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作者:吹嘻      更新:2024-05-31 16:10      字数:4783
  “油墨不够了。”
  “错了。那是反面用的。”
  “肚子瘪了,谁去买便当来!”
  “我,可不想。我才不愿离开这儿呢。”
  “我也是。别开玩笑了。”
  “怎么办,把这个印完吧。”
  “同意。就差一点了,咱们干完吧!”
  我想,大概父母看着自己孩子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心境,就是这样的吧。那一张张的假钞——就连试印刷时的失败作品——都那么让人又疼、又爱,想抱在怀里,跟它贴贴脸。
  资金确实花了不少。首先是用我跟雅人弄的假钞获益来的那一千四百九十三万元,还有这五年间我一点点积蓄起来的钱,卖江波的奔驰筹到的钱,再加上幸绪的夜间打工费,最近资金告罄,又借来了高利贷。总共,也有四、五千万元了吧。
  而且,还有二十年前老头他们费尽艰辛从香港运来的平台印刷机。如果现在想弄到这东西,不知到底要花多少钱呢。
  日本屈指可数的系统扫描仪,也是偷偷潜入久违的新东美术印刷,不打招呼使用的,没花什么本钱。但是,为此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呀,那可是拿钱买不来的。
  不,我这边不说也罢。还有幸绪呢,因为她父母经营了一家印刷公司,所以她掌握了操作扫描仪的本领。又正因为如此,那家公司才被人夺走了。阿宏在狱中度过了五年时光,现在原来的面孔和名字也都丢掉了。光井大叔,虽然多少也是他自作自受,但也失去了家庭,失去了至爱的儿子。水田老头呢,将自己二十多年的时光,都给了假钞制造,最终还丧了命。幸绪的父亲也是一样。
  所有这一切,早已不可以用钱来计算了。
  人们都说假钞是种不上算的犯罪。
  想想我们所失去的、所投入的,真让人不得不点头称是。但是,回报的时刻,已经近在咫尺了。
  进行凸版部分的印刷的最后三天,我们都感觉睡觉简直是对时间的可耻浪费。只有我暂时还要去工厂上班,但是让我离开工作间去上班,简直比杀了我还难过。一想到阿宏和幸绪两个人眼看就要生产出假钞来了,我甚至感觉如果我不能亲见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话,那就是他们对我的最大的背叛了。我一结束了工作,就像听到头生儿降生了的父亲一样,草草换了衣服就出了工厂。
  他们俩也一直在等我。我刚一打开工作间的门,阿宏和幸绪就双颊红红地迎了上来,三个人连蹦带跳地来到印刷机前。两个人已经把拉丁字母和数字的组合顺序,写进了一览表中,印刷纸币号码的准备都就绪了。我们就参照着那一览表,把拉丁字母和数字的原版放在版台中,把那一个个不同的号码印到了我们的假钞上面。这好比是在给我们那一个个刚出生的可爱的孩子起名字。
  ”UF516549X”“OR715438D”“SA435681L”……给这一张张纸上都印上各自的名字后,这些纸都成了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万元钞了。
  印刷的最后一天,真是让人坐卧不安,我没去公司上班。我们用掺入了反射紫外线的特殊涂料的红油墨,把日银总裁印印到了正反两面上。随着印好的假钞在工作间一角不断往高里堆积,不知为何,幸绪的眼睛红了起来。就连五大三粗的阿宏也是极力抑制住眼泪。我们就那样全身沾满了油墨、汗水和泪水,默默地干着手中的活。
  工作间外面,不知何时,天已经微微放亮了。一看手表,已经快到五点二十分了。
  剩下的最后一张,钻过压胴下,被吐了出来。
  除去试印刷的和印刷失误的,共一万七千零二十四张。还是三张连在一起,没有裁开,换成钱共计五亿五千零七十二万元的假钞,现在,印刷完成了。
  紧接着,幸绪无声地、疲倦地坐在了印刷机前。阿宏也浑身颤抖着,仰天长叹。
  一直回荡在耳边的印刷机的声音消失了,工作间里出奇的静。只有电动暖风机叶片转动的声音,在低低地流淌着。我只是站在那里,回想着水田老头露出豁了的门牙的笑颜。
  “我们成功了,老爷子……”
  不知不觉,这句话从我唇间滑了出来。
  “成功了,阿广……”
  幸绪也泣不成声,张开手欲去拥抱面前的这座印了假钞的纸山。
  “万——岁——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阿宏仰头冲着低低的天花板,大叫道,
  “他妈的,成功了,成功了!”
