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更新:2024-06-03 19:55      字数:4981
  他暗暗蹙眉,那个骚婆娘又耍什么花样?
  他步到轩内,推开房门,屋里一团漆黑。
  运起目力,小东西缩成一团,傻呆呆地坐在地上。
  “来人,掌灯!”
  “不要──不要亮──”小蝉咕哝。
  “小猫说话啦?”颜铸嘻笑。
  “不要点灯,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好!随你问。可地上湿气大,来,起来──去榻上!”他上前把她抱到榻上,“我们先吃饭再问好不好?问一百个都无关!”
  下人进来点了灯,晕黄的烛火摇摇曳曳,光下的小蝉显得特别纤弱稚气。
  她看着男人,问:“你告诉我,我的柱子哥是不是已经死了?”
  颜铸的拳握紧,李玉珂,你是活得好不耐烦啊……
  “他是不是死了?”
  大手扳住她巴掌大的小脸:“死了怎样,没死又怎样,你不是跟我说和他没什么相干的吗?”
  “他是不是死了?”她执拗地问。
  颜铸狠狠地咬住牙,上回她差点就失心疯!
  闭了闭眼睛,他横下心:“死了!是死了。”
  “你杀的?”声音轻飘飘,仿佛是幽魂发出的。
  “别胡思乱想,你肚里还有孩子!”
  “呵呵呵哈哈哈──”她笑得比哭还难听,想骂想喊想哭想叫,一块大石却生生堵在喉咙口。
  男人急急扶住她,有些艰难地说:“我没杀他……我杀他做什么?”
  小蝉可怕的笑声渐渐小下去,腹部突出的小身躯瘫软无力:“是死是活,我哪管得了,呵呵呵──和我有什么相干?”她的指甲深深掐到他的手背:“你不怕报应的吗?杀人是会有报应的,你不怕报应到自己身上,就不怕报应到这肚里的孩子身上吗?”
  男人脸上青筋直暴,从牙缝里挤出声:“我说了我没杀他。”
  小蝉戚戚惨笑,泪珠从睫帘下滚出:“我想信你,我想信你的……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孤伶伶的,一个人都不剩下!”
  突然她用手捂住肚子,痛得脸都扭起来:“不──不──孩子!”
  血渐渐从她下体渗出衣裙,颜铸脸都绿了……
  颜家所有的大夫都奔到方回轩,三老爷的咆哮声都能震掉屋顶。
  “保不住孩子,你们也别活了!”
  “一帮没用的草包!”
  ……
  忙活到半夜,小蝉肚里的胎儿总算是保住了。
  几个大夫吓出了几身冷汗,心里都不由暗骂。
  “既是这么疼惜她,又何必把她弄得差点小产!”
  “天哪,造孽,千万别闹什么事了,再来一回我这条老命怕就要丢了!”
  ……
  颜铸坐在榻边,手在被子里握住小蝉的。
  小蝉的手冰凉,脸上还有泪痕。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永远都别想逃,即使是死。”他轻轻在她耳边说。
  清晨,颜铸起身,在院里舞起剑。
  再忙,练武的功夫都不能省下,世上绝没有不经苦练就能得来的武功。
  山雨欲来……
  他一直容忍李玉珂。
  因为李玉珂不仅仅是前朝郡主,她与唐主李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昇在还叫徐知诰、处处受人排挤的时候就受过她的大恩,这么多年对她更是一往情深。
  更何况,虽然颜氏一族向来行事低调,但颜家的财富、药材、兵器和遍布大江南北的人脉都名闻天下,那李昇怕早已垂涎三尺,只是碍于形势才迟迟没有发动。
  那女人说得没错,颜铸再狠绝天下也抵不住十万精兵压境,大别山这块地方是他多年的基业,轻易决不会放弃,所以能忍的时候就只能忍。
  但是,她太不懂收敛,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
  快了,这一天快来了……
  敛气收剑,他接过颜信递过来的汗巾,将剑交给他,并吩咐:“书房有一封给五小姐的信,快马送出去。”
  “是!”
