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4-06-11 10:48      字数:4807
  乔弯下腰,用双掌接了冰凉的水撩在脸上,一股刺鼻的漂白粉味道,令人作呕的水沟腐臭味,加上厕所里通风不良,停滞的空气比外头还热,汗酸、尿臭,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让这地方变成了毒气室。
  那小鬼也实在花了太长的时间。
  乔往脸上拨了更多的水,然后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
  虽然晒了一个小时的太阳,脸上红通通的,但是看起来仍是不很健康。以前他的眼睛是发亮的灰色,炯炯有神,如今却是涣散的布满血丝。
  第四个人加入蟑螂的打赌阵营,看来他约莫五十来岁,比其他人足足大了有三十岁,却也兴高采烈地跟他们一起干这无聊的事。几个赌鬼妨碍了其他人的通行,而越闹越不像话,对着一只抽搐的昆虫大声叫嚷,“跑啊!跑啊,跑啊!”
  好像在观赏一场马赛似的。
  乔望着镜子里那双死灰的眼,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要派那男孩去侦察那两个穿夏威夷衫的男人。如果他们是来跟监他的,那一定是误把他当成某人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错了,然后乔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所以也实在没什么理由要搜集他们什么情报好与之对抗了。
  他到海滩来是为了去墓园凭啥作准备,他要将自己交付给亘古以来大海永恒的律动,像海水冲刷礁石,磨去尖锐的棱角一般,洗净他内心的焦虑与创伤。大海的信息告诉他,生命是毫无意义的空虚。乔需要再来一罐啤酒来麻醉自己,这样就能带着大海给他的教诲,穿过城市,去到墓园。
  他无需慌乱,也无需行动,更不必故作神秘,对他而言,生命的神秘性早在那晚的科罗拉多草原上,随着一团爆炸火球而消逝无踪了。
  便鞋拖在磁砖上的啪哒声,乔知道那孩子回来收剩下的二十元了。“没看到穿花绿衬衫的大个子,但另外一个在外面肯定没错,他那秃脑袋都快被晒焦了。”
  那群赌鬼有几个高兴得大叫,其他的则在低声咒骂,因为那垂死的蟑螂表现得太不争气。
  男孩好奇地伸长脖子探看是怎么回事。乔一边从皮夹掏出二十元一边问:“在哪里?”
  男孩正试着从几个赌鬼身体之间的空隙往里看。‘海这里大约六十到八十尺往海滩的方向有棵棕桐树,沙滩上有几张桌子,这痞子跟几个韩国佬混在一起下棋。“
  “看着我!”
  被蟑螂大赛分了心的孩子说:“什么?”
  “看着我!”
  被乔声音中隐含的怒气吓了一跳,孩子朝他望了一眼,然后那双有瘀血的眼睛又重新盯在那二十元钞票上。
  “你看见的那家伙是不是穿花红的夏威夷衫?”乔问。
  “没错呀,还有其他颜色,但大部份是红色与橙色。”
  “他穿什么裤子?”
  “裤子?”
  “你给我老实点,我不会告诉你他穿什么的,你如果真的看见他,那由你来告诉我。”
  “嘿!老兄,他穿长裤还是短裤,我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啊!”
  “白色?褐色?我也不确定。我怎么知道还要作该死的时装报导。他就是手提了一双鞋,袜子塞在鞋里,站在那里张望。”
  这样就没错了,他就是乔先前往了望台旁看到手拿对讲机的家伙。
  那一群赌鬼笑着、骂着、吆喝着,使这场赌赛更形热闹。他们放肆地大声喧哗,从水泥墙反回来的声波,使镜子都震动起来。
  “他是真的在看韩国人下棋,还是装个样子而已?”
  “他盯着这地方,但一边还跟奶油派打情骂俏。”
  “奶油派?”
  “几个穿比基尼的婊子,老兄,你应该看看那个红头发穿比基尼的婊子。跟你一赌十,她只有十二岁,可是老兄,她会把你的视线紧紧吸住。”
  “他想上她们?”
  “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孩子说:“像他那种瘪三,连这种婊子都不会用他。”
  “不许叫她们婊子!”
  “什么?”
  “她们是女人。”
  孩子的眼神闪烁着刀锋般愤怒的光芒。“嘿!你算老几?
