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4-06-11 10:47      字数:4902
  他瞪着我,不再说话,大嫂却笑了,她说道:“妹子,他给你挑水泡不会疼的,要是不挑掉,发炎化了脓那才疼呢。”
  我看了看大嫂,有些半信半疑,因为我长这么大,脚底还从来没有起过水泡。大哥仍不说话,他的眼睛在那对凸起的眉头下瞪着我,我也瞪着他,这种对峙一直到我慢慢地妥协地伸出脚去才结束。大嫂又轻声笑了起来,转过身到灶台前煮面去了。
  大哥俯下头,拿着针轻轻地又仔细地挑着我脚底的水泡,真的不痛呢,他那双粗大的手,拿着一根细细的针,居然那么轻巧灵便,不时挑着,又拿一块布轻轻在我脚底按着,挤着,动作迅速,却又一点儿也不让我感觉到疼。我曾经厌恶害怕的那双手就在那些动作里面,慢慢地变得让人信任而不再可怖。
  这时候,我才偷偷地,仔细地观察起他来。他头发又黑又短,发质好象很硬,一根根地立着,他的脸象是石头雕成的,在昏暗的光线映衬下,脸部线条越发地棱角分明,他有一个高高的额头,眉骨凸起,粗浓的双眉下,是一双不大但却很黑很深邃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紧抿着,嘴角处有着坚毅的线条,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下颌,中间竟有一条明显的沟痕,象某些外国人那样,再加上他黝黑发亮的肤色,为他这样的五官做了成功的搭衬,就使他完完全全呈现出一副硬汉形象来。
  我脚上的水泡挑完了,大嫂为我们煮的面也好了。也许是因为饿了许久的关系,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香喷喷的一碗面端到面前时,饥火上升,食欲大增,觉得甚至能将整只碗都吞下肚去。
  大哥走过去坐在小桌旁,捧着一只比我手上的碗至少大上三四倍的海碗,狼吞虎咽地三下五除二就将冒着尖儿的一海碗面条吃下肚去。从没见过食量这么大的人,我看得直咋舌,忽然想起《红楼梦》中刘姥姥在大观园中饮酒,玩得兴起时,自嘲的一句话:“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这位大哥该不是属牛的吧,想到这里,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大哥大嫂一起转过头看着我,瞠目不知所以然。
  我从山中来(八)   文 / 绿蝶
  从一个香甜的梦中醒来,我睁开眼,望着蓝花花的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明白了自己正身在何处。于是想坐起身来,可是浑身酸软疼痛,这一下竟没坐起来,我知道这是长期缺乏运动锻炼的结果,昨天爬了一天的山路,今天浑身的肌肉都酸痛起来。我侧过头,透过垂下的帐帘,朦朦胧胧地看得出外面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方桌前趴着一个小小的背影。
  我硬撑着坐了起来,浑身痛得忍不住呻吟了一下。掀开帐子,看见小天坐在小方桌前正转过头来看着我。
  “小天,就你一个人在家吗?你爸爸妈妈呢?”
  小天回答我之前,盯了我好一会儿:“爸爸到林子里去了,妈妈在屋后面。”
  “哦,那你在在做什么呢?”我一边问他,一边在两只手的协助下,费力地将两条腿从床上挪了下来,腿上感觉硬邦邦的,肌肉纠结在一起,纠的生疼。
  小天一边看着我怪异的举动,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在写作业。”
  “写作业?哦,你在上学吗?”
  小天摇了摇头:“是爸爸叫写的。”
  “你爸爸?”
  “爸爸说,作业写完了,才能出去玩。”
  “是你爸爸在教你念书?”
  小天“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那位大哥的谈吐确实不象是知识浅陋的山野村夫。“小天,你就叫毕小天么?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写给我看好吗?”
