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越来越短暂了，预示著又一个秋天的来临，而过完这个秋，我就真的长大了。
  在夏天结束之前，我尝到了初吻的味道。
  那一天，我和他遛完马，在湖边的柳树下乘凉。
  远处的荷花正朝著骄阳怒放，一阵阵微风吹过，摇曳著娉婷的身姿。
  水面上的荷叶，像碧绿色的玉盘，上面晶莹的露水，便是她细心收藏的珍珠。
  小小的蜻蜓，拍打著透明的翅膀，一会儿立在莲蓬上，一会儿又掠过水面，泛起一小圈涟漪。
  水里的鱼儿成群结队，散开，又聚集，耍著它们才知道的游戏。
  我正看著眼前的一幕入神，两只细小的黄鹂，在柳树支上跳跃，唱著欢快的歌儿。
  我们同时抬起了头，望向那快乐而自由的精灵，心里充满了羡慕。
  “什麽时候才能像它们一样……”我问站在身後的肯达。
  “快了……”他低头，回答我。
  然後才发现这是个危险的距离，他的唇离我的，不到半尺，我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他急著想避开，我转身，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按了下来，攫住他的唇。
  是的，是我主动。
  是我喜欢的，要我怎麽样都行；我不喜欢的，怎麽讨好我都没有用。
  後面这一句，是说给以後那群追逐我的白痴们听的，现在我只想好好地享受我的吻。
  他喜欢我的唇吗？
  我想他是喜欢的。因为我感觉到他的双唇颤抖了一下，想要避开，又无力地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投降了。
  我们的唇摩挲著，舌尖缠绵地纠缠著，淡淡地，涩涩的，青青的，甜甜的。
  他的吻很温柔，只有我知道这温柔里，暗藏了多少克制力，那份不希望伤害我的心情。
  在这无波的浪漫里，这九月里沈闷的天气，这一刻，是属於我们的。那隐忍了许久的激情，在这湖边的柳树下，结出了一朵淡淡的小花。
  我说不出当时的心情，如触电般地让我麻木，像漫步云霄般让我销魂。
  这种像柠檬般酸酸甜甜的滋味，许多年後，我仍留恋，还想再尝一遍。
  但，初吻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只有一次。
  我，我的吻，对的人，所以无悔。
  夜里，星宿闪著寒光，我就站在山之颠，剧烈的山风刮过了我的脸，扬起我的发。群山就在我脚下，苍莽而冷峻，在云海里若隐若现。
  我知道，这情景不是真实的，这里是梦境。
  然而，我身上的力量是真实的，它已经强大到可怕的地步，现在我只要在这里释放灵力，整个空间都会为之颤抖。
  剑法也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可以精确地刺中某一个目标，也可以挥剑将眼前的敌人一分为二，随心所欲，锐不可挡。
  咒语早已烂熟於心，那些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诅咒，每一样都可以置人於死地。
  我还学会了怎样布魔法阵，在瞬间诛杀大量的敌人。
  该学的，我都学会了。
  但，我知道，我永远也达不到哈帝斯要求的那个等级。
  这套魔法，学习到最高层次时，要求修炼者绝情绝爱，然而我心里已经藏著一个人，再也挪不开了，继续练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想再练了。”我对哈帝斯说。
  他很平静，但那不是一种妥协的平静。
  我知道平静的背後储藏著可怕的风暴，莱娜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而现在的我，已经不须要躲了，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
  “不错，我是说过，会把整套魔法学完，但是我也说过，要以我的意志为准，我现在不想练，也不能练了。我很感激你，但是……”
  他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那力度，可以把我的肩胛骨捏碎！
  “是为了那个男人，是不是？”他质问我，俊秀的脸痛苦得几近扭曲。
  “是的。”我平静地回答他，不想欺骗，不想逃避。
  “为什麽？他已经毁了你一次，你还要让他毁你第二次？那个男人，会把你引向深渊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但，就算是深渊，会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因为那是我选择的。大不了一死，又能在阴间见到你了。”
  “不，不会了……”他的脸依然是凄绝的表情，“你的魔法学到这个程度，非但帮不了你，还会在你死後吞噬你的灵魂，你会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像是在威胁，又像在哀求，希望我回心转意。
