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4-06-21 17:08      字数:4788
  跟在迪维尔身後的侍卫,迅速地扣起了格雷希特。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的话,我不是不信。
  只是,有一些东西弄不明白,我不会抽身离开。
  =
  潮湿的墙壁,长著浅色的青苔,偶尔有水滴沿著缝隙滑落,“滴答”一声没入沈寂。
  台阶两边有燃烧的火把,平地上还放著火盆,即使如此,也只是在墙壁上烧出了昏黄,大部分的空间,被黑暗牢牢控制。
  受刑台上,摆放著各式各样阴寒可怖的刑具,闪著森冷的光,风吹过,送来一阵刺鼻的血锈味道。
  受过刑的人,竟然都十分平静,失去了大声申诉的力气,只剩下低微的呻吟。这里的刑具,就是把送进来的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只剩一口吐出真相,但求速死的气。
  这是一所监狱,关押重犯的皇家监狱。
  本是一个天然洞穴,却因为岩壁陡峭,四周封闭,被选中做监狱。
  这所监狱,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如地狱一般,层层往下,越是重犯,越往下押,一直到暗无天日的第九层。
  仿佛悬在生与死之间,往上是代表自由的地面,往下是寻求解脱的死亡,关押在这里的人,不上不下,只有深深的绝望。
  凝固的空气,无言的压抑。
  沈重的铁栅栏,却在这个时候,缓缓地向上推移。
  七八名壮汉,紧绷著肌肉各拉一边缆绳,“嘿哟嘿哟”低沈的喝声,汗水掉落一地,看守著牢房的巨人,终於在他们不懈努力下,渐渐地挪开了脚步。
  摇曳的火光,在墙上印出两条狭长的黑影,前面的挑著灯,恭身引路向前,後面的挺著腰杆,徐徐踱著方步。
  两人走进吊门,少年略停脚步,环视了一圈,微微地蹙眉,又缓缓地舒开,脸上无甚表情,不似波浪翻滚的内心。
  继续向前,沿著陡峭而湿滑的石阶小心向下,少年心中暗叹,传说中能困住一切生灵的死亡监狱,果然不假。
  走下台阶,四弯八拐地被引到牢房前停下,往又狭又高的门栏望去,一杆清瘦的身影,立在远处的墙壁前,背对著自己。
  一丝讽刺的笑意,让少年的唇微微扬起。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活在太阳底下的天之骄子,曾经高高昂起头颅享受万人膜拜,曾经不可一世地任著性子肆意妄为,曾经凭借手中权力对自己苦苦相逼,如今,困在这不死不活的大牢里,成了自己的阶下囚。
  不得意,是假的。
  可是,这莫名的失落感,又要如何解释?
  少年别过头,轻轻地阖上眼,负在身後的双手握成拳,虽然极不愿意,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囚笼里这个人,其实比自己强。
  强在他与生俱来的耀眼光芒,强在他一呼百应的领导能力,强在他一点即通的聪慧天资,强在他修炼得来的可怕灵力……小时候,他是自己钦佩的偶像,羡慕以至於嫉妒的人,自己曾经试图通过努力来缩短这段差距,後来才发现,原来天与地的距离,是不可能拉近的。
  即使现在,身处深牢大狱,那从骨子里散发的无畏和自信,也让他更像一位高贵的王子,而不是落魄的囚徒。
  他会输给自己,不是输在能力,而是输在性格。
  狂傲的性格,对身边拥有的一切一副不屑的态度,让拼尽全力梦想有朝一日也可以触碰到荣耀的自己,感到深深的不爽,仿佛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赢”,只不过是他对自己的一点点施舍。
  很想很想看到,他作为失败者低头为自己递上降书。
  很想很想听到,从他的嘴里说出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他闲云野鹤一般地站在这里,面对墙壁刻画著什麽,仿佛自己从他手中夺过的不是皇位,而是一堆无用的垃圾!
  可笑的是,今天来这里,还是来求他保守秘密!