  教宗吗?“
  抽水马桶的冲水声使他感到反胃,乔强压住作呕的感觉对男孩说:“描述一下那女人。”
  男孩的眼神比之前更加挑衅,“都很标致,尤其是红头发那一个,但褐发的那一个跟她有得拚。我会爬在碎玻璃上对她打手枪,即使她是个聋子。”
  “聋子?”
  “一定是聋了或怎么的,”男孩说:“她把一个像是助听器的东西,放进耳朵又拿出来,放进去又拿出来,似乎老是弄不好。那婊子真是甜啊。”
  乔真想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掐个半死,直到他答应不再脱口说出那两个字,直到他了解那有多可恶,而且一旦变成口“
  头禅后是如何地贬低自己的身份。
  乔咬着牙,额头青筋暴出,眼前因血压陡升而一片模糊。他对自己这种潜藏的暴力反应感到震惊,反胃的感觉又更强烈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
  显然,乔的眼神使这男孩犹豫了,他不敢正视乔,而把眼光投注在那群喧闹的赌鬼身上。“给我二十块,那是我赚的。”
  乔捏着钞票的手并未松开。“你爸在哪?”
  “怎么样?”
  “你妈呢?”
  “关你什么事?”
  “他们在哪?”
  “他们正逍遥的过自己的日子呢。”
  乔的怒气化为沮丧。“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干嘛要知道?你认为我只是个小婴儿,不能独自来海边?去你的,我高兴到哪就到哪。”
  “你高兴去哪就去哪,但你无处可去。”
  他俩四目相接,孩子瘀青的眼里,闪过一丝孤独与创伤。它们是那么的深沉,令乔心中为之一震。那是每个人在十四岁的年龄都历经过的。“无处可去?那是什么意思?”
  乔觉得他们之间已产生微妙的联系,他与这个问题儿童之间的一道门已然开启。只要他能跨越那道鸿沟,就可改变他们的命运。
  但他自己的生活就像海边被遗弃的贝壳一样空洞。他没有信仰可以与人分享,没有智慧可以传授,没有希望可以布施,而且身无恒产。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忽然,男孩从乔的手中夺走那二十元大钞。当他嘲弄地重复乔刚说的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挪揄多过微笑。“她们是女人,”他边退边讲,“只要你把她们挑逗起来,她们全都变成了婊子。”
  “我们是禽兽吗?”乔怒叱地问,但那孩子在听到问题之前,就一溜烟地跑出了洗手间。
  虽已洗了两次手,但还是觉得胜。他想回到洗手台,但六条大汉现在正挡在前面围着蟑螂。
  拥挤的洗手间里换热难当,乔已开始汗流泱背,污浊的空气几乎要把人的肺腐蚀掉了。水气凝结在镜面上,反映出这群闹烘烘的人,一个个都不似血肉之躯,而像是来自炼狱的鬼差。
  赌兴正浓的赌徒们个个手握着钞票,对着蟑螂大声吆喝。他们的声音听在乔的耳里,犹如撕裂他心灵一般的尖叫声,使他更加头痛欲裂。
  他推开两个人,挤到圈子中间,一脚踏在蟑螂上,结束了它可怜的小生命。
  他的闯入,引起一阵错愕。乔转身离开这群人,不断地甩着头,但那尖锐的声音仍在脑海震荡。他朝出口走去,极欲在他爆炸之前离开这个地方。
  当赌徒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们怒声叫嚷,正气凛然,就像一群虔诚的教徒,被一个邋里邋遢的醉汉跑到圣殿他们面前呕吐而激怒到一般。
  其中一个一把捉住乔的手臂将他扭转身来。“老兄,你他妈的搞什么呀!”
  “放开我。”
  “我正在赢钱你不知道呀,老兄。”
  陌生人湿答答的手抓着乔,又脏又短的指甲,为了防止滑脱,几乎就快掐到肉里去了。
  “放开我!”
