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绝对601      更新:2024-06-07 13:57      字数:4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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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真的去了吗?
  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世人总爱欺骗自己,即便是握有四海的皇帝也一样。
  和西垣的战争还在持续着,有输也有赢。朝中大臣的空缺又填满了,惟独中书令之位虚悬……可无论派出多少探子打探西垣的情报,也没有一点关于叔父的消息。
  他就象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有人看过他……
  距离那天三个月以后,去西垣打探的探子传来消息。西垣军中路的统帅樊德在已经成了一片焦土的安州城,为二十四个死难的官员立了坟……
  重煦十六年十一月,作为战虏交换。西垣放回了安州城陷时投降于樊德的五名官员……
  重煦十七年正月初一,这五人被押解回京,审讯……
  证实叔父在城破那一刻,在官邸之内,悠闲得弹着琵琶……火焚之时,琵琶之声依然悠扬……
  据说叔父素有〃琵琶国手〃之称,他随身携带的就是一把名为〃春风〃的琵琶,为与龟滋贵族白明德斗琵琶时所赢之物……
  一切都已大白,再无自欺的理由。
  重煦十七年二月,重煦皇帝独孤炫为安州城死难的官兵设大道场……修建衣冠冢,叔父的衣冠冢,建于皇帝为自己修建的昭陵中。而叔父之灵位,终于摆上了云阳谢家的祠堂。
  至此,宫中再无人提起叔父的名字。那名字已成禁忌……
  而我总是想起叔父和煦的笑脸……
  一切都已经成了惘然。
  《雪魅芳华》第六话 清贫(全)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又是春来的季节,而叔父的忌日就在今天。
  从早上开始,屋子里的气氛就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十岁的小堂弟如今也已象个大人,帮着聆音婶婶的忙,再不复昔年那淘气而活泼的模样。
  没有父亲的孩子,早熟的让人疼惜……小堂弟这几年变了很多,他做什么事都拼命……我看在眼里,总是有种酸涩的情绪。
  所有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到了,除了陛下,还有大哥没到。
  而远从云阳赶到京城的父亲和我,在这房子里却没见到大哥谢奇。他本应该在这里的……可每年的今天,大家为叔父上香的日子……大哥总是消失……
  也许叔父的故去,最痛苦的人除了陛下,还有大哥。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唯一所知的是当年叔父和大哥大吵了一架,在叔父启程前往安州的前一天晚上。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事而争执没有人知道。但第二天,叔父随陛下前往西疆的时候,一向紧跟在他身边的大哥,十年以来从未离开叔父半步远的大哥,却没有跟着他走……
  不久,就传来了松河失守的消息,安州路断,再无人能越过西垣的大军过去。大哥得知消息的时候很慌张,他和父亲一样都做了种种的努力……但一切都是徒劳。
  再然后,安州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坚守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在我们开始怀有希望的时候,安州城陷,叔父遇难的消息传来……
  那夜,似乎家中所有的人都失眠。大哥喝光了叔父家中所藏的酒……就象父亲那时一样没命的喝,只是他喝得比父亲更多,他的表情比父亲当年更苦……如泣血般的无声的流泪,大哥那天骑了一夜的马,在马背上喝了一夜的酒……
  没有人能阻止他疯狂的举动……只有八岁的小堂弟拿了根棍子挡在飞驰的骏马面前……无畏,眼里有怒火……
  〃大堂哥你够了没有,你这样你以为在天上的爹爹会开心吗?爹爹心最软,你要想让他不开心就继续喝下去……〃小堂弟的声音很冷,而他的表情再没有一丝的稚气。
  大哥安静了下来,滚下马抱着小堂弟,泪水一滴一滴的流。可小堂弟的表情却只是漠然的一片,苍白如雪的脸上没有一滴的眼泪……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那时他在想叔父的遗言……
  厉文道带来了叔父最后的嘱托,很简单……
  口信里说不要聆音婶婶为他守寡,服丧满一年即可改嫁,以免人言可畏。要小堂弟不要再淘气要懂事,跟着大哥生活……他说他写了很多卷的文本,放在好友冷大人那里,是写给小堂弟当课本的,希望小堂弟能过得比他好……家中的一切财产除了三亩薄田供给小堂弟的衣食,其余都变卖用来赈济京城因战乱而背井离乡来到京城的流民……他说流民很苦,实在让人看了不忍心……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管家郭二,可烧毁他的卖身契,放他自由……他说他既已死,他与郭二的主仆关系就可以解除,郭二不要再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理想……他说每个人都会有理想……