  小天转过头去,将桌上的作业本翻过背面,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想站起来,可却发觉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牵痛了我好几处肌肉,还没站起来,小天已经拿着本子走过来了。
  他将本子递到我眼前,我看到纸上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三个字“毕云天”。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首词中的句子:“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首《苏幕遮》是范仲淹的名作,是我非常喜爱的一首词,尤其这一句,意境清丽而又阔远,秋日景色,浓缩其中。莫非小天的名字是据此而来?如果是这样,那位大哥的知识涵养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呢。
  我看了看小天,这孩子和大哥还真象呢,除了脸型略窄些,下颌也没有那条沟痕外,那棱角分明的五官,那黎黑的肤色,简直是大哥的微缩版本。
  “小天,那你妈妈的名字会写吗?”
  小天点了点头,就趴在床上写了起来。这一次他写了很久,我看着,发觉原来他把他父母的名字全写上了。我觉得惊讶,这并不是因为又有了什么特别的名字,小天拿给我看时,我看到本子上的三个名字:“毕长生,毕灵芝,毕云天”。三个人都姓毕吗?这是让我惊讶的原因。
  “小天,你妈妈怎么也姓毕呢?你们一家人都姓毕吗?”
  “我们家当然都姓毕啦!”小天一边说一边点着头,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奇怪地看着我。
  “唔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正当我咬着嘴唇,不知该怎样向小天解释的时候,大嫂挎着一只竹蓝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妹子,你醒了?”大嫂看见了我,忙走上前来,“是小天吵醒了你吧?这孩子……”
  “不是,大嫂,小天很乖,没有吵醒我。”我摸摸小天那有着浓密黑发的头,微笑地看着他,又看看大嫂。她的背后,未关上的门外,刺目耀眼的阳光让人不能直视。
  大嫂轻拍了小天一下,对他说:“小天,快去写作业吧,你爸说的,作业写完了才能出去玩。”
  小天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又伏在小桌上写他的作业去了。大嫂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发现她胳膊上挎的篮子里是满满的一蓝红枣。
  “妹子,你的脚觉得好些了没?”
  啊,我的脚!这时我才想起扭伤了脚。一经想起,昨夜在林子里迷路的事便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我的脸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烫了。我动了动扭伤的右脚,脚踝一阵轻微的疼痛,而且,我忽然感到两只脚底火辣辣的,胀得发疼,我不由得咧了咧嘴。
  “怎么?妹子,脚很疼吗?”大嫂见我半天不说话,关心地问道。
  “啊,不是。”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着,“不是很疼,好多了。”
  大嫂笑了笑,说道:“那些草药很灵的,小时候长生跌伤扭伤,我爹就给他敷这些,好得很快的,不过,得好好休养才行。”
  我发现大嫂的笑容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友善与关爱,让我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大嫂,谢谢你,真没想到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
  “好啦,别这么说,啊对了,”大嫂忽然想起了什么,“妹子,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不用了,”我连忙拉住大嫂,“我就吃几颗红枣吧。”篮子里又大又泛着紫红色的干枣很诱人呢。
  我吃着甜腻的枣子,大嫂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我朝她笑了笑:“大嫂,这附近就只有你们这一家人吗?听说山上有很多猎户,你们不住在一起么?”
  “是有很多猎户,但大家都住得很分散,平时也很少往来。妹子,”大嫂眼里带着询问,“你应该不是镇上的人吧?”
  我看了看她,然后又拣了一颗枣丢进嘴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镇上的人呢?”
  “镇上的人我大都认识,其实,我也经常下山到镇上去,我有个舅舅在镇上住,有时我会去看看他。”大嫂笑了笑,“你一看就不是镇上的,你的穿着打扮还有说话的口音……你应该是城市里来的,怎么会到这山上来呢?”