  格雷希特对著墙壁,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在墙上刻画似乎很幼稚,却是他一直以来不能做的事情。
  刻画,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心理,在他当权的时候,自然不能让身边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现在身陷囵圄,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想法了,终於有了闲情逸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想在这里也没有什麽不好,除了潮湿的环境让身上的伤恢复慢些之外,并没有受到什麽大刑,光是不用再听那帮大臣的唠叨,也让自己的心情爽朗起来。
  至於囚禁,皇宫和监狱,并没有什麽区别。
  只是,为什麽今天,他会来?
  我可怜又可笑的弟弟,不是把一切都给你了吗?还来这里索取什麽?
  如果说是你母亲的性命,那个我不能还你,想拿我这条命来抵,我也只能认命。
  争了这麽久,斗了这麽久,你也该倦了吧?
  我还记得有一次,众王子相约骑马,你因为身份太低不受邀约,表面上是无所谓,暗地里却毒杀了所有的马匹,哼,狠毒的小东西!
  现在你可以带著很多很多的马匹,在任何地方自由驰骋,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
  对了,除了他……
  原来,你来向我要回那样东西,你怕我泄露出去?
  傻孩子啊,如果我要说,你现在还可能站在这里麽?
  唉,命运真是讽刺,要我们为同一座皇位纷争,为同一个人伤神。
  明白了迪维尔的意图,格雷希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用石头做的画笔,略带遗憾地抚摩著墙壁上尚未完成的作品:“新王登基应该有很多事要处理,七王子来这里做什麽?“
  迪维尔示意引路的狱卒打开牢门,挥退左右,走了进去,淡淡地叫了声:“大哥。”
  格雷希特料想不到他会这麽叫,微微愣住,摩挲著壁画的手陡然停下,有点失神。
  从小到大,都是被尊称为“王子”,“大哥”这个称谓,有点陌生,有点遥远,又很亲切。
  他这麽叫,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某种计策?
  “今天我来这里,只有兄弟,没有王子,没有仇敌。”
  “有什麽话就直说吧,我不喜欢你脸上的面具。”
  是的,自己很讨厌迪维尔脸上那张漂亮的面具,虽说这是他在宫廷里夹缝求存的必要武器,但是遮盖了一颗原本淳朴的心,遮盖了一切高兴、悲伤或生气,总是忍不住想撕下他那张虚伪的笑容,看看背後隐藏著什麽。这就是为什麽,自己会头脑发热跑去逼死他母亲,因为那次,他真的是愤怒,真的是伤心,一次真正的表情。
  “大哥,”迪维尔走到壁画前,依旧不温不火,“把那份契约还给我吧。我翻遍了整座皇宫,也不知道你藏在哪里。”
  迪维尔的神情,努力地保持诚恳和平静,作为即将上任的王,他完全可以动用刑房里的刑具翘开阶下囚的嘴,但是他选择在这里,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请求眼前的男人,就好像弟弟在询问哥哥,你把我心爱的玩具藏哪里了?
  格雷希特点了点头:“还给你可以,反正那东西对我也没什麽用了,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放他走吧。”
  “不行。”
  “迪维尔,你在犯和我之前一样的错事!”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吗!”说到这里,迪维尔的情绪稍稍激动,深吸口气,才平缓了心情,“你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吗?他身上流淌著‘龙血’,封印著‘红凝’,这魔界的两大宝物,即使没让他完全成魔,也离魔类不远了。你能想象他回物质界,要过怎样的生活吗?月圆之前得不到足够的阳气,就会变成不死的魔物!他身上散发的魔性气息,会引来天界那帮混蛋日日夜夜永无休止的追杀!我怎麽能让他回去过这种生活!”
  “可那毕竟是他的选择,不是吗?你留他在身边,他就会快活吗?”
  “会的……我要尽一切的力量来爱护他,我要补偿自己对他犯下的过错……”
  迪维尔说到这里,精神已经面临崩溃,背靠著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紧紧地抱著颤抖的肩膀。
  “有一些过错,是你无法挽回的。有一些快乐,也不是你能给的。”格雷希特拍拍他的肩膀,此时的他更像一个安慰弟弟的兄长,“趁你们还没伤害到极点,放他走吧。”
  “不,不,我放不下,我放不下自己和他在一起的那段美好的日子,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人对我这麽好……”像是一个耍脾气的小孩,迪维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突然,他的眼光恶狠狠地望向站在一旁的格雷希特,满腔的怒火瞬间爆发,用尽全力掐住了格雷希特的脖子不放,颤抖的喉咙发出了压抑在心底的怒吼,“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恶魔,为什麽要我在他和生存之间做选择?!为什麽要毁掉我一切珍贵的东西?!你知道他在受虐的时候,我的心也在流血吗?!看著我心爱的人再也快乐不起来,我有多麽地痛苦吗?!”
