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绝对601      更新:2024-06-07 13:57      字数:4822
  叔父终究没有等我回来,那时我不知道,叔父已经和皇帝踏上了去西疆的路上。
  重煦十四年,西垣攻我中略,取边境二十五城,情势危急。
  获边关急报的重煦皇帝独孤炫立即结束南巡,赶赴西疆重镇沙洲指挥,中书令谢默、兵部尚书毕引等朝中重臣随侍。
  同年七月,陛下回京,举大朝仪,斋戒沐浴行祭天礼,拜镇守南疆的〃信王〃独孤贤与左金吾将军曹达为帅,率五十万大军往西疆作战。
  从而,揭开了这场历经十年之久的战争序幕。
  重煦十五年,战势僵持,西垣军与我朝大军对峙于沙洲,西垣帝岑甚亲临,局势一触即发……
  在京师的重煦皇帝将朝政托于本代〃影王〃独孤净,自统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途中,陛下将中书令谢默为首的随行文官三十二人安置于〃河西四镇〃之首的安州,以避战乱波及。
  重煦十五年四月,我朝大军在距沙洲城四里外力克西垣军,斩西垣军首级一万余颗,俘虏西垣军三万余名,并全虏西垣沙洲指挥大将。
  此一役大快我朝人心,鼓舞我朝军民士气。皇帝也极为高兴,下旨大赦天下,全国解夜间宵禁,欢庆三天……
  那道颁行天下的圣旨,据说出自于在安州处理公务的叔父亲笔。
  这些消息,来自于京城发出的,每日记载朝廷大事,分发各州、郡、县官员的条报……
  我家由于叔父的关系,也有这样的一份条报。同来的,还有叔父自安州给父亲的一封信。
  〃安州守将孙南金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副将支世有武勇,于计谋上却不在行,倒有些让人担心。幸南金治军有方,与支世通力合作无间,安州守备现在不成问题……弟在这里很安全,大哥请放宽心!
  安州为西域大镇,处来往西域与中略的关口,城市极为富庶,有'沙漠明珠'的美誉……每天闲暇时在这里看看夕阳下的沙漠美景,读读书,倒也很不错。
  ……
  ……
  前方战事吃紧,沙洲之役过后,大军可乘胜追击。陛下一时尚不能返回京城,弟大概也得在安州呆上一段时日,无暇顾及家中诸事。大哥如有闲暇,请上京帮小弟照看一下聆音与庭儿……虽衣食无忧,但聆音与庭儿毕竟只是弱质女子与幼儿,有很多事情很难处理……尤其庭儿有幼时弟之顽劣,现虽将这孩子托国子监祭酒的好友漱寒照看读书,但恐怕他没有这么听话。弟很担心,望大哥照应……
  如无意外,我朝与西垣的对垒将很快结束。小弟回京之后再与大哥把酒言欢。
  弟谢默顿首再拜!〃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连叔父,在信中,也如此认为……父亲带我去了京城,出乎意料,小堂弟在冷大人那里学的很认真,让我暗自发笑。
  战事持续进行,但事实出乎众人的预料。
  重煦十五年五月,距沙洲大捷仅仅一月之隔。西垣军侦悉河西兵内调,守备空虚,遂发动攻势。河西、陇西两郡先后沦陷,联系河西四镇与中略的松河郡府治松河城被西垣奇袭攻破,西方路断。〃河西四镇〃与朝廷失去联系,音讯无法相通,成为孤城……
  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叔父与那三十二名朝中重臣也被困在了安州城中,无法脱身。消息传来,朝野大哗……
  重煦十五年六月,西垣军破与安州城相临之关镇简州后再攻安州,被安州守军击退……安州守将孙南金战死。
  重煦十五年七月,信王独孤贤率大军十万,攻松河,欲重新打通中略与〃河西四镇〃的通道,解安州之围。惜被西垣军统帅申弘农所败……无功而返。
  重煦十五年八月,〃河西四镇〃余下三镇中宾州与漠州相继失守……
  下一个就是安州了吧……不祥的阴影在人们的脑海中悬绕……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情形会是怎样,河西四镇已有三镇失守,剩下的一个,又能怎么样?
  没有支援,剩下的最后一个城池,能撑多久?
  十天、或者是二十天、再或者是三十天?
