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4-05-31 15:57      字数:5085
  “曼韩太太,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我在巴登出生,”她以平板而粗嘎的声音回答,“十二岁时来到美国。”
  “我想,你以前并不是个厨师。”万斯的声音、语气,都和讯问史普特时不大一样。
  曼韩并没有立刻回答。
  “是的,先生,”但她终于还是说了,“我先生过世后,我才开始当厨师。”
  “你怎么会刚好来到格林家?”
  这个问题,让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我来找托拜亚斯•;格林,他认得我先生,我先生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钱,我想起格林先生,所以——”
  “我了解。”万斯忽然停顿下来,怔怔地茫然直视。“昨晚在这儿发生的事,你都没听到什么?”
  “没有,先生。在契斯特先生召集全家的人,要我们穿好衣服下楼来以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万斯站起来,转身走向窗户眺望东河。
  “就这样了,曼韩太太。麻烦你请那个年纪较长的女佣——好像叫何敏是不是?——到这儿来。”
  厨子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而她的位置,不久就被一位高大、邋遢的女人给坐了。她有张精明、做作的脸孔和一头梳理简洁的头发。她穿黑白连衣裙、平底鞋,那副厚镜片的眼镜更强调了她朴素严谨的外表。
  “何敏,我听说,”万斯在壁炉前坐下,说,“昨晚你都没听到枪声,只在格林先生召唤你以后才知道有这桩悲剧。”
  她用力地连点了好几个头。
  “我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既尖锐又刺耳,“但这桩——就像你刚用的词儿——悲剧,迟早都要发生。假如你问我,我会说这是不可抗拒的天灾。”
  “这个嘛,何敏,我们没准备问你这个,但是能得到你的意见我们还是很高兴。你的意思是,上帝也参与了这桩枪杀案件?”
  “根本就是她杀的!”这女士以强烈的宗教热忱说,“格林家,是违反神旨的邪恶家族。”她挑衅地斜睨契斯特•;格林,而他笑得很不自在。“我必兴起攻击他们,主耶和华说——将巴比伦的名号和所剩余的人译注:基督教《圣经》中表示以色列是人民里的圣洁种子。、儿子、女儿和外甥一并剪除——只是这里没有外甥——‘而我要用灭亡的扫帚扫尽他们’,这是主耶和华说的。”
  万斯深沉地注视她。
  第一部分左轮手枪(2)
  “我发觉你错读了《以赛亚书》,关于谁被上帝拣选为扫帚的化身,你有任何来自天国的消息吗?”
  何敏紧闭她的双唇。“谁晓得?”
  “啊!说得也是,谁会晓得?……言归正传:我猜想你对昨晚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感到讶异?”
  “我永远不会为上帝神奇的力量感到讶异。”
  万斯叹息着表示:“何敏,你可以回去念经文了。只是,我希望你能途中停一下,告诉巴登我们请她到这里来。”
  何敏走出房间的笔直姿态像根生气勃勃的通条。
  巴登进来时显得很惊惶,但程度显然还不足以完全压倒她卖弄风情的本能。她望向我们的眼神中,交杂着忧心、忸怩作态的神色,还习惯性地把红棕色的头发往后捋平过耳。
  万斯调整一下他的单眼镜。
  “巴登,你真该穿紫蓝的衣服,”他认真地提供意见,“会比樱桃色更适宜你黄褐的皮肤。”
  这句话缓和了女孩的疑惧,她迷惑而风情万种地看了万斯一眼。
  “我们之所以特别要你到这儿来,”他继续道,“是想问你:格林先生有没有亲过你。”
  “哪个——格林先生?”她结结巴巴,完全的手足无措。
  契斯特因万斯的问题而在椅子上猛地坐直起来,差点儿气急败坏地提出异议。但是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以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愤慨转向马克汉。
  万斯的嘴角抽动着,“巴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很快地说。
  “你不是要问我——昨晚发生的事情?”女孩带着明显的失望问。
  “哦!你知道任何和昨晚有关的事情吗?”