  “我正在赢钱!”这家伙又重复一遍,他的嘴因愤怒而扭曲,干裂的嘴唇沁出一丝鲜血。
  乔瞬间抓住这个赌徒的手腕,把他的一根手指往后扳,只见这家伙圆睁双眼,痛得厉声尖叫出来。乔把他手臂扭到背后,整个人往前一推,脸紧贴着厕所门板上。
  乔满肚子的怒火早就想发泄一下了,先前跟那十来岁小家伙的谈话,让他觉得沮丧到极点,现在怒火又被燃起。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做,这些人铁石心肠与他何干。就在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时,他已经把那家伙的脸重重地撞在门上一次、二次、三次了。
  乔怒气仍然未消,他血脉愤张,一股原始的暴力在他体内流窜,但他仍清楚自己已失去控制。他松开那赌徒,那家伙倒在厕所的地板上。
  乔全身战栗着,是因为盛怒,也是因为对自己的怒气感到恐惧的缘故。他倒退几步,直到水槽挡住了他的去路。洗手间里其他的人,都避他避得远远的不敢吭一声。
  赌徒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身下压着的是一张张一元。
  五元赢来的钞票。血从他干裂的嘴唇滴到他的下颔。他一只手捣住左边与门相撞的脸。“那只是一只蟑螂,天啊,只是一只烂蟑螂啊!”
  乔很想对他说抱歉,但说不出口。
  “你怎么能为一只蟑螂撞烂我的鼻子?只为一只蟑螂就撞扁我鼻子?”
  乔倒不是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难过,因为这家伙本来就是罪有应得,他是为自己变成如此可悲得如同行尸走肉而难过。
  乔走出臭气熏天的屋子,海风迎面吹来,似乎也无法使龌龊的世界变得更清新些。虽然在大太阳底下,他仍颤抖不已,因为一丝懊丧的悔意正在胸中渐渐升起。
  乔左躲右闪地避开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人群,朝他的毛巾及清凉的啤酒走去。他还惦记着那个穿花红夏威夷衫的苍白汉子,他没停下来,也没回头看,只是蹒跚地在沙滩上向前走。
  他不再对跟监的人感兴趣——如果他们真的是在跟监他的话。乔想不通他们为何会对他感兴趣,如果他们是条子,那一定是蠢蛋,竟把他误认成某人。他的生活中不需要这两个家伙。要不是束马尾巴的男孩提醒他,乔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两个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认错人了,然后呢,去一头撞死吧。
  乔的周围来了更多的人潮,他想收拾一下然后离开,但并不准备到墓园去。因为在洗手间发生的事,搅乱了他的心情,喝下去的两罐啤酒也白喝了。
  于是他又躺回毛巾上,一只手伸向冰桶,倒不是拿啤酒,而是拿了一块半圆形的冰块放在额头上。乔凝望着大海,一波波绿色的浪潮,像是一部巨大机械一排排的齿轮。
  浪花反射着太阳的金光,犹如通过电极的电流所产生的火花。
  大海是永不休止的机器,它无忧无虑地亘古长存,为无数的骚人墨客所歌咏,但它却不知人间的激情、苦难与承诺。乔认为必须学习这冰冷的机械世界,因为无需理解它那无意识的运作。毕竟,一个钟不需为走得太快而负责,织布机也不需为自己织出的布被刽子手拿来当面罩而被指责。他如果能适应机械世界的冷漠,对于人世的生死无常不再关心,那么,他终将获得平静。
  也许这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做得到,但乔目前唯一希望的就是停止焦虑,不再噩梦连连、牵肠挂肚。
  两个刚到的女孩,在离他二十尺远的地方铺下她们白色的海滩巾。其中一个有着一头耀眼的红发,身穿绿色的比基尼泳衣,泳衣小得连脱衣舞娘看了都会脸红。另一个褐发的女孩,跟她的朋友一样的标致。
  红头发的女孩是俏丽的短发,另一个则是长长的揭发。
  无疑地,这必是为了便于隐藏戴在她耳朵上的通信设备。
  对二十几岁的女人来说,她们似乎显得太聒噪而且孩子气了一些,就算她们没有长得这么漂亮,这样旁若无人的言行,也是会引人侧目的。只见她们懒洋洋地轮流用防晒油替对方抹背,嘻嘻哈哈地像在拍成人电影,吸引了沙滩上每一个异性的眼光。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策略了,没有人会怀疑他被两个穿得如此少的特务监视。她们不会像穿夏威夷衫的那两个男人一样容易穿梆。修长的大腿、深深的乳沟及浑圆的臀部,她们似乎是为了迎合乔的品味而被挑选的,以诱使他会和她们攀谈。如果这是她们的任务的话,那她们就失败了,美色对乔是起不了作用的。
  过去的一年里,他偶尔也会有性的幻想及冲动,可是每当勾起对妻子深刻的记忆,她曼妙的娇躯及火样的热情时,他不可避免地就会联想到在科罗拉多的坠机情形,那烟、火以及死亡,所有欲念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这两个女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