  不会超过这个数,坚持不久了吧……出门去的时候我总能听到这样的话题,连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乐观,更不要说其余的地方了。
  全国都被悲观的情绪所笼罩着,而我家中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身陷孤城的叔父,未来死生未卜。
  象他们这样的朝中重臣,被围困在孤城里,除了投降就是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他们都是人才,随侍陛下于安州处理公务的都是精英……如他们不能为西垣所用,他们还有命在吗?
  可若投降了西垣,中略已无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又该如何面对世人……
  安州的守将,孙南金已经身亡。现在指挥作战的应该是副将支世……叔父说他没有谋略,照现在这样的情势,怎么叫人不担心?
  听经常来往于叔父永昌坊中书府的国子监祭酒,小堂弟的先生冷大人告诉我们。现在朝中包括叔父在内三十二的人的空缺还留着,职权暂由各副职代为行使……有很多人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那些人们,可以平安的回来……可大家都知道,这机会实在很小……
  一度父亲已经准备好打算赶去安州,想救叔父出来,可是去西域的路已经被西垣军队堵死,没有人能过得去……
  只能听天由命,我们以为很快能听到叔父的消息。每一天总想着今天安州城还在吗?
  但情况还是出乎众人的预料,本以为很快就会陷落的孤城,一年过去,依然坚守……不知什么原因,连安州大批的百姓都得以安然的转移出城……虽然他们在西垣的统治之下,但生命却可确保……实是万幸。
  朝中依然得不到安州城内的消息……可这个孤城的坚守,却奇异的鼓舞了众人的心,对未来的信心渐渐的又开始活动……
  也许,这场战役我们可以打赢……
  也许,安州可以坚持到我们打赢的那一天……
  重煦十六年的七月,在安州城坚守了一年半后……
  朝廷里终于得到了安州城的消息……唯一的一个自称从安州城突围而出的守备副将支世的文书……来到了京城。
  那天,陛下破例在自己的寝殿麟德殿接见了他。在场的,除了朝中的大臣们,还有那三十二个重臣的亲属……包括聆音婶婶,小堂弟,父亲,还有我……都在场。
  我第一次进宫,宫中的一切都是金碧辉煌,但我无心欣赏。但我再一次见到的皇帝,却是非常疲惫的脸。这一年的时间里,陛下必定是很不好受的……听说陛下每天都处理大量的国政,不停的接见群臣。少有休息的时间,但他现在的表情却很兴奋……
  而大家关注的焦点,那个据说是安州来人的文书的脸上都是血和泥,似是连衣服也还没换,就被皇帝召见了……皇帝必然是很心急的,尤其那里面有叔父的消息。
  〃你说你是现在安州守将支世的身边文书?〃没有繁文缛节,皇帝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回陛下,臣是支副将的文书厉文道。〃
  〃有何为证?〃听到这话,我有点佩服皇帝。现在他心里一定很急,可他问的话很仔细也很有条理。
  〃臣有带谢中书的官印和亲笔信为证。〃
  伏在阶下的男人艰难的抿了抿干裂的唇瓣,以疲劳到极点的沙哑声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好的袋子,交由内监呈上……
  〃不错,这是谢大人的笔迹和中书的官印……〃御史台的官员经过鉴定,必恭必敬的上奏。足证这人,的确自叔父身边来。
  这说明他们还都活着,在场的众人大多如此之想,松了一口气。只有御史中丞据说是叔父好友的吴肃吴大人还在端详着那金印,面带沉思。
  〃既然你是安州城突围而来,那你一定清楚安州城的情况。他们到底是怎么守备的?竟然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守到现在……支世一向于计谋上不行,朕没想到他这次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等安州解围,朕要好好犒赏你们……〃皇帝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像是放宽了心。
  〃回陛下,守备安州城的谋略都是谢中书的主意,支将军与谢大人合作守城……每次西垣的军队打来,谢中书都到城墙上看西垣军的行军布阵,等打完之后就通宵达旦的分析计算西垣军的下一步动向……所以,安州才能守得了这么久……〃
  〃君阳,都是他的主意吗?他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啊!〃皇帝大吃了一惊。
  〃本来支将军也信不过谢中书,但谢中书说他和本朝'无双将'信王爷是好朋友,多多少少也有点耳濡目染……说听他的没错,将军半信半疑。可是支将军于谋略方面实在不行,没办法只能听谢中书的。结果很有用……所以支将军就一直用下去了。〃
