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4-06-03 19:54      字数:5019
  我的盘子里放着西红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饭。他坐在对面。
  我把西红柿和西芹统统拌进饭里,疯狂地搅动,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几口,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他。他伸出一个巴掌对着我过来,终究犹豫地放了下去。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声不断传来。
  他把两包东西举着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无能,生出你这种女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我把那仅剩的几口饭无声地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敢肯定,是许说了什么了,这个不说话就要死的女人,我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我发誓,我不会!
  那一天下着冷雨。我翘掉晚自习。关掉手机。一直呆在网吧里。几乎四天没有进食的胃巨痛无比。我在网上看到阿布,他的头像一直亮着,他的签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没有理他。我一直隐身,我上网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米砂在网吧里找到我。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用一种很冷静但不可拒绝的语气对我说:“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里没动。
  她当机立断地替我把电脑关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们出了网吧,雨越下越大,米砂变魔法一样地拿出一把伞,她把伞倾向于我,自己浑身都淋湿了,10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蒋蓝刚刚洗过澡,头顶盘着一个巨大的毛巾,站在门口冷冷瞅着我。米砂拉着我打算推门进去。
  “有种就彻夜不归,英雄的女儿。你不是圣女吗?靠,圣女就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们都已经睡了,伍优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蒋蓝把你没上晚自习的事告诉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对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吗?”米砂还拿着一罐八宝粥问我:“隔壁那个不识相的,我迟早要灭了她,在我面前嚣张!对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我回答:“吃过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吃一点点,就决不是那一点点可以解决问题。
  熄灯半小时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来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静。她已经睡着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从我的铺位上探下脑袋,听每个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十分均匀。
  他们都已经进入深深的睡眠。
  我从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来。打开柜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诫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让她们都醒来。况且一盒根本就不够。
  病发作的时候,只有这种充实感——也就是强烈的坠痛感来临时,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饱的滋味。
  是的,我饱了。我又一次满足了自己。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胃会破裂,我遍体鳞伤的胃,会让我懂得什么是代价。
  我站起身来,发现米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看着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眸子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她轻轻滑下床来,在我耳边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泪滑下来,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米砂从头说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确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让我感觉肿胀,我低下头,想要呕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们来到外面清冷的过道里,米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
  我抬头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静而寂寥,米砂从后面轻轻抱住。
  ◇欢◇迎◇访◇问
  第13节:莫醒醒(10)(1)
  莫醒醒(10)
  星期二下午的最后一课是美术。上完课后,我和米砂抱着大大的美术书走回教室。经过琴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米砂把脸贴在玻璃上看了半天,转过头来对我说:“是许老师在弹呢,走,我们进去听听?”
  “你去吧。”我说,“我要赶回去收衣服呢。”
  “走嘛。”米砂侧耳说,“她弹得真好,我喜欢的曲子。”
  我不懂音乐,但已经听出端倪,是那夜爸爸哼的那首歌。孤单而沧桑的旋律,我有些用劲地挣脱米砂说:“我真的要走了。”
  “醒醒,”米砂跟上来:“好吧好吧,那我们去小橘林看看?那边有一排树上结了好多青果子,特别好闻。我们去摘点?”
  我犹豫着,不想绕远。因为最近吃得不多,我已经持续好几天感到虚弱。
  “去吧。”米砂拽着我的手就跑。米砂的手软软的,有些干燥,远不像我的这样潮湿。我妥协了,跟着她的步子向前。
  我们很快乐就到了米砂说的地方,那排树的后面有座大大的假山。我想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后面藏着两个人。
  而且那两个人我认识。是蒋蓝和米砾。
  米砂摘了一兜的果子,很开心。她拿起一个放到我鼻子下面让我闻的时候,也发现了假山后面的情况。
  “嘘!”她对我说,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一块石头上往后瞅。
  我没有看错,的确是蒋蓝和米砾。米砾试图要把蒋蓝往怀里揽,蒋蓝嘻笑着用双臂推开他,他们僵持着,米砾的脸上是那种如不得手绝不甘休的怕人表情。
  那表情实在太滑稽,米砂忍不住轻笑起来。
  米砾听到米砂的笑声,像是被电打了,放开蒋蓝,跳到一米之外。
  “谁?滚出来!”蒋蓝的声音提高了八十度。
  我们没有躲,也没打算躲。
  “贱人,听我们谈话?!”蒋蓝那张嘴巴已经到了比食人花还毒的地步。
  “听见又怎么样?”米砂勇敢地顶上去,又冲米砾说:“你成功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伟大的委琐男!”
