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4-05-31