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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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网 更新:2024-06-11 10:47 字数:4940
“不,我不去。”大嫂忽然说道。
“为什么?大嫂。”我看着她,“不是都说好了吗?等天气暖和了,就到医院去,把你这病好好地治治,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啊,姐,”大哥这时才说道,“到医院去看看吧,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你们别再说了,我不去,我都已经好了,还去干吗?”大嫂放下碗,平静地说道。
“大嫂,”我拉着她的手臂,“你现在是好些了,可是并没有断根啊,到了冬天又要复发,你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拖。”
“妹子,”大嫂望着我,她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慈爱,“你别为我操心了,我不会去的,山路那么远,我可不想走,再说,住一次医院,要花好多钱,我也住不起。”
“姐,你别这么说,”大哥有些难过地看着她,“路远,我可以背你去,没钱,我可以去矿里打工,不管怎么说,给你治病要紧……”
“行了,长生,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已经都好了,不去医院,说不去就不去!”大嫂从未有过的固执让我十分惊讶,我心里的她一直是温顺平和的。
大嫂忽然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床边坐下,冲着我们说道:“你们不要再提去医院的事,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再休息两天,我就全好了,干吗要那么麻烦?”
我和大哥对视了一眼,她这样坚持,我们已经不知再说什么了。可是我的心里隐隐的不安,刚才大嫂从桌前站起来的时候,我好象看到她的眼里泛着微微的泪光。
就象大嫂所说的,她真的好起来了,她的脸色好象都不那么苍白了,也不再躺在床上,又开始象以前那样拿起了她的针线,坐在屋外的小凳上,缝着衣服,纳起鞋底来。
看到大嫂的身体健康起来,我的心越来越轻松,也开始象小天那样坐不住了,在山野里四处游走,大哥又忙碌起来,不是去林子里打猎,就是在地里忙着做春耕的准备。
生活好象又步入了正轨,每个人都在尽着自己的本分,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我在溪边的那块大石上坐着,欢腾的溪水从石边绕过,一刻不停地向山下奔流,午后和煦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我身上,风儿暖暖的,轻柔地从我颊边拂过,空气里是微熏欲醉的味道。我不知坐了多久,身下的那块大石在夏日里可以消去一身暑热,可现在却叫人有些不胜寒意。
我站了起来,将手里一直把玩着的那颗小鹅卵石丢进水里,听着它“扑通”的一声,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一惊,但立刻就回过神来,向后靠在那坚实温暖的胸膛上,仰起头,看见大哥正低头看着我,他的眼里有一抹笑意。
“小傻瓜,坐在这儿发呆么?还是在想些什么?”
我摇摇头,说道:“什么也没想,只是在享受一个宁静的下午。”
“连我也没有想吗?或者还嫌我打扰到你了吧。”他幽幽地说道。
“大哥,你越来越小气啦。”我笑他。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与其在这儿发呆,小丫头,”他忽然说道,“不如我们去翠烟湖吧,春天里的翠烟湖你不想去看看吗?”
春天里的翠烟湖!这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我连假装犹豫的念头都打消了。
“好啊,可是,”我转过身,望着他,“现在去会不会太晚啊?”
“不会,你还记不记得,”他看着我,眼神越来越温柔,“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翠烟湖的黄昏,现在去,正是时候呢。”
他拉住我的手,带着我去实现那个承诺。走出一线天,春天里的翠烟湖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穿过树林,穿过绿茸茸的草地,伫立在湖畔,呆呆地凝视着那碧绿晶莹的湖水,远处的湖面映着山峰的倒影,斜阳在身后,将我们的身影也投入了水中。
我呆了好半晌,才说道:“大哥,为什么每一次来,翠烟湖都有着不同的姿态?夏日里她象一个纯洁羞涩的少女,秋天她似一个成熟深思的女人,而现在,她又象一个如梦如幻的浪漫诗人。”我转过身,大哥正带着欣赏的、喜爱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我,“那冬天呢,大哥,冬天的翠烟湖又象什么?”
“冬天?”大哥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冬天的翠烟湖应该是一个沉睡中的仙子,等待着春天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他说着,竟俯下头在我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然后,她便苏醒过来了。”
我看着他,幸福的涟漪在心湖里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又说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好吗?快乐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走近一步去靠在他怀里,他伸手将我拥住,忽然叹了一口气,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惊讶了,问道:“为什么?我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是,你在我的身边,可是你总是躲在小屋里不出来,我不能去找你,也不能看着你,你为我度身制定了那么多刻薄的条律,虽然近在咫尺,可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的心总是牵挂在你身上,你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大哥!”我的眼睛模糊了,“可是我觉得好幸福,你难道不觉得吗?现在这样多好啊,大嫂的身体也好起来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一家人在这深山里平静快乐地过着日子,多好啊!”
“是么?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么?”他一直俯在我的耳边,好象在轻吻着我的头发。
我“恩”了一声,将自己更紧地贴在他怀里,不说话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沉默着。
夕阳已落到树梢上了,仍然焕发着灿烂夺目的光辉,我闭上眼睛,眼睛里也是一片红晕。
大哥忽然说道:“小丫头,我很久都没有听到你唱歌了,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回忆起妈妈爱唱的一首老歌,我轻轻地唱了起来: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盼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
我停住了,怔怔地发着呆。
“怎么了?怎么不唱下去?”