  但是，我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挽不回！
  “能跟他一世，也就够了。”
  这一次，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眼神连一点期盼都没有了，只有决绝。
  我知道，最後摊牌的时间到了。
  “哈帝斯，当年，你用玛丽的生命要挟我，要我学魔法，我答应了。其实当时你不是想要玛丽的命，而是冲著我来的，对不对？因为取一个小女孩的性命，根本不须要冥王亲自出马，只要命令手下的死神就可以了。”我抚开大风吹在他脸上的发，继续说，“这些年，我之所以不拆穿你，是因为我还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一定会保护他们，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如果你觉得我辜负了你什麽，尽管来找我。我不希望你对他，或者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下手。虽然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麽会找上我练这些魔法，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目的了。我会封锁我的梦境，以後我们不要再见面！”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地无助，眼睛变得空洞无物。
  “我守候了你将近万年，得到的，却是与当初一样的答案……”他的脸很苍白，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温柔得可怕，“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
  他笑了，竟然笑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紧揪著我的心。
  他低头，嘴唇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像风一样：“你听著，你会亲手杀了他。以後，无论哪个人爱上你，或者你爱上哪个人，他们最後的命运都是：死在你的手里。”
  我怔住了，这是诅咒，他竟然对我下咒！
  我猛地推开他，一直以来，把他当成朋友和师长般的信任与依赖，荡然无存！
  “马上收回你的诅咒！”
  我的伤心，竟然比愤怒还大。
  “收不回了，”他还是笑，可怕的笑，“这是死咒，杀了我也收不回了。”
  他大笑，无望的笑，整个山谷都是他的回音，凄厉得让群山颤抖……
  我站在那里，望著这个已经崩溃的男人，原本熟悉的脸，突然变得好陌生。
  我的心像针扎般地疼，无力得好像不能再跳动。
  我知道决裂会给双方带来很大的伤害，甚至想到会兵戎相向，但是他那句刺痛人心的诅咒，却是我没想到的。
  他就这麽恨我？
  守候了我一万年，是什麽意思？
  肯达曾经毁了我一次？
  我突然觉得好无力，连站都站不稳了。
  就在这时，一道曙光照了进来，物质界天亮了。
  “主人，该起床了。”
  对，一直都是这把声音解救我，就算他真的会毁了我，我也愿意啊！
  我笑了，顺著声音的方向走去。
  “别走，”哈帝斯拉住我的手，“外面等著你的，是苦厄的命运啊！”
  我挥开了他的手，再也没有回头。
  苦厄的命运也好，粉身碎骨也好，都是我的选择！
  我睁开眼，肯达就在我眼前，我一下子就从床上跃起来，紧紧地，深深地抱住了他！
  “怎麽了？”
  “别问，只要抱著我就行。”
  他环住双臂，像要把我嵌入他怀里。
  这就是他的拥抱，多麽真实，多麽温暖！
  如果现在就在他的怀里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说我会亲手杀了你？怎麽可能！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见你受伤害啊！
  对！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我一定会先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样，哈帝斯的诅咒，就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我叹了口气，渐渐释怀了，终於找到了一个破除诅咒的办法。
  “到底怎麽了？”过了好久，他才问。
  我微笑，说：“没什麽，刚刚做了个噩梦而已。帮我准备早餐吧。”
  终於穿过了漫长的十月，随著後山的第一片枫叶的飘落，我终於迈进了“成年”的门槛。
  满山的枫叶，依然红胜血。
  肯达送给我一片最红最豔的叶子作书签，每年，枫叶染红的时候，我都会收到这样的礼物。
  今年已经是第四片了，他陪伴我走过了四年，看著我，从一个无知的小孩，成长为一个英挺的少年。