  颜家的五小姐郁秀是二房里剩下的唯一血脉,四年前嫁到江宁李家。当初这门婚事倒还是李氏一手促成,如今反成了她的致命伤。
  他推门进到房里,小蝉已经起身。
  她那日动了胎气,醒来却似什么都没发生。夜晚交欢,也异乎寻常地柔顺配合。他都不知道这小东西日日里想些什么。
  “洪嬷嬷煮了八宝粥……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小蝉鼓囊着嘴含糊地说。
  “好!”小蝉马上给他盛了一小碗。
  “好吃吗?”小蝉问。
  “太甜太酸。”他皱紧眉头。
  小蝉嘟起嘴:“就是这样才好吃啊!”
  他稀里哗啦就把粥喝光:“是不是孕妇的想法都会与众不同?”
  “不喜欢就别吃,哼!”
  颜铸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小蝉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锅里剩下的粥,手剧烈地抖起来。
  她找出了藏在梳妆盒隔层里的“藏信”,不是说能毒死人吗?她把一包都放到了八宝粥里,怕被吃出来,又加了很多砂糖和酸李干。
  他会被她毒死吗?她不知道。
  他死了,她的宝宝也没有爹爹了……但是,她还是把一包都撒了进去,还甜甜地对他说:“很好吃。”
  杀人是要有报应的!
  ……
  颜铸走出门就停下。
  刀削过的脸上抽搐连连,他的小猫下毒……
  应该是那个死鬼陆博知配的药吧?毒性很缓,可能后劲会很大……
  明天,明天又是端午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好、好拙劣的手法……他笑,都要笑出眼泪。
  夜晚,西厢房里春色无边。
  小蝉和颜铸,闷声不响,抵死缠绵。
  云收雨歇,男人摸着小蝉挺出来的圆肚子,替她擦汗:“以后,孩子出世,男的就叫郁淩,女的就叫郁蝉。”
  “啊?”
  “我的小名叫季淩,淩就是这个淩──”他在她手心轻轻写下。
  “那以前郁森和郁谨他们的名字怎么取的?”
  他不语,良久才说:“都不是我取的。”
  “那你──”
  “叫我季淩。”他掩住她的嘴。“叫我季淩!”
  “季淩……”
  长手一把将她搂过去,嘴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对,就这么叫,我喜欢。多叫几声……”
  “季淩,季淩,季淩……”她柔柔软软地叫着。
  他要死了,要被她毒死……小蝉一边叫他的名字,心揪成一团。
  黑暗中,他悠悠开腔:“十六年前,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郁森的生母便爱叫我季淩。”
  小蝉知道他在说从没对别人讲过的话。
  “郁森的娘是老太爷的侍妾,扬州第一名姬怀玉。”
  “我很……迷恋她。”
  “她怀了我的孩子,老爷子那时已经不能生了。我要带她走,她不愿意,她要打掉孩子。我很生气,要去告诉老头子。老爷子一向最疼我,我想他会把怀玉给了我。”
  “可她说我疯了,她说老爷子会把我们都赶走,离开老头子我什么都不是。”
  “我说怎么会呢,我说,我可以为她挣出一个颜家。”
  “她戚戚地笑,说到那时候她已经人老珠黄,我早把她忘了。”
  “我发誓说我不会。我说我会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她还是笑,不停地笑……最后,她说,好,端午节我们一起走。”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和我在家里吃最后一顿饭。她在酒里下了毒,那种药性很慢,一旦发作立时即死。”
  “第二天,我和她的毒发作了。本来是两尸三命的结果,不曾想我的四妹盛德,十二岁的丫头片子,恰恰是最厉害的治毒大夫。两个人都没死成,被救回来了。”
  “老爷子大发雷霆,把我赶出去。”
  “他又实在喜欢怀玉,没杀她。不过郁森生下来她也就死了。”
  “我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郁森的一身病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盛德说他活不过十六岁。可是我就是不想看到郁森,不能看到,他长得和她很像,我也救不活他。”
  “三年后,老爷子也死了,我也没见着他。”
  “后来就有很多女人,然后又有十六、十七,我都记不清他们是怎么来的!”
