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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锺绍第一次看见林阙，是在X高中後门偏僻的垃圾回收处旁边。那会锺绍初中刚辍学，偏偏在X中附近混得风生水起，以收保护费为生。那日锺绍出现在垃圾堆边也纯属偶然，只因为来了两个不懂规矩的小混混想抢占地盘，於是三人就近拐进旁边的小路──恰巧就是垃圾堆所在。
  锺绍毕竟只是个本该上高一的小孩，手上功夫在初中光荣的混迹史中练得不错，以一敌二却还勉强，虽然把人打走了，脸上也难免挨了几拳。待两混混跑了，锺绍对著墙角啐了一口，心里觉得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麽。
  锺绍正在发呆，迎面走来一个人，身穿校服手拎一个垃圾桶，背著夕阳走进这条小道，却优雅得像出席宴会的王子。这个场面太滑稽，以至於对方目不斜视地经过锺绍身边他也没反应过来。
  目中无人，锺绍心底冒出四个大字。自从父母离异，锺绍游手好闲过了好几年，见识过的人不少，还没见过这麽嚣张的。对方装作没看见自己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对自己不屑一顾。
  〃小子。慢著！你没看见。。。。。。。〃锺绍看著林阙把垃圾倒了，而後看见林阙转过身来露出刚藏在强光下的脸，那张脸长得过於好，尽管面无表情却隐隐含著高傲。锺绍不禁问自己：这样的人存在现实中麽？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林阙漫不经心地瞟锺绍一眼，没有说话，拎著垃圾桶沿原路走去。
  锺绍回过神来，林阙的行为在他眼里是一种蔑视与挑衅，用了三分力一拳挥过去，他不想伤林阙，就是气不过对方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
  不料对方身子轻轻一侧，而後回头对著锺绍轻蔑一笑：〃你就只会用蛮力说话吗？〃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啊？〃
  〃我凭什麽要给你好脸色看？像你这样的小混混，你以为就很好看了？我最看不起自暴自弃无可救药的人。你以为你这副样子对得起谁啊？〃林阙转身离去。
  事出突然，林阙已消失得看不见人影了，锺绍才忽地反应过来，狠狠踹了几脚墙角：〃靠，竟然看不起我！〃
  锺绍为了一个目中无人的陌生人的一番鄙视话语，郁结於心好几天。那几天一直徘徊在X中，就是想再看见那个小子，给他一顿教训。守株待兔好几日，终於在一个放学的时间，在密密麻麻涌出校外的学生里，锺绍看见了林阙的身影，林阙被众星捧月般与一群俊男美女走在一起，虽然话不多，但是脸上含著极淡的微笑，令原本疏离的面孔整个生动起来，煞是好看。与那群人分开，林阙便上了一辆加长型的轿车，即便如锺绍不懂车也可以知道那车是极贵的。
  看著车渐渐驶远，锺绍自嘲地笑一下：〃是啊，像这样的人怎麽会看得起你，你不过是个小混混，整天只知道玩和打架。。。。。。你个没出息的。。。。。。。〃
  自此，锺绍照过他的逍遥日子，打架和小混混抢地盘，认哥们拉兄弟。这样的日子看似危险，锺绍却游刃有余，把握著分寸，敏锐地识辨哪些是自己可以惹的人哪些是不能惹的。
  锺绍初中父母便离异，他爸爸很快娶了一个小老婆，便不管他们母子死活，勉勉强强帮他负担了一半的九年义务教育费用以後，高中便不再给锺绍钱。锺绍母亲也以为婚姻变故心灰意冷，看见锺绍混日子打骂过了锺绍依然如故以後，只扔下一句〃你别给我惹出大乱子〃就放任之不管了。
  那日锺绍从酒吧後门摸出来透透气，里头和别人称兄道弟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一出後门就听见别人打架的声音。锺绍眯了眼看著远处，仔细分辨了一下大概是五对一。被围攻的那个和一个打人的竟然穿著X中的校服。
  林阙冷冷一笑，看来都是学生啊。正欲转身回屋，突然觉得身上一凉，有种被盯上的感觉。锺绍回头，被围攻的那人目光越过五人注视著自己，那种冷静的眼神也令锺绍起了几分佩服，这小子还真行，这闲事他还真想管了。锺绍挽起袖子朝战局走去。
  二对五，毫无悬念，锺绍他们赢。五人逃窜而去，剩下锺绍与那个不知名的被救者靠著墙壁喘气。
