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吹嘻      更新:2024-05-31 16:10      字数:4784
  “造纸目前还处在研究阶段。不过,粗略计算的话,差不多有那么五亿吧。”
  “有五亿多嘛。”
  阿宏好像在跟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那张新脸对话。
  “咱们这种穷光蛋,竟然也能将五亿这么多的让人眼花缭乱的钱放在嘴边了。也是,该咱们发一笔了,对吧。”
  “别太性急了。造纸方面,需要攻克的难关,多得堆成山哪。”
  “可咱们今天还不是去砍伐的吧?”
  “对。咱们是去把印刷机挖掘出来。”
  小路的左边,出现了那棵熟悉的桂花树。我把小货车停在它前面。随后,我们就拎着快餐店买来的午餐汉堡和铁锹下了车。
  通向那块黄瑞香地的那条羊肠小路,上面长满了杂草,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它辨清。我俩循着小路,在树叶开始变黄的树林间向前走去。
  五年前——
  在东名高速路边的堤坝上和老头一起中弹后,我好不容易一个人上了准备好的那辆车,从东建兴业那帮家伙们手中逃掉了。子弹从我的右肩肉里穿了过去,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拖着因失血过多而几欲昏倒的身体,深夜钻进位于静冈边上的一家诊所,自己动手边翻看着治疗手册,边用药对右肩进行了包扎处理。
  足足有三天我没能动弹。每天始终安静地躺在车里,用偷来的点滴补充营养。第四天才出去买了必吃的。真正能自由活动,已经是十天以后了。
  我先去了存放凹版印刷机的搬运公司,掏光了剩余的钱,把它取了出来。考虑到将来,我还需要新户籍,黄瑞香也需要增加培植,假钞制造研究也必须由我一个人来干了。所以,使用凹版印刷机,还早着呢。
  于是,我就选择了爱鹰山把它先埋起来。既然是老头慧眼选中的黄瑞香的秘密栽培基地,自然就应该很少有人来造访。如果在那附近挖个洞埋了的话,不用担心有人会发现它。等到不久的将来时机来临时一切准备都已就绪,要向那帮家伙们复仇之时——就像当代文物史料储放器一样,将它连同对老头的回忆一起再挖出来就行了。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们一边往前走,我就一边把过去的事告诉给了阿宏,他仰望秋空叹息道:
  “我呀,也想从老爷子那里,亲耳听听造假钞的故事啊。”
  造假钞很少有很成功的,而且还时常跟悲惨的结局连在一起。尽管如此,老爷子常常像孩子似的两眼放着光,讲给我听他们是如何如何造假钞的。我想,等我上了年纪后,希望我也能有他脸上的那种神情。
  “既然是埋在土里,你当然也采取了相应的防雨措施了吧。”
  “你是在跟谁说话呢,真锅?”
  “噢,真是抱歉,这当然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哇。”
  “转动的地方都上了润滑油,还用两层防水苫布包裹了。只要不发生大地震,山不塌的话,就绝对没事儿。”
  好久不来了,我都找不到从羊肠小路进那片小树林的地方了。我在树丛中转了好几圈,总算找到了那棵做标记用的大树。再往前行十米远,就是那棵歪倒的大树,周围便是老头秘密培育黄瑞香的基地了。
  再往前一点点,就是我埋印刷机的地方了。虽然我当时是把印刷机拆卸开,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运到这里来的,但一个人运到这山里来还是很费了些力气的。用摩托车拖着两轮拖车把那些零件运到这里还勉强凑和,但再用人力往更深处运可就不行了。所以,我就近找了个稍稍开阔的地方,挖了洞将它埋了进去。
  “喂喂,瞧这样子你还能搞清楚到底埋在哪里吗?”