“大哥,我忽然觉得,我就是那株兰花草,如果离开了山林,不,”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如果离开了你,就再也不会盛开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我,我也凝视着他,好久好久。我看着他的眼瞳里的我,也知道我的眼瞳里只有他。
夕阳早已隐没在山林背后,空气慢慢变得有些浸人的冷,大哥忽然转头看着湖面,说道:“你快看!”
我也转过头,不由眨了眨眼睛,那湖面为何忽然间变得朦胧起来?可是我随即就明白了,那是一层淡淡的轻烟正从湖面上升起,让湖水变得朦胧起来。很快的,那层轻烟变得越来越浓了,在黄昏的余晖中,变幻着深深浅浅的翠色,氤氤氲氲地飘浮在湖面上,微风吹过,那层翠烟也不散去,如仙子的薄纱般袅袅娜娜地在湖面上摇曳轻舞。
我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好让这一切在眼前永驻,甚至希望生命都在此刻滞留,再也不去追逐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从山中来(二十九) 文 / 绿蝶
天空中的晚霞慢慢地褪去眩目的色彩,我和大哥终于离开翠烟湖往回走去。离木屋越近,我的心就越发得忐忑不安起来。大嫂见到我们这么晚才一起回到家中,会不会多心呢?我总是这样,在享受自私的幸福时,总会忘却了大嫂的存在,又总是在想起大嫂时,才想起应该责备自己。
从山涧里爬上来时,暮色降临了。小木屋伫立在斜坡上,已经近在眼前,可是我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小天的哭声从木屋里清晰地传了出来。我的心里一惊,大哥也停住了脚步,但几乎又是同时的,我们一起向斜坡上跑去。
木屋的门开着,小天的哭声更清晰了,他边哭边又在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起来呀,你起来呀……”
我的心忽地一下沉了下去,大哥抢在我前面疾步冲进门,一到门口,我们都呆住了,大嫂倒在地上,小天正趴在她身上哭喊着,摇晃着她,可是大嫂好象无知无觉了一样,动也不动,她的脸色在昏暗的暮色中看起来苍白的可怕。
大哥叫了一声,扑过去扶起了大嫂,呼喊着她。我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动,双腿不能控制地发着抖,浑身一阵阵地发冷,脑袋里“嗡嗡”乱响。
大哥伸手探了探大嫂的鼻息,忽然转头向我吼道:“还呆在那儿干什么?快去拿电筒,要赶紧送姐到医院去!”
我张着嘴应了一声,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跑到桌前在抽屉里翻出电筒,手抖得好厉害,电池装了好一会儿才装上。大哥已经抱着大嫂冲出门去了,小天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站在那里,吓傻了似的看着我,我拉着他的手,一起跑出门去,追上了大哥。
一路上,大哥埋着头,什么话也不说,抱着大嫂一个劲儿地跑着,我要拼命地跑才能跟上他,手里死死地攥着电筒,为他照着前面的路,小天一直紧紧地跟着我们,不哭也不吭声。我觉得体力已经渐渐透支了,喉头阵阵地发甜,随时都有可能跌倒,看着蜷缩在大哥臂弯里的大嫂,看着她始终那样悄无声息,我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老天,求求你!保佑大嫂平安无事吧,求求你一定要让她醒过来,好好地活着,求求你保佑她,求求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
好不容易跑下山,已经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冲进医院里,护士们立刻就看出是来了急救病人,忙将大嫂送进了急救室,我们要跟进去,可是却被护士拦住了,这个时候,值班医生也赶来了,急匆匆地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红灯亮着,医生在对大嫂进行抢救,我的心略微的松了一下,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贴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浑身都在无法克制地发抖。我向大哥望去,看到他呆呆地盯着急救室门上的红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痴傻了一般,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来,滑进脖子里。我想走过去帮他擦擦汗,可是却发现小天正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角。
“小姨,”他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小脸上又是茫然又是害怕,“妈妈怎么了?”
我蹲下身,对他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医生马上就会治好她,别害怕,小天。”我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汗珠,又抚了抚他那已经汗湿透了的头发。
小天怀疑地看着我,忽然问道:“妈妈是不是也要到天堂去,象舅公那样?”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就在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我站了起来,大哥已经迎了上去,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医生,怎么样?她……”
医生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和小天,摘下口罩,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怎么不早些送她来住院呢?上次她来医院我就帮她检查过,她已经是严重的肺心病晚期。”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听到大哥惊喊了一声:“肺心病晚期!怎么会?怎么……”
医生打断了他的话:“我叫她住院治疗,她执意不肯,你们做为家人怎么也不引起重视?”医生的语气严厉起来。
“医生,那她……她现在怎样了?”我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那么恐惧,连问这一句话都害怕得几乎不敢问出来。
我盯着医生,盯着他的神色,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等着他的回答,仿佛在等候命运的宣判。
医生又叹了一口气:“太晚了,她心脏衰竭,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我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她还能再支持一会儿,你们进去看看她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停地沉着,仿佛要沉到地狱里去。大哥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摧心般的吼叫声,冲进了急救室,我踉踉跄跄地跟进去,看到大哥“扑通”一声跪在大嫂床前,而大嫂,那慈爱亲切、善良而又单纯的大嫂,瘦小的身子裹在白色的被单下,苍白的脸色比被单还要白。我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大嫂床前,握住她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她白得发青的手背上。
象是感觉到了似的,大嫂的手忽地动了一下,我忙抬起头来,看着她,想喊她,可是嗓子里哽住了,什么也喊不出来。我看到对面的大哥也握着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