  阿宏又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然后朝着刚完成的假山猛冲过去。
  “喂,混蛋。你干什么!”
  “呜啊,洗钞票浴啊!”
  阿宏双手捧起一大堆钞票,向我投了过来,钞票像花瓣雪一样飞舞起来,碰到了我的脸。一股清新的油墨香,将我团团包住了。
  “成功了,你这个混蛋!”
  说着,我也顺手抓起大把的纸币,向阿宏扔了过去。
  “住手啊。怎么连良辅也疯了。”
  话音未落,幸绪的脸上就被阿宏扔来的假钞打了个正着。
  钞票哗啦啦地飘落了,露出了幸绪那张眉头紧皱的脸。但是,她的嘴角,却不争气地绽了开来。
  “成功了。你这混蛋!”
  幸绪叫喊着,抱起捧假钞就向空中扔去。
  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在堆满万元假钞的工作间里,久久地互相打趣着、滚来滚去。
  虽说一切印刷都已完毕,但假钞并未真正完成。还必须把B5纸上并排着的三张纸币,一张张地裁开来,让它们跟真钞大小相同。
  即使尺寸差一毫米,捆扎成束时,边角也不会齐刷刷的。因此,我们恐怕不能采用那种一次裁好几张的做法。我们做了一个跟真钞大小相同的、金属制的裁剪用的模子,用裁纸刀细心地一张张地裁去周边的余白。
  每切一百张就掰去刀刃换上新的,以保持裁纸时的刀的锋利劲。即便如此,在此项工程中,仍有四百一十六张假钞作废了。
  因此,完成的假钞,共五万零六百五十六张。总计五亿六百五十六万元。跟我们目标额的五亿元,倒也够了。虽说纸币已经被切成一张张的了,但假钞仍未完成。由于版面事先处理过,纸币的号码并没有连号。每百张束成一束时,绝对不可能有号码不一的崭新的票子被拢得这么漂亮。为了掩饰这一现象,我们还有必要装成是在市场上流通了的用过的钞票。
  我们把那五万张假钞一张张地、轻轻地揉搓,或者折成四折.以使钞票上出现一些细微的皱折。
  “听着,折子不要弄得一样。那样的话反倒像是故意的了。一定要折得富于变化,比方说,有的像新票子,有的折成两折等等。”
  “虽说作戏要精巧,不过老听这种小气话,我肯定会过早秃头的。”
  “讨厌,我不会也像阿广一样吧。”
  三个人分头做,每个人也要担当一万七千张。一切作业结束的时候,手套都绽线了,指纹眼看就要留到纸币上了。
  接下来,就是捆成百万元一束的作业了。
  在银行等金融机关捆扎成束的钞票,一般都用印有银行名的封带捆扎,在封带的一端还会印上负责人的印鉴来做骑缝印,作为这项作业顺利完成的证明。同真钞一样,咱们这也要采取那种样式。
  只是,由子对手是银行职员,在制作封带时也要小心注意。
  如果是模仿大牌城市银行的封带的话,可能帝都银行的职员们早已看惯了,恐怕危险程度相当高。而且,我们还要考虑到戏台方面。于是,就决定使用以神奈川县西北部的工厂地区为中心而设立的“新神奈川信用金库”这个名字。我们先把为筹备在海老名租来的戏台而借来的高利贷,先都存到新神奈川信用金库里。光井再全部取出来,这样就得到了那儿的封带。
  在浅黄色的工艺纸上,用红色的小字挤巴巴地印着“新神奈川信用金库”这一名字。
  关于印刷,我们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又一次深夜潜入新东美术印刷,这次是用PS版制作的原版。那是offset用的简易印相版。
  纸呢,是由阿宏去到东京,购买来相似的。手感不必有假钞那么高的要求,所以也不用使用多么珍奇的纸了,负责人的印鉴,由幸绪在平冢市内的文具店里转了个遍,一股脑儿地买来了五十个合适名字的印章。
  “喂喂,快看呀,快看呀。还有手冢、西岛这些让人怀念的姓呢。”
  “得了吧,不吉利。”
  “对对。他们早已从这世上消失了。”
  “所以我才买来做供品的嘛。阿门。”
  封带的尺寸,幅宽二厘米三毫米,长二十一厘米。我们在B4纸上印满了“新神奈川信用金库”的名字,按这一尺寸裁开,作了五百条带子。
  我们把假钞每百张捆成一束,用浆糊封好带子,加上封印。在封带头上,盖上了骑缝印。
  五万张的假钞山已经是颇为壮观了。但这五百零六摞纸钞束,更是一番好风景,简直让人浑身颤抖不已。
  总额,五亿六百万元。
  就在不久前,作为泡沫经济的善后处理,关于巨额的不良债权事件时有报道,十亿二十亿的金额,都让人感觉早已不是什么巨款了。但是,五亿元对于我等小人,无疑,还是遥不可及,只有做梦才可梦到的巨款。
  这笔钱,被我们亲手造出来了。原版自不必说,从一张张的纸到封带的印刷,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
  “都结束了啊。”
  幸绪面对着一摞摞的钞票,小声抽泣起来。
  “别那么心荡神驰地看了。”
  “讨厌讨厌。真是木头疙瘩。对吧,阿宏?”