  阿宏用手拨拉着齐胸高的杂草,叫苦不迭道。五年间,这座山真是大变样了,原来的树林现在已长成葱郁的森林了。而且,埋的时候是冬天,树叶几乎全落光了,树下的杂草也都枯了,视野很是开阔。
  不过,我还记得有几棵树排列成的形状。面对爱鹰山和富士山,把它看成一个时钟面的话,两点、四点和九点的位置处各有一棵很粗的树,七点位置附近有棵还小的针叶树。我透过繁茂的树荫确认了一下富士山的位置,再环顾了一下四周。没错,那棵小针叶树五年来已长成参天大树了。埋印刷机的坑上,也遍生了杂草,遮住了地面。但是,我敢肯定.就是这儿。这下面就埋着那台凹版印刷机。
  阿宏把铁锹往杂草丛里一插。
  “好嘞,先填饱肚子,然后再干活吧。”
  挖掘作业遇上困难。
  地面上覆盖的杂草,根长得太疯了。虽然我在埋的时候已经对草根做过处理。但是,冬天土很干,只要把根扯断就行了。可是,现在正是秋收季节,草根还牢牢地长在地里。五年过去了,就算桃、栗子也早都结果了,更何况这根呢,真是堪称肆无忌惮了。
  还好,幸亏现在身边有个以力大而自夸的阿宏。他的一身蛮力终于派上了用场。坑越挖越深了。
  “你这埋得可是够深啊。”
  “不是常有报道说因为用手挖的坑不深,埋的尸体被旅行的人发现的事吗?”
  “说是这么说,可你也该有个限度吧。”
  “马上就到了,你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
  我也在起劲地挖着。现在,坑已经到我膝盖了,再挖下去一点儿就该碰着防水苫布了。
  只要再挖一点儿。我心里这么想着,继续挖了下去。可是,却始终也没有碰着苫布的感觉。
  这不可能,坑已经有我大腿这么深了。这可怪了。
  “怎么搞的呀。”
  阿宏手叉着腰,拿眼瞪着我。
  这不可能,我确确实实就是埋在这里的。
  “都五年了,会不会记错地方。”
  我从坑里爬出来,又看了看周围的树,跟我脑子中所记的一样啊。但是既然没埋在这里,那就只能是记错地方了。我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走着。
  身后,阿宏也抱着胳膊跟了上来。
  面朝富士山往前走,不远处有棵躺倒的树……没错。就在那地方,有一棵躺倒的大树。这位置我还是记对了。可是,为什么印刷机没埋在那里呢……
  秋风猛烈地扫过,周围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摇动着。我猛地睁大双眼,我的视线被旁边的树吸引过去。
  五年前,这周围很是开阔,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高高的天空中飘着的几片鳞状云。可是,现在,全被绿叶遮得密实实的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看着那些树,叹息道。一下子,五年来的无尽的相思涌上心头。我所记的埋印刷机的地方一点没错。印刷机本来就埋在那底下的。
  “怎么了,终于想起埋它的地方了?”
  阿宏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很远很远。反之,一阵清脆的笑声在我的心中像烧开的水一般慢慢地翻滚上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过了五年,埋印刷机的地方已长满杂草,而通向这里的那条羊肠小路却还能分辨得出来。躺倒的大树周围,被枝繁叶茂的树包围着。总共该有多少裸呀。我一阵心痛,深深地吸了口气,四下里张望着。
  我整个人都被包括在枝繁叶茂的黄瑞香的绿色中了。
  下了小货车,我走进那扇重檐叠瓦的大门。
  正面是一排银杏树,黄树叶子在秋风中片片飞舞,飘落在地上,织就了一床金黄色的地毯。
  放眼望去,里面有无数座楼房,也许我该去问问办公室在哪儿,他们会告诉我上课的时间和地点的。但是,我深信,站在这儿就一定能见到。今天不行,明天、后天一定会的。
  来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内心总有些胆怯,便退到了门背后。
  身子靠在那堵砖瓦墙上,掏出盒喜利烟。我一边让心情尽量平静下来,一边观察着四周。一个个胸有成竹的笑脸从我面前走了过去。要光说年龄,我也没增长多少。但是,很明显,进出这里的人,他们跟我住的地方不一样,生存的场所也不同。
  看来大学这地方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没有人特别关注我。我就像路边的一块石头样的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反正五年我都等过来了。
  那之后五年——
  我没有查过住址,只是每年确认一次她们的存在而已,每次都小心地不让自己在她们二人面前出现。所以去年她进了这所学校我也知道。我没有送礼物庆祝她考上大学。因为我觉得她跟我已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东建兴业的家伙们在那之后好像也纠缠了她们一段时间。但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等他们明白我根本没打算露头后,也就离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坚决不能出现在两人面前。
  我也曾想过给她去个电话。但是,我太了解她的脾气了。如果我不现身,她肯定不会理我的。
  等了有两个小时了。备下的两盒喜利都抽光了,看来明天该带五盒来。我把最后一个烟头踩灭了。
  “把烟头打扫干净。”
  抬起头,只见一个长发女孩,一只手叉着腰站在我面前,两腿岔得跟肩一样宽。另一只手上是用带子捆扎好的书。浅粉色马海毛毛衣下,胸部高高隆起,腰呢,细得简直不盈一握。
  她眉毛一挑,拿眼瞪着我。由于兴奋,连眼角都涨红了,她撅着嘴说道:
  “邋遢男人,最让人嫌了!”