  〃要抽烟不？〃对方开口，燃起一支烟，蹲在墙角，倒真有几分不良分子的味道，就是身上的校服破坏了气势。
  〃不用。〃锺绍摇头，一齐蹲下。
  〃兄弟，叫什麽？我是薛凌然。〃
  〃我是锺绍。你们都是学生吧，怎麽得罪人了？〃
  〃小事，不值一提。都是些没脑子的。〃薛凌然只是冷笑一声，带著些不屑。
  锺绍这样便与薛凌然认识并称兄道弟起来。後才得知薛凌然竟是X市副市长的儿子。薛凌然好几次放学看见对著放学的人流出神的锺绍，也不多作声。
  一次两人约在游戏厅一起打游戏，薛凌然从控制台下来，勾著锺绍的肩膀问：〃哥们，以後有什麽打算？〃
  锺绍沈默一下，用手肘轻轻顶了薛凌然胸口一下，笑著：〃怎麽突然问这个。我还能有什麽打算，混呗。〃
  〃打架抢地盘收保护费，这样过一辈子？〃
  锺绍抿唇嘴里有些苦涩：〃不然我还能怎麽样？初中学历的人，去给人洗盘子送货做推销？就算我愿意干，人家也不敢收童工。〃
  薛凌然停下了步子，锺绍似有所感地回头望去，入眼的是薛凌然灿烂的笑脸：〃兄弟，还想念书不？〃
  锺绍吓一大跳：〃你开什麽玩笑？〃
  〃我一个人在学校怪闷的，周围一个能好好说说心底话的人都没有，想找你进去给我做做伴啊。〃
  薛凌然的父亲管的是教育这一边，要让一个人进高中不难。
  薛凌然没有出口的是，他也觉得锺绍这个人很有意思，很有分寸，薛凌然从小到大都带著有极强的目的性，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麽，该走怎麽样的路。像锺绍这样的人，如果有一个舞台，恐怕会有一番作为，只是做一个混混可惜了，就算锺绍日後混成一个黑社会老大，那也是在刀尖上过活的。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薛凌然倒真把锺绍当自己兄弟看待，在自己有能力扶锺绍一把的时候，他何乐而不为。
  锺绍勉强一笑：〃我明明就是因为成绩太差，对学习没有兴趣才辍学的。现在又回去，那不是笑话麽？〃
  薛凌然斜了锺绍一眼：〃体育特招生进去有名额可以免学费的。你这样在社会混有什麽发展？反正都是混，你就在学校里头混好了。以後就算念不了大学，出去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何况，兄弟我吃香喝辣，还能少得了你那份？怎样，干不干？〃
  锺绍心头一动，脑子里居然浮现了那个於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林阙。如果有机会，真想让对方正眼看自己一下。鬼使神差般，锺绍点了头，以一个体育特招插班生入了X中，虽然分在差班17班，但那已经足够了。
  2
  走走过场的体育入学考试，锺绍形式地跳高跳远跑步扔铅球，看著教练往表格上填著虚假的成绩，倒觉得自己像个耍猴的。过了半个月，薛凌然便塞给他一张入学通知书，锺绍直接在第二学期插入X市中学高一17班。
  之前认的兄弟个个拍桌大笑：〃你小子倒出息了，记得以後见了还要认我这个兄弟啊。〃锺绍只是微笑著称是，末了恭恭敬敬给大哥鞠了一躬。
  锺绍在开学的第一天没带任何课本，准确说是没买任何课本，兜里插了两支圆珠笔就去上课。
  X中学是全国重点高中，每学期重新排班，按著期中期末两次平均成绩排，一到五都是重点班，经过一个学期那几个班的成员几乎都换了一轮，倒是後面这些所谓的差班，人口流动不大。
  17班里的大多是男生，而且个个嘴叼香烟出口问候语，大大咧咧耍著酷，锺绍在里头也没觉得不自在，反而亲切得很。不过毕竟是重点学校的，17班的人再怎麽混也很少有逃课的，不过都是把上课当休息时间、把老师的讲课当催眠曲用。锺绍正好把他新同桌宋德的课本借来用。
  锺绍上课不打瞌睡，但整个人懒洋洋的，时不时在顺来的本子上画几笔，写几笔，又不太像做笔记的样子。下课以後有时候薛凌然会过来喊上他，和一群人在走廊聊聊天打打闹闹，日子也算逍遥。
  高一17个班占了两个楼层，17班正好在一楼右边的楼梯口，而且出去就是教学楼唯一的出口。开学初每回放学，锺绍总懒洋洋地拿张凳子倚在门口用别人的游戏机打游戏，熙熙攘攘的人从楼梯口涌出，锺绍依然一幅懒洋洋的样子，只是眼睛时不时会若有似无地瞟一眼人群，然後收回。等人全部走光了，才会慢慢站起来，收拾东西离去。
  如此持续了两个星期，锺绍又改成每日放学去薛凌然所在的一班後面等薛凌然，眼睛时不时透过窗玻璃看里面。薛凌然好几次注意到，笑著问：〃怎麽，在找什麽人？〃