  “呃,没有,”她承认,“我睡着了——”
  “我猜也是。因此,我不会用任何问题来麻烦你。”他说,亲切地送走她。
  “马克汉,我他妈的抗议!”巴登一离开,契斯特就大叫起来,“我对这个——这位先生的轻率、糟透的品味——我不咒骂他才有鬼!”
  马克汉也因为万斯问了很没意义的事而不怎么舒服。
  “我看不出来,问这种没意义的东西,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说,努力控制他的愤怒。
  “那是因为你坚持窃贼杀人的理论,”万斯答道,“依照格林先生的想法,昨晚的罪行应该另有一番解释;那么,我们了解一下当前的种种就有必要了。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引起佣人们的怀疑。好吧,往后我不再这样就是。我只是想估算一下必须对付多少种人性,而且我认为我做得非常好,好几个相当有趣的可能性,已经显现出来了。”
  马克汉还没回答,只见史普特穿过拱门,打开前门,对某人充满敬意地打招呼。格林马上走进门厅。
  “嗨,医生,”我们听到他说,“我想你会很快就到这儿来。检察官和他的随从也在这里,他们很想和艾达说几句话。我告诉他们,你说今天下午可以。”
  “要等看过艾达之后,我才能更明确地答复你。”医生回答,然后匆匆走过,我们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
  “是冯布朗,”格林转回起居室通报,“他立刻就会让我们知道艾达的状况。”他的声音里那种冷酷无情的声调,此时此地很让人不解。
  “你认识冯布朗医生有多久了?”万斯问。
  “多久?”格林看起来很诧异的样子。“怎么说呢?大半辈子吧。我和他一起就读古老的毕克曼公立学校。所有后来的格林家族,都由他的父亲——佛瑞诺斯•;冯布朗老医生——接生的;多年以来,家庭医生、精神顾问,和所有诸如此类的事,都是老冯布朗医生的事。当老冯布朗死后,我们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儿子。而年轻的亚瑟•;冯布朗老弟也很机灵。熟习老冯布朗的药典,接受老冯布朗的教诲,在德国完成医学教育。”
  万斯无所谓地点着头。
  “在我们等冯布朗医生的同时,我们或许可以和希蓓拉小姐、雷克斯先生闲聊一下。你觉得怎么样——你弟弟先来好吗?”
  格林询问地看了一眼马克汉,摇铃唤来史普特。
  一经传唤,雷克斯立即到来。
  “唔!现在你们又要怎样?”他问,极紧张不安地察看我们的表情。他带着怒气,几乎是哼着发出的说话声,仿佛存在着某种弦外之音,让人忍不住想起格林夫人烦躁的抱怨声。
  “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昨天晚上的事,”万斯抚慰地回答他,“我们认为,也许你愿意帮助我们。”
  “我能给你们什么帮助呢?”雷克斯赌气地问,猛地倒坐在椅子上。他对他的哥哥投以讥讽的眼光。“契斯特是惟一一个到现场的人,他好像永远都醒着。”
  雷克斯•;格林是一个矮小、灰黄肤色、有着前倾窄肩的年轻人,异乎寻常的大头骑在颈上,脸色几乎可以用“憔悴”来形容。
  一大堆浓密的直发垂下来覆盖住他那凸出的前额,而且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不断往后甩头。硕大的玳瑁边眼镜,掩盖了他那细小、好像永远骨碌碌转个不停的贼眼;而他的薄唇也不断抽搐,仿佛是因三叉神经痛而产生的不自觉的反应。他不是个让人感到愉快的人,而且这人身上有某种气势——也许是过度的好学——给人潜能无限的印象。我曾经看过西洋棋的神童也有同样的颅形结构和脸部形象。
  万斯不发一语,看起来好像正陷入沉思之中;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全神贯注在此人显出来的每一个细节上。终于他搁下烟,眼神呆滞地集中在桌灯上。
  “昨晚悲剧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你说你都在睡觉。那么你怎么解释,其中一声枪响就来自你隔壁的房间的事实?”