  还有一个镏金熏香盒是给陛下的……他说这东西的意思陛下懂……
  叔父的遗言带着一丝玩笑的口气,还带着一点的天真。可听了让人流泪……
  聆音婶婶并没有改嫁,女人在遇到大变的时候总是很坚强,甚至有时会超过男人……我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女道士萧月仪小堂弟的亲生母亲。那是个极为温柔的女子,看不出一点点的精干气息……和我所想的不同,但她也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这两个女人,或者爱着叔父或者不爱叔父的两个女人,在叔父不在的时候撑起了一个家……而陛下对于萧月仪的存在,似乎已是默许……静悄悄的不闻一丝的异动。
  厉文道成了家中的常客,他也成了朝中的宠臣……虽然他不是和叔父在一起,但只有他才知道,安州城里的叔父,过得怎么样。
  厉文道说在安州城里的叔父还是象平常一样的迷糊、少根筋……安州城里的人总是看到他拿着本书一边看一边走路,结果老是跌倒,可跌了以后拍拍衣服又没事人一样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是一样的看他的书,走他的路;常常看到他没有架子的跑到城门楼上和守城的小兵们聊天,称兄道弟,像是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中书令……;常常看到他和潘侍郎两人兴致勃勃的到安州城北面的山上打猎,虽然这两人的箭术都不是普通的烂,打了半天也没有一只猎物打到,还被兔子追着满山跑……多亏他那匹皇帝御赐的千里神驹才救了这两个衣冠楚楚的大人物……
  这是松河还在我朝的统治之中,安州城还是安全的后方的时候所发生的事。
  我知道叔父一向都迷糊,虽然我也没和叔父相处几天,但可以看得出来,所以他这些做的事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我奇怪的是,在安州城被围困的那些天里,厉文道说叔父还是每天都是带着很精神的笑容去看惶恐不安的老百姓,尽管他知道情势危急;他总是少根筋的在安州城里的风景胜地秋池大宴宾客……似乎对外面把安州围得水泄不通的西垣大军毫不在意;叔父对他的那匹爱马视若珍宝,但在安州城最后的日子里,大家都拼命吃粮食的时候叔父总把自己的口粮节省一半下来给马吃……忘了人比马贵重的道理……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叔父在这段围城的时日里竟然和西垣的攻城将领樊德成了好朋友,两人经常互相赠酒……还互为唱和,吟诗作对。但最后叔父却没有听樊德的话投降……虽然以厉文道的话来说,樊德是一个很令人敬重的人,也是一个口才很好的人……
  我不懂叔父的举动,但厉文道却说他懂,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的神情在提起叔父的时候总是会发亮……而他所描述的叔父,却是大家都不太了解的叔父,只有大哥,每每听到厉文道的话,神情总是黯然。
  但身在九重禁宫中的陛下,却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厉文道……他也从来不问叔父在安州城的情况……
  似乎所有的关于叔父的记忆,都已经被他遗忘……可我却记得,那场为安州城遇难的人所做的法事进行到最后一天的晚上,陛下却带我一起去放河灯……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只带我去,可以陪他去的人很多,但看他看着镏金熏香盒那温柔的脸,我什么也没问。不是什么问题都需要答案……
  听说河灯是为死去的人引路的灯……象船,可以游走于人世与黄泉之间。昏黄的灯火掩映着孱孱的流水,那天晚上没有风……湖面很静,岸边有萤火虫点点的微光……陛下只是沉默着点亮那一盏盏的白纸做的河灯,无语的望着它们飘远……
  〃这灯真的能到黄泉去吗?〃陛下的话有点仿徨,他只是喃喃的,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当年父皇宾天的时候,朕也放过河灯。宫女们说河灯能给父皇找到回家的路,河灯会让死去的人知道在世的人对他的牵挂……可朕等了很久,父皇也没给朕托梦……〃
  〃君阳为什么这么傻呢?朕宁可他投降也好,他叛国也好,他怎么对不起这个国家、怎么对不起朕都没有关系……朕宁可与他此生不再相见,只要他活着就好……朕只要他活着,其它的朕都不介意……可为什么老天不曾告诉君阳朕的心意呢?〃陛下就象个迷惘的孩子,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他的眼看的很远……他跟着最后一盏河灯漂流的方向不停的追,好似追着那盏河灯,就能再见到叔父……
  可是河灯终究飘远……直至再无影踪……
  所谓的爱,是否太沉重……会让一个人忘记了自己所担负的职责,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爱,可会让人痴狂?