  锺绍摇头，笑道：〃我这不是找我未来的嫂子麽。〃
  〃我看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再说吧。〃
  打那以後，锺绍倒再也不往1班里面看了。锺绍笑自己：怎麽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起来，真是中邪了。
  一日，锺绍与薛凌然放学路过公告栏，上面贴著一张看似新贴上的表扬，锺绍一眼扫到上面的照片，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著那张长得过於好的脸上绽放的淡淡的笑容。
  薛凌然也扫了一眼：〃哦，是三省中学生交流会啊，我们学校派了三个代表。〃薛凌然也仔细看下锺绍目光所在的照片，〃那是林阙，和我同班呢。那个会开了一个月，我也有一个月没见他了。〃
  锺绍收回目光，察觉自己失态，扯出一个笑脸：〃林阙啊。。。。。。可以去参加这种会议一定很厉害吧。和我大概就是两个世界。〃说著，手比了一下天上地下，耸了一下肩。
  薛凌然只是语气极淡地说：〃我和他没什麽交情。他什麽都好，就是走得太高太远，这样的人不接近别人，别人也接近不了他。人嘛，还是要自然点好，像我这样，带点生气，有点可以忍受的缺点，那才比较像个真人。〃
  锺绍嗤了一声：〃别说得跟他活在异次元空间一样。〃
  薛凌然摇头：〃他就算不是活在异次元空间，那也差不多了。别看有时候围在他身边的人挺多的，敢和他说句真心话的人，我敢担保没几个。〃
  锺绍目光一垂：〃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林阙既然是因为参加会议才一个月不见人影，会议开完人自然回来了。
  不过锺绍依然觉得这个回来隆重了一点。那个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以，校长发言了五分锺，余下的五分锺竟然全给了林阙。
  看著林阙站在主席台上，目光平淡地注视著下方，不用稿子，便顺畅地说了一席发言，虽然内容不外乎如今中小学生尖子常常说的内容，但是声音清清冷冷的带著些稚气，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在空荡的操场上扩散到远处，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锺绍站在学生堆里，在离主席台远远的地方注视著林阙，觉得这个距离还真是够远，又真是够近。100米已经足够让林阙的五官在他的视线里模糊起来，可是林阙与他之间的距离又怎麽可以用物理单位来衡量。就算把他锺绍塞回娘胎里，重新再长一次，他把一切可能抓住的机会都抓住，也长不成林阙这样的优秀耀眼。
  林阙的目光虽然落在观众里头，却又不在任一个人身上。锺绍脑子里忽然想起薛凌然的话：〃他什麽都好，就是走得太高太远，这样的人不接近别人，别人也接近不了他。〃
  锺绍嘴边绽出一个笑，这句话还真是说对了。这个人长得过於好，什麽都好到极致，还真是虚无缥缈得很呐。
  林阙回来以後，锺绍总会和薛凌然来往，去一班时，难免会看见林阙。
  一班是尖子班，下课时分班里都是安安静静，教室里偶尔传出的是翻书声和写字声。林阙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托著下巴看书或者是笔记本，侧脸看起来专注却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在人群里头非但没有被淹没，反而让其他人都成了衬托。
  薛凌然斜倚在栅栏，努一下嘴：〃喏，我们班的第一呢。回回几乎满分呢，包括语文。〃
  锺绍收回打量林阙的目光，回头淡淡地笑下，手指拨一下额前的碎发：〃是麽，真厉害。〃
  薛凌然忍不住开口：〃你和他有过过节？〃
  锺绍面向天空，一阵微风吹过，发和衣服都被吹动。锺绍手指握紧栏杆：〃没有。〃
  〃原来是我多心了。〃薛凌然习惯性从裤袋里抽出一支烟，正想打火又想起这是学校，左右瞟下边把烟塞回去，〃他就是那种性子，做什麽事情总是专注中带著闲适，轻易把别人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