  雷克斯猛将身子往前移到椅子的边缘,头往左右两边摆了摆,小心地避开了我们的眼光。
  “我还没想到我得解释这件事,”他带着强烈的厌恶回嘴,摆出一副紧张不安的防御姿态,然后他赶忙接口,“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墙都很厚,而且街上也经常传来吵闹声……说不定,那时候我的头正好埋在被窝里。”
  “假如你听到了枪声,你当然会把头埋在被窝里,”契斯特讽刺地说,一点也不掩饰他对这个弟弟的蔑视。雷克斯蓦然转身,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这项指控,万斯已经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格林先生,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你已经听过了每一个细节,也很清楚这里的状况。”
  “我以为,警方已经将目标锁定在破门而入的窃贼身上。”这位年轻人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希兹身上。“那不是你的结论吗?”
  “以前是,现在我也还是这样想,”警官说。从刚才到现在,他都维持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沉默。“可是你哥哥好像不这么想。”
  “原来是契斯特不这么想。”雷克斯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他的哥哥,“也许契斯特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他话里的暗示,每个人都听得出来。
  万斯再度于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们每一件他所知道的事。目前我们感兴趣的是,你知道多少?”他脸上严峻的神态,使得雷克斯缩回椅子里。他的嘴唇抽动得更猛烈,而且开始不安地拨弄晨袍上编结的布青蛙。这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他有着一双罹患佝偻病的短手,变粗的指骨,弯曲成弓形。
  “你真的没听到枪声吗?”万斯若有所感地继续追问。
  “我已经说过上百次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提高到假声状态了,双手紧紧抓住椅把。
  “冷静点,雷克斯,”契斯特告诫他,“你会再发病的。”
  “你们都去死吧!”年轻人继续叫嚷,“我还要告诉你们多少次,这件事我一无所知?”
  “我们只是想针对每个疑点再三确认,”万斯安抚他,“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因为我们的怠忽职守而让你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吧。”
  雷克斯稍稍放松紧绷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一部分左轮手枪(3)
  “哦,我会据我所知告诉你们每一件事,”他说,舌头滑过燥热的嘴唇。“但只要是这房子里发生一件事,我就永远都只有挨骂的份——问题就在这儿,艾达和我都一样。至于替朱丽亚的死报仇呢,那是远远比不上严惩射杀艾达的禽兽来得有意思。平日里,她在这儿的日子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妈妈把艾达留在家里服侍她,简直把她当成了佣人。”
  万斯谅解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深表同情地把手搭在雷克斯肩上。这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举动,让我相当吃惊。尽管他是个根深蒂固的人道主义者,但万斯总是羞于表露任何情感,甚至已习惯于刻意抑制。
  “格林先生,别让这桩悲剧太困扰你,”他以和蔼的声音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们会尽一切所能找到并严惩射伤艾达小姐的凶手——现在,我们不会再烦扰你了。”
  雷克斯很激动地站起来,努力挺直身子。
  “哦,那就好。”带着对他哥哥偷偷的得意一瞥,他离开了房间。
  “雷克斯是个古怪的家伙,”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契斯特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阅读、计算、解决深奥难懂的数学和天文学问题上。他想在阁楼屋顶架设望远镜,但是妈妈反对。他也是一个不健康的家伙。我说他需要更多的新鲜空气,但是你瞧他对我的态度。就因为我打高尔夫球,他便认定我低能。”
  “你所谓的‘发病’是怎么回事?”万斯问,“看起来,你弟弟好像有癫痫症。”
  “哦,不,不是那回事,虽然我看过他在盛怒时会引发强烈的痉挛。他很容易激动,也很容易失去控制,但冯布朗说那是神经衰弱——管他到底是什么。只要他一激动,一张脸就会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也会突然就颤抖起来。事情过后,他会说些抱歉的话。不过那都不是啥严重的事,他需要的是运动——在农场待个一年半载,因陋就简地生活一阵子,完全忘掉那该死的书本、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