  今年是我父亲唯一缺席的一个生日。
  新王加冕，身为首相的他，忙得不可开交，最近都回不来了。
  大部分的侍女也调派去登基庆典帮忙，屋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我微笑著望向窗外，心里揣度著某些事情……
  “生日快乐！”他从後面抱住了我，“想要什麽样的生日礼物？”
  “想要你！”
  我直言不讳地说出心里的渴望，对於他，我从不掩藏，虽然脸已经红得像枫叶一样。
  我转过身，抱住他。
  “别忘了一年前你说过些什麽，我已经十四岁了。”
  “法兰帝尔……”他的脸也红了，对我的直白很尴尬。
  我发现其实他是个害羞的人，不过对我来说，谁主动都无所谓，只要我喜欢。
  “今晚到我房间来。”我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不敢再看他的表情，飞快地跑到了楼上，“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不相信自己有这麽大胆，但我真的做了！
  这股勇气，我整整积累了一年！
  如今真的要实现了，心里还是怕怕的，紧张得要死啊！
  已经是夜里了，秋风也很凉，可是我却热得像火烧一样，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我控制不了那股凌乱的心跳，仿佛全世界都听到了。
  我告诉自己要镇静、镇静，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表现得像个小孩似的。
  杯子里的酒，被我像水一般地灌到了肚子里，这是我从酒窖里偷出来的，为了镇定，为了壮胆。
  自两年前，被那群臭男人灌醉之後，我就没碰过这东西，这杯子里红色的液体，依然是五味俱陈，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麽男人们那麽喜欢这种东西……
  还有一点就是，我还像两年前一样不胜酒力……
  几杯过後，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呼呼地睡著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躺在床上，衣服都还在。
  我看见两名侍女，正在整理我昨晚打翻的酒瓶。
  “少爷，您醒了，要不要我给您弄些醒酒茶？”
  “不用了……那个……昨晚我喝醉了？”
  “是啊，我们进来的时候，少爷您躺在地上。”
  “是你们发现我的？”
  “是的啊，怎麽了？”
  “没、没什麽……你们下去吧！”
  “是。”
  啊，那个蠢家夥，昨晚根本就没来！害我团团转，浪费了一夜的表情！
  我已经说得那麽白了，就算是白痴，也听得出来了吧？
  还是说，我根本就不具备诱惑他的魅力？
  我骤然一肚子气，继续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单里。
  傻瓜！白痴！！蠢蛋！！！
  再也不理你了！
  夜里，我走上楼，钻进那个冷冰冰的房间。
  我生气，我伤心，我绝望！
  他怎麽可以这麽对我，辜负我一片心意！
  我抓起桌子上的花瓶，狠狠地扔到墙上，任它“！啷”一声撞成了碎片，发泄心里的怨气。
  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他进来了。
  “怎麽了？”他问。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昨晚你怎麽没来？”
  他沈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来过了。我上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地上，睡著了。”
  他看著我，眼里充满了怜惜。
  “你喝醉了，美得像一件精致的瓷器，一碰就会碎，我当时就呆住了。那种美，能把所有人都迷倒了！我承认，当时我差点就抑制不住自己抱了你……”他伸手，抚摩我的脸，“但是那样对你不公平，会伤到你的……所以我逃走了，原谅我！”
  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情话，对我的赞美，要从他口中说出来，才有意义！
  我扑进了他的怀里，踮起脚尖，用我的双臂缠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吮吸他的下唇。
  我听到了肯达急促的呼吸，身体因为强忍欲望而收缩著，甚至有些颤抖，他在克制，在克制……
  可是喜欢一个人，为什麽要克制？我也喜欢你呀！当我知道你避开我不是因为讨厌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嘴角泛起了笑意，我要撕毁他那层脆弱的防线，我要融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