  “就是,我真不想跟这么个一点儿也不浪漫的家伙再交往下去了。”
  “要是老头在,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我这么一说,幸绪和阿宏,都猛地仰起身子,盯着我。
  “要高兴,要雀跃,等一切都完了后也不晚。失败总是产生在你觉得成功了的时候。——我们还有几件事必须得做!”
  “喂,决定交易的日子,不是在三天后吗?”
  “是善后处理这间工作间的。”
  我环视了一下脏兮兮的房间。
  “一旦这五亿元假钞被发现了,警察一定会撒下天罗地网搜查的。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什么设备,是不可能造出这么多的假钞的。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会把日本掀个底朝天,一家家地搜查可以安造那些设备的地方。所以咱们现在就得撤离这间工作间。”
  “是吗,是善后处理吗……”
  阿宏抱着胳膊,转着头环视着这间看惯了的深夜的工作间。幸绪也迅速地来了个向右转。
  在二十个榻榻米大的仓库里,满地散乱着许多油墨罐子和装药品的瓶子,连插脚的空儿都没了。中央是平台印刷机。北面窗子底下,是手工制造的干燥机和高温软性研光机。水池子的旁边是手工抄纸机和压缩机。门旁边,镀了铬的刷版裸露在那里,银光闪闪。在这一件件东西上,刻着我们的多少美好的记忆啊!
  幸绪突然仰头看着天花板,用右手袖口,匆匆地擦了下眼角边。
  我把她拉到身边说道:
  “回头再感伤个够吧。咱们去借辆四吨卡车去。”
  暂时,先把完成的假钞都运到了我的公寓里,又从租赁处租来了辆载重四吨的大卡车,把所有器材从工作间运了出来。
  考虑到将来,那台贵重的平台印刷机,还是不能随便扔掉的。那些刷版、手工抄纸机、高温软性研光机等也是同样。
  我们就等到第二天夜里,将大卡车开向爱鹰山。我们打算分两次把它们埋在秘密栽培黄瑞香的那座山中。
  地点,就在我最初埋印刷机的那片黄瑞香林附近。虽说曾经挖过洞,但由于细心地填埋过,再挖开来还是很费了一番工夫。
  我们用塑料布把零件一个一个地捆包起来,为了避免土中水分渗人,还在里边放入了干燥剂。我们把它们放到坑里,埋上土后,又在上边栽了附近拔来的杂草等做了伪装。现在这儿的土的颜色还有些不同,不过过个两三天就会和周围没什么分别了吧。
  又在稍稍离开的地方挖了坑,把药品和剩余的油墨全部抛弃了。假钞制造过程中出现的失败的作品和余白部分的纸,全部都扔到火里,付之一炬了。
  工作间空了。
  善后处理全部结束了。
  我们又一次环视了一下连一丝灰尘都没留下的仓库,做了最后一遍检查。
  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在这里度过的五个月的日日夜夜——不,应该说是我和雅人两个人着手造假钞以来的五年的日日夜夜。
  成了阿宏的雅人,拿出一根喜利,递给了我。由于工作间里堆满了纸和油墨,所以五个月来,我们一直在顽强地戒烟。
  “那我就恭领了。”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