颠颠的白种男人想要自杀,我就知道那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你。
邦德笑了起来,说道:“真让人想不通,这些岛民居然怕海,几乎没有人会游泳。”
“他们不会游泳主要是受罗马天主教影响,因为它不喜欢他们脱掉花衣服,赤身裸体。的确很荒唐,但事实就是如此。至于你说他们怕海,我真要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才来这儿一个月,水里的鲨鱼和鲸鱼多的是,只不过你没在它们饿的时候碰上。还有石鱼。你知道人踩上石鱼后会怎么样?身子痛得缩成一把反弓,有时眼珠都会挤出来,样子真吓人。碰上石鱼很少有人能生还。”
邦德一点也没有为之所动:“在礁脉上落脚之前,他们应该穿上鞋或者把脚包上。别忘了,这种鱼可是他们自己从太平洋打捞起来,运到这一带来的,还有巨蛤。据说这一带海底是用鱼铺成的,至少有五十种海贝生长在那些岩石下面。岛上的人完全可以把这些海底财富远到别处去卖钱,这可以致富啊。可你瞧,他们守着如此丰富的海底宝藏,却在那里因为贫困而叹息,这不是愚昧是什么?”
费德勒哈哈大笑:“看不出邦德还是当总督的材料呢!你已经拉了一张选票了。下次上院开会,我一定要推荐你当总督,最合适不过了,有主见,有眼光,又有魄力。那些宝贝贝壳?啊哈!真是绝妙的建议。你知道吗?战争结束后,这里也曾大种广藿香,经济也曾因此繁荣过。可后来不行了,预算老是出现赤字。看来你当总督一定能改变这种穷困面貌。我们应该朝这一目标迈进:‘塞舌尔出产的海贝香飘万里,邦德先生声名远扬。’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詹姆斯爵士呢。”
“那样赚钱可比种香子兰强多了。”两人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穿过了棕榈树林,来到市效的公路上。
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三月里的一天,M 局长召见邦德,派他来塞舌尔执行一项任务。M 局长说:“海军部在马尔代夫群岛新修的一个海军基地出了些麻烦。共产党派人从锡兰潜入马尔代夫,闹怠工、罢工,这是必然的。为了减少损失,泊在新基地的海军舰队不得不转移到南边的塞舌尔群岛,那里离马尔代夫群岛几千海里,看上去要安全得多。海军部不希望这种事在那里重演。殖民部的官员则认为那里绝对安全可靠。至于我,还是依老办法,先派个人到那儿实地考察一番。几年前那里发生过马卡罗斯事件,随后又发生过几起破坏安全的事件。日本渔船经常在附近水域巡逻;从英格兰去的难民在那里策划阴谋活动;当地人同法国的联系千丝万缕……,这些都是那儿的不安定因素。你去那儿,主要是各处仔细瞧瞧,看看刚才我所说的那些因素是否很明显。”当时,伦敦正是春寒料峭,雨雪霏霏。M 局长凝视着窗外的雪花和冻雨,叮嘱道:“当心,可别在那儿中暑。”
一周前邦德已把他的报告写完,便再没什么事可干,一心等待坎帕拉号客轮把他运回蒙巴萨。酷热难当的天气、低垂的棕榈树、燕鸥的哀鸣、人们对椰仁干无休无止的唠叨……,都让邦德腻烦得整天无精打彩,只有当他想到即将告别这里的一切时,心情才好一些。
他们来到巴比家,把行装收拾完毕,驱车来到码头。只见半海里外停泊着一艘铮亮的白色游艇,那就是格里斯特海浪号。他们驾着一条独木舟状的小艇,开出了明镜一般的海湾,穿过礁脉中的开阔地带,向游艇驶去。格里斯特海浪号看上去并不十分漂亮,横梁过宽,整个构架显得大而不当,显得外观松散,线条不清晰。然而邦德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条游艇不同凡响,它不仅可以往来于南、北美洲之间,而且可以环游全球。远远地看去,船上好象没有人。当他们开到游艇旁边时,才发现两名穿着背心和白色短裤的水手正站在舷梯上,十分老练地手拿船钩,随时准备挡开寒伦可笑的小船,免得它碰掉游艇外壳上闪光的油漆。他们接过两人的手提袋,扶他们上了船。一个水手把舱盖打开,让他们下去。他们走进船舱,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间休息室。一跨进去,便迎面扑来一股凉爽的冷气。
休息室里没有人。内部设施富丽堂皇,舒适宜人,普通船上的小舱房和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半开半闭的威尼斯式百叶窗后是落地式大玻璃窗,屋子中央摆着低矮的桌子,四周围了一圈松软的的扶手椅,地上铺着厚实软和的淡蓝色地毯,墙壁用银白色的木板镶嵌而成,天花板是米黄色,整个色调十分雅致协调。办公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部电话。巨大的留声机旁边立着一个装满各种饮料的餐柜,上方悬挂着一幅黑发少女的半身像,身着黑白条纹套装,风韵迷人,很象是法国画家雷诺阿的名作真迹。屋中间的桌上还放着一只特大花盆,里面插着蓝白两色的风信子。书桌的一侧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叠杂志……。眼前这一切使邦德感到就象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一样。
“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詹姆斯?”
邦德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赞赏道:“真没想到海上也可以享受如此奢华的生活!”他深深吸了口气,“而且还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真舒服。我简直快忘记新鲜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还是外边的空气才新鲜,小伙子。这里不过是罐装食品而已。”不知什么时候,弥尔顿·格里斯特先生已无声无息地来到屋里,正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他看上去五十岁出头,身体结实。他身穿褪色的蓝色下装和军装样式的衬衫,腰上系了一条宽皮带,显得他是故意要造成这种坚韧不拔的印象。
他的脸色晒得很黑,浅棕色的眼睛微微低垂,露出倦怠而傲慢的神色。嘴巴有一点向下扭曲,好象是要显示出幽默感或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似的。他说起话来语速不紧不慢,口气不亲不疏,“小伙子”几个字隐隐露出些傲慢之气。
邦德觉得最为奇怪的还是他的音色,就象一串从牙缝里进出的音符,含糊不清,轻柔迷人,简直和已故的著名男影星汉弗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