  〃原来如此。〃皇帝脸上蹦出一抹笑意,又兴致勃勃的问道:〃朕听说安州城的百姓有大半都转移出城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谢中书的主意,他说打仗老百姓是无辜的。打仗是中略和西垣国家之间的事情,和百姓没有什么实际的牵连,不要把无辜的他们都牵扯进来,能走的就放他们走……所以,他和支副将商议,叫了全安州城的坊官,让所有的坊官动员百姓们出城去。西垣的樊德也认为谢中书说得很有道理,所以百姓们出去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去堵截,也没有趁机攻城……〃
  〃西垣的攻城军怎么会同意?这点子太荒谬了。〃皇帝皱起了眉,似是不信。
  〃谢中书和潘侍郎自愿给西垣军当人质,为安州城的老百姓作保……所以安州城里大半的平民都安全的离开了安州。〃
  〃那君阳呢?那时他的情况怎么样。〃皇帝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想我能理解皇帝现在的心情,但不解叔父到底在想什么。真是太笨了,竟然深入敌营里去。
  〃西垣军将领樊德日日夜夜劝说谢中书投他们西垣,还说久仰谢中书的大名。但被谢中书拒绝了!他在阵前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身受陛下大恩,自当竭力以报,断断不会另投他国为臣……最后西垣军又把谢大人放了回来。〃
  〃象他那个死脑筋说的话,那安州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们都还好吗?〃皇帝的声音变得轻松了。或许,是放下了心吧!
  大殿里的气氛,也瞬时变的轻快起来。只有那厉文道,呆呆的看着皇帝,半晌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说啊!〃皇帝心急的催他。
  我看到厉文道使劲的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说的很快,但那话中的内容却让我们陷入地狱一般。
  〃启奏陛下,安州城已经失陷……因守军,城中剩下的百姓无一肯降……西垣强攻下安州之后,下令屠城……自上到下,全城的人,无一得以幸免……谢中书、支将军,他们所有的人都殉国了……〃
  〃你再重复一次,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猛的绷紧,而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里。
  〃谢中书,支将军,安州城所有的人……全部遇难了。〃厉文道泣不成声,他抬头,看着皇帝。
  〃你亲眼看到的……〃陛下的声音很轻,但大殿之上极静,于是再轻的声音也有了回响。我不知道皇帝的心情现在如何,但我听来如枯死的木。一时之间我没办法理解厉文道所说的话,怎么可能呢,叔父怎么可能出事。厉文道一定在骗人。
  〃是,臣走的时候,是谢中书送臣出来的……那个时候,支将军,还有很多的大臣们都劝大人与臣一起走。可被谢大人拒绝了,他说他这城中以他的官衔最大,如果他走了,安州城军民的守城军心立时就会散去,安州只有失陷一途。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和大家也要努力把城池守住,等朝廷派兵来救援……谢大人那时的神色很平静,他让很多人走,也有很多人在能离开的时候都离开了。〃
  〃那个时候臣没有办法突围,于是臣就在城外的山坡上潜伏了一个多月……可是就在那个月的最后一天,安州城守不住了。西垣终于攻破了城门,我亲眼见到,支将军身中无数箭矢,穿心而亡……〃
  〃我想去前去找谢大人,把他救出来。臣一家人的命,都因为谢大人,而离开安州城得救了……可臣到了谢大人的官邸,才发现西垣兵把整个官邸都包围住,放火焚城……他们想逼谢大人出来。〃
  〃大火整整烧了五天五夜,有人出来了,可里面没有谢大人……后来我抢了套西垣军的衣服,换了混进去,发现他们在清点被火烧焦的尸首……连同府邸里服侍的奴婢……共有五十六具……加上在火烧之时逃出的六个人…………正好是全邸的人数。住在官邸里的人,全部遇难……〃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的,听着泪流满面的厉文道说着那时的场景。我不清楚别人的看法。我也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只是从侧面仰望,那张威严的脸已僵化如木雕……
  那天是怎么离开麟德殿的我不知道,父亲一路上只是沉默。八岁的小堂弟已经晓了些世事,他只是扶着象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聆音婶婶……
  叔父真的去了吗?
  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世人总爱欺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