  “然后,就是你。”男人抿唇,定定地看她。
  小蝉听得全身发冷。
  男人一把把她抱坐到身上,眼睛里一片死灰,惨淡地笑:“呵哈哈哈──你看看,你也怀了我的孩子,你也要毒死我……过了午时就是端午了……真巧!”
  小蝉浑身发抖,他知道她下毒,他什么都知道。
  “那粥真是难吃,一股药腥味……”
  那……那你为什么要吃……
  “傻孩子,十六年前那个人下毒比你高明一百倍,毒药也比你下的这个毒十倍,我都没被毒死,你那点毒哪能……哪能把我……”突然,他嘴角抽搐,全身打颤,抱住她的手无力垂下,眼睛、鼻子、耳朵、嘴里流出黑紫的血……
  “啊……”小蝉慌神,“你……你……”
  满脸污血的他还笑:“看来你的药还是很毒啊,说不好真能把我毒死!哭、哭什么……你不是想我死吗?”
  “我、我不知道……”小蝉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你、你和那个女人不一样,我强占你,杀了你的鸣柳,杀了你的柱子哥,你哥哥嫂嫂说不定也是我烧死的……你是该杀了我……”血还是不断流出。
  是啊,他杀了好多好多人,他是杀人魔王……他该有报应,他该死!
  可是,他要死了……好像心也缺了一块……
  “对,别犹豫……杀、杀了我……不然说、说不定……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他吃力地说话。
  孩子……小蝉手发颤。
  血越流越多,染得枕头褥子一片血污。
  他,要死了吗?
  不──
  他不能死,她不想他死……
  流出的血由黑紫色渐渐转成紫红,他突然笑:“你的毒药还是毒不死我,等、等血变到鲜红,毒就克制住了。”
  不会死……她竟然……有点高兴……怎么能这样!
  “不要紧,还有机会。你、你起来……走几步……有剑,趁我没好先杀了我。”
  小蝉呆呆的,还能杀了他……
  “快啊,再迟就杀不了我了。”
  她迟疑地站起来,拿起床边的剑,颤颤巍巍指向男人的咽喉。
  他笑:“往下刺,一下,就没了。然后报了仇,杀了坏人。快,动手啊!”
  剑尖轻轻触到他的喉咙,轻轻往下,他就死了……
  脑子里一片混乱……头好痛,头好痛……
  “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她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刺不下去?好像刺下去就会心痛死,就会透不过气憋死,为什么?他强占我,他杀掉鸣柳,杀掉柱子哥,还有哥哥嫂嫂也……
  为什么?
  男人躺在床上,流出的血转成鲜红,然后停住。
  真是傻孩子……他很开心,她根本舍不得杀他!
  当年他恨透怀玉,甚至不再相信一切感情,如今却……恨?
  看见臭丫头哭个不停,他就想抱住她,告诉她他不会死,她还有他,她也只有他……
  他是疯了吧?
  哭得昏沉沉的小蝉被抱到男人的怀里,男人身上一股血腥味。
  她没杀掉他。
  他没死她竟然很高兴。
  她不想他死,即使他杀了鸣柳杀了柱子哥,她还是不想他死,不仅仅是肚里的孩子……是因为……是因为,这世上,她只有他一个人了。
  不要想了……
  杀就杀了吧……
  有报应就有报应吧,她好累,好累,什么都不要想了……
  猫一样熟睡的女人,是他的孩子他娘。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也有柔软的一角。
  他又开始冀望圆满。有他有她的圆满。
  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觉得血肉相融。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天开始热起来。
  沈嬷嬷在房里收拾东西,一边收拾着一边和坐着做针线的小蝉说:“夫人,明年这时候,小少爷怕是已经满地儿爬了。”
  “嬷嬷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的?”
  “你是宜男相。再看你的肚皮尖尖,盆骨又圆,定是个小子!”
  小蝉摸摸肚皮,是个男孩儿!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像她还是像他?
  “我看哟,孩子还是像夫人比较好。”沈嬷嬷人老成精,看小蝉的心思一看一个准。“夫人眉眼清秀,小少爷像你,定是个俊俏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