  “你说的对。”
  我蹲下身去,把地上的烟头都拣了起来,就那么塞进牛仔茄克的兜里。
  “那样做,不是会弄脏了茄克,真拿你没办法。”
  皱纹窜上了她的眉间和鼻头,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头直直的秀发摆来摆去,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你那张脸怎么弄的?”
  “我还想问你那胸怎么搞的呢?”
  “混蛋,当然是自己长的了,难道一下子就能隆起来吗?”
  “我这也是自己长的,你没话说了吧。”
  她还在对我怒目而视。
  “你母亲还好吧?”
  “在朋友店里帮忙。刚还上借的钱,又要借钱了。”
  “这才是你母亲嘛。”
  “你不是特意为说这话而来的吧。”
  当然。我弯下腰,声音尽量温和地问:
  “怎么做你才会告诉我印刷机在哪儿?”
  “这是对你抛弃了我五年的惩罚。先转三个圈学几声狗叫。”
  我照做了,许多人像看耍猴般的围了上去。
  “好了,告诉我吧。”
  “还不成。现在再跪下来,亲一下我的脚。”
  又照做了。围观的人群一阵哄动。
  “幸绪,干什么呢?”
  传来了女孩子七嘴八舌的喊声。但是,幸绪还是丝毫未动。
  “接下来还要我干什么?”
  “吻我。”
  我轻轻地碰了碰幸绪的额头。幸绪一伸手,使劲抱住了我的脸,泪光盈盈地看着我说道:
  “不许再把我当小孩子。”
  “人家都在看着呢。”
  “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我揽过她的肩,深深地吻住她的唇。过了片刻,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幸绪趴在我怀里,在我耳边轻轻耳语道,
  “你一直是想瞒着我造假币的吧?”
  “哪能呢。”
  “撒谎,撒谎。我早就看透你了。所以,我才给你藏起来了的,仁史。”
  “对不起,本人现名鹤见良辅。”
  “管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又长着哪副尊容呢。”
  说着,幸绪使劲地咬住了我的耳朵。
  “哎呀,臭死了,这哪是人住的呀。”
  幸绪一脚刚跨进我在池袋的公寓,就赶紧捏住了鼻子。随后,就那么大踏步地穿过房间,一下子拉开了所有的遮光窗帘和玻璃窗。
  秋日的夕阳直直地照进了这间虽在四楼,但总像地下室般昏暗的屋子里。
  阿宏就像正在冬眠中的黑熊被谁惊醒了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盯着站在窗前的幸绪,眼睛使劲地眨着。
  “干什么的,你是?”
  “哎呀,真像个男子汉,块儿长得不错嘛。”
  幸绪手叉着腰,上下打量着穿着T恤的阿宏。
  “喂,这女的是谁呀?”
  阿宏转过头来看看正在大门口整理幸绪踢下来的皮鞋的我,责问道,
  “我没听你说过雇什么打扫房间的钟点女工啊。”
  “谁是钟点女工?从今儿起,你们最少三天就要打扫一次房间。要不然,我绝对不会再来了。喂,快起来,起来啊!”
  幸绪不置可否地一把抓起了阿宏身上裹的那床毯子。
  “你要干什么,喂!”
  “今天我可怜你们,帮你们打扫。你该很感激才是,阿宏。”
  幸绪白了瞠目结舌的阿宏一眼,抱起毛毯快步走上阳台,使劲地拍打着毛毯。夕阳里,只见灰尘起劲地飞舞着。阿宏慢慢地转过头,眼睛瞪着我。
  “喂,难道,这家伙就是——”
  “对,她就是自称扫描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