  我不以为,问陛下,而陛下却看着我,苦涩的对我说了一句。〃爱人,是没有自尊可言的。〃
  陛下的那句话,好沉重……却也无悔,我只能默然。
  那天夜里,我一直陪着陛下,听他说他和叔父的事情。叔父与他由相识到相知,从一开始的不谅解,到后来的云淡风轻……那夜我才知道,原来叔父的最爱竟然不是陛下,而是崔宜……可是陛下的话很让人心酸,他说他很满足,即使他永远都只能在叔父心中排第二位……他说他愿意等,等叔父完全的接受他,他说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老天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天真的有眼吗?
  那夜,我看着痛苦的陛下,不由疑问。
  所以对于这三年来,陛下看似的薄情举动,我能理解,我知道他心中很苦。那样空那样深的大洞,有谁能填补的了,追追寻寻,那人于己却已是如天上人间,再无相聚相守的机会……
  我也理解大哥,我懂那种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苦闷与绝望并行,身上背负着的罪,怕是此生再无卸下的一天。
  如果大哥跟着叔父走,那结果会不会和今天不一样。如果叔父一直都跟在陛下身边,那结果会不会和今天不一样。
  太多的如果,太多的如果,对不好的结果,人们总是会浮想联翩,提出许许多多的如果……
  可是这只是如果,事实却没办法改变。
  只是时间的流逝如水,过而无痕,而有些事情却让人无法忘怀。
  如今我也已经十六岁了,正逢当年叔父离家上京的年纪。这次到京城来我才发现,京城里的繁华依旧,但我已觉物是人非。
  我喜欢断案,自认嫉恶如仇。于是拜叔父的好友掌判案子的大理卿吴肃为老师学习。
  最近发生了一件稀奇的案子,有人拿了一把琵琶到当铺去典当,说那把琵琶很值钱……但当铺的朝奉鉴定了半天,却说这把琵琶不值钱,于是两人发生争执。仅仅是争执倒也罢了,但这二人吵着吵着却吵到了路上,结果惊了太华公主出行的车马……
  本来这种事情应当属京兆尹的管辖范围,但是其中牵扯到了太华公主,结果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案子就划到了大理寺来审理。
  吴恩师对这件案子本来没有什么兴趣,他当堂听审以后就打算把这件实在无聊的可以的案子交由大理正来审理。但他一看到那把最后呈上来的证物,那把琵琶,神色就不对了。
  当晚,我在恩师府中吃完饭后,才发现此时应该已经是埋在案卷堆里的恩师,却在房里对着那把琵琶发呆……
  我觉得奇怪,想问,恩师却先开口,要我去鉴定这把看起来很普通,看起来很旧,连彩绘都已脱落,有焦黑痕迹的琵琶……
  我实在不懂这把琵琶里面会有什么玄机,会让恩师如此重视。恩师却又一次在我前面发话。
  〃这把琵琶,可能是'春风'。〃
  〃春风?〃我纳闷的重复,还是不懂恩师话中的意思。
  〃如过我没看错,这把琵琶应该是你叔父当年随身携带的'春风'琵琶……奇怪,这把琵琶应该已经烧了啊,怎么还会出现呢?这里一定有蹊跷,你先把这把琵琶鉴定一下。〃
  而我拿着这把琵琶鉴定之后,竟然发现这把琵琶就是〃春风〃,大家以为都已经应该葬身火海的〃春风〃琵琶……
  而此时,总管丁伯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家中服侍娘亲的仆人秋水的家人给她寄了封代笔书写的信……秋水不识字,于是请总管丁伯念给她听,但丁伯却发现,那信上的字迹,竟然和叔父的笔迹一模一样……
  这到底代表什么呢?
  如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父亲很肯定的告诉我,说这绝对是叔父的亲笔,叔父自幼习王献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