  米砾像麦当劳叔叔一样别着个手,颓着的脑袋。才发现原来他一米八几的身高都是虚的,站在蒋蓝身后,好象还没她高似的。
  “你到底听到多少?”蒋蓝语气放平一些,“我想你应该没有蠢到告诉班主任吧?”
  “早恋不希奇。”米砂说。
  BOOK。
  第14节:莫醒醒(10)(2)
  “哼,你说了也是白说。这块地方,”她指指脚下,“还是我姨夫捐钱建的。不要以为只有你身后的那位有光环笼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着我,退后一步,说:“没关系,走着瞧好了。”然后我们飞快地奔走了。
  身后还能听到蒋蓝不依不饶的大嗓门:“你也配和我走着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读课是语文。我到的时候,只有很少的同学。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读课文,也有一两个赶早抄作业的。天中的早读课遵循自愿原则。愿意来则来,不愿来也可。老师从来不会检查,全凭学生自觉自主。比大学还自由。
  语文课上,我看到米砂在笔记本上乱画,那是一张男生的脸,米砂的画画得差强人意,但鬼都看得出来,她画的是谁。老师的眼光开始注意到她,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拿她的语文书替她把笔记本盖起来,她转头看我,脸微红了。
  周五下午的活动课,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扫卫生。擦完玻璃以后,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处发愣。却冷不丁问我这样一句:“我要是也恋爱,你会瞧不起我么?”
  “怎么会。”我说。
  “你还记得那天主持话剧表演的那个男生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
  “就是他吗?”我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想,”米砂把一个粉红色的垫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说,半天不说话,等她把头深深埋进垫子里又抬起来的时候,她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他。”
  她继续说下去:“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被……退回来了。”
  “他是学生会主席,成绩全年级第一。就好象《恶作剧之吻》里面的江直树,特别优秀,但是对什么都很冷漠。”她垂着眼睑,向我默默倾吐着关于他的一切。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一个男生,应该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过米砂又认识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那么,你是说你在追他?”
  “只是,写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请教问题的信……就被退回来。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种很俗气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脸地说,“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个朋友。”
  “退就退呗。”我安慰米砂说,“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米砂皱着眉头说:“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来的信被米砾看到了。他以此为条件,威胁我不许讲出他和蒋蓝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话我!”米砂叹气说,“我跟米砾,注定都是丢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还好我们都还不太胖,狭小的床铺得以容下我们俩。
  伍优说:“要是我和你们中的一个睡一起,你们肯定变肉饼!”
  李妍不发言则已,一发言吓死人:“你们莫搞断背。”
  米砂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唱:“我断,我断,我断断断……”
  我们一起大笑。
  隔壁房间有人在不满意地擂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哼,哼哼!”米砂不服气地说,“有本事把墙擂通,过来过过招,谁怕谁?”
  伍优轻声说:“最不要脸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图书馆门口缠着那个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还说了又说,蜘蛛精一样。”
  米砂拖过我的被子蒙住头,大声地说:“睡觉!”
  熄灯之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和米砂其实都没有睡着,翻身对墙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对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着热气。“醒醒,”她的声音也热烘烘的:“你相信爱情吗?
  “不。”我说。
  “为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不信。”
  “我觉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别人的崇拜,他们被女生宠上高高的枝头,就不晓得下来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说明米砂还没有因为爱情而变得糊涂。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为我睡着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来,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没有推开她。隔着一层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温热,还有她的心跳,女生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烦恼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样。”她喃喃地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开学第一天。我提着一大包东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帮忙提东西进教室。他答应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说。问他宿舍离学校远不远,周末放不放假之类的,很弱的问题。他只说:‘以后熟悉了你就会知道。’”
  “哦。”我用清醒过来的声音评价,“他好象有点清高。”
  “听说十八岁之前如果没有初恋,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说。
  “狗屁。”我答得简单粗暴,把米砂也吓住了:“啊?为什么是狗屁?”
  “没有为什么。爱情不值一提。”我翻了个身,面向左,这是通常人们认为会压迫心脏的睡法。压吧压吧,压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妈妈的爱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爱情”是可耻的。
  我的“爱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没有传说中永远的“爱情”——爱情不值一提,时间摧毁一切。我不知不觉流下泪水。胃部又开始痉挛。
  米砂凑过来搂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多少委屈,也不管现在你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莫醒醒,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吗?”
  她的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那么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像种了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在我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