  “其实,我以后也该算是镇上的人啦,我是来这里工作的。”我一边说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身体,希望一会儿能下床走动一下。
  “哦,来工作?你怎么会来这里工作?是做什么的?”大嫂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一副很惊讶又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告诉她我在涵江中学做都是,她马上很惊奇地说道:“老师?原来你是个老师!啊,你一定是个大学生吧!”看我点了点头,她忽然又说了一句,“真是大学生,啊,真好,真好!”她望着我,眼里满是欣羡、感叹,甚至还有一丝崇敬。
  我想,她一直在这山里面生活,看起来平静安宁,但也许内心深处对山外的世界也是充满了渴望与向往的。我突然又想起了涵江。
  中午,那位大哥没有回来,大嫂做了简单的午餐,她非常抱歉地对我说,要等大哥打到猎物回来,才能让我吃得好一点。我当然不会介意这些,反而觉得很过意不去。
  我的脚底满是干瘪了的水泡,又红又肿,一碰就很疼,根本无法穿进鞋子,脚又扭伤了,这一天,我只好一直坐在床上,大嫂不时地和我拉拉家常,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太阳落山,屋外一片红彤彤时,大哥才回来。他打了一只獐子,但我没有看见,因为他没有直接进屋里来。等到獐子肉端上桌,我才看见了他。他好象已经洗过了澡,穿着一件干净的但已经洗得很旧的棉布短袖衫,衣服有些小了,他又黑又粗大的胳膊将袖子绷得紧紧的,大臂上的肌肉线条完美地隆起,给人非常有力量的感觉,象是杂志上的健美明星。胸前的扣子几乎扣不上,露出黑茸茸的胸毛,我注意到,他甚至是有络腮胡子的,只不过刮得很干净。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粗犷的有着逼人的男性气息的男人,心里莫名地有点惧怕。
  他一直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也不和人说话,他的食欲一定很好,但吃相并不粗鲁。一顿饭下来,除了大嫂不时地劝我多吃菜,我发现这一家人很少交谈。我偷偷地打量着他们,发觉不管怎么看,大哥和大嫂都不象是一对夫妻,大哥甚至叫她“姐”,说是姐弟还合适一些。
  吃完饭,大哥又转身出去了,小天也跟着他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大嫂起身去收拾清洗碗筷,为了将就我,他们把桌了移到了床前。
  一会儿,大哥又推门走了进来,他手上又抓了一把枝枝叶叶的东西,我知道,他又要帮我上药了。他走过来,在床边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时他自从打猎回来,第一次正眼瞧我,不过,他马上又低下头去摆弄那些草药了。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我给你换换药。”他边说边伸手过来,将我的脚抬起放到他的腿上,我的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涩。他拆开了我脚上缠着的布条,看了看我扭伤的地方,然后让大嫂端了一盆清水来,仔细地将我脚上残留的草药洗掉。我的脚踝被草药的汁液浸得发绿,但却明显的没有昨天那么肿了。
  “大哥,我的伤要多久才能好呢?”我看见他象昨天那样帮我敷药,便忍不住问他。
  他没有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你的脚扭伤得有点严重,脚背上的肌肉都拉伤了,要想好得快,至少七八天之内都不能下地走动。”他一边说,一边又用一块干净的布条将我的脚包扎起来。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咯噔”一声,七八天不能走动,我的假期岂不是全泡汤了?这怎么办?本来想上山来好好地散散心,四处游玩一下,可是怎么会这么倒霉,居然扭伤了脚,连路都不能走了。
  “哎,怎么会这么倒霉!”我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懊丧,忍不住脱口而出。
  “倒霉?你没摔断骨头,已经是万幸了!”大哥猛然抬起头来盯着我,深邃的眼窝里流露出一缕嘲讽,“你如果跑得慢一点,也许还不会伤得这么重。”
  “你……”看着他微微牵动的嘴角,满脸讥讽的样子,我又生气又尴尬,但只说了一个字,心里一转念,便将后面的一大堆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我跑得这么快,还不是因为他,谁让他那么莫名其妙地躺在我宿舍的床上,差点把我吓得半死,再见到他,能不逃命吗?这一切他还没对我作出解释,这倒好,反而讥讽起我来了。
  可是又一想,我在林子里迷了路,扭伤了脚,是他找到了我,并将我背了回来,还帮我治伤上药。如果他不来找我,可能在林子里,吓都吓死了,他倒是对我有恩的呢。我只有不吭声了,可是他的神情态度很让人生气,我撅着嘴,气鼓鼓地瞪着他。
  他看都不看我,埋下头去检查我的脚底,在桌上散放着的草药里找出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