  格雷希特没有挣扎,任凭迪维尔发泄心中的怨气,即使在他手里葬送了性命,也是罪有应得!
  “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我竟然是你的帮凶……告诉你们他致命的弱点……设下可怕的圈套……就为了拖延战争的时间……签下那张该死的契约书……把他当成供品献给你……”
  迪维尔紧掐的手越来越松,不是因为不恨,而是过度的憎恨让他失去了气力。
  不仅憎恨格雷希特,也憎恨自己。
  他只觉得全身好像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还有格雷希特,他深吸口气,说:“那张该死的契约书,就藏在你出宫之前的寝室里──你和法兰蒂尔都发誓不会再回去的地方。你去找出来,把它烧了吧,把所有的噩梦统统烧了!”
  我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漆黑的地牢,只觉得灵魂好像抽离了身体,天和地好像颠倒了过来,世间万物好像停止了呼吸,心好像灌注了铅水,沈得快要掉落下去,只剩下双腿机械性地迈步,漫无目的地向前,向前……
  脚尖不知被什麽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结束毫无意义的步行。
  一阵锐痛猛刺心脏,扭曲了所有表情,十指狠狠地往下嵌入,直到它们埋没在泥土里,胸口似乎有一股热流往上激涌,喉头一甜,喷出了口腔。
  呵,竟然是鲜热的血。
  我全身无力,缓缓地闭上眼睛,只希望永远不要再醒,紧紧地抱著双臂,颤抖如风中秋叶。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谁来帮帮我,摆脱这无边的心痛……
  呵呵,好傻的法兰蒂尔,为什麽要跟在他後面寻求真相?
  为什麽要听到最残酷的事实,才肯死心?
  为什麽不让他一辈子欺瞒著你,说最动听的谎言给你听?
  为什麽要偷偷跑到这里,独自忍受这凌迟一般的伤心?
  心,为什麽会这麽痛?
  痛得浑身都在颤抖……
  如果单单是恨,一剑杀了他不就得了,为什麽会下不了手?
  为什麽要充斥这麽多复杂的感情?
  为什麽还要拼命地说服自己,刚刚听到的只是幻觉,他是爱我的,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痛苦,绝望,愤怒,憎恨,疯狂地撞击著伤痕累累的心。
  对了,还有,变了味道的爱情。
  原来,我是爱他的。
  那个初次在敌营相见就用言语挑逗我的少年,那张温柔又隐隐带著忧伤的笑脸。
  为我疗伤时的认真和轻佻,城墙上犹在耳边的誓言。
  为我挑开鱼刺时的细心,陪我在海上看星星时的率性。
  在病榻前忍不住的激情拥吻,受伤後日夜不休的贴身照料。
  在幽幽密林中的散步,在茫茫冰原上的襄助。
  一幕一幕,滑过我冰冷的双眼……
  是的,我恨他,却不忍心杀。
  是因为爱,让我停下了手中的剑。
  任凭嘴上是一百个不认,还是在这种时候,挖出了潜藏在心底最真挚的感情。
  我缓缓地睁开眼,从地上挣扎著站起。
  望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竟然是片如火一般燃烧的枫叶林。
  秋风带著一片燃尽生命的红叶,摇晃著送到我手里。
  三年了,我来魔界,整整三年。
  这是一趟多麽荒唐的旅程。
  带著一身的伤口过来,又带著一身的伤口离开。
  为你疗伤的是那个人,留下伤痕的也是那个人。
  我,要走了。
  做完最後三件事,我就走。
  在黑暗中守候了很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结束了我的等待。
  门“吱”地一声被打开,那个人,手持一根微黄的蜡烛,步履蹒跚,一步一迟疑地向寝室中的睡床走来。
  一段不长的距离走了好长时间,终於,呆呆地停在了床沿。
  没有发现隐在暗处的我,他的腿一软,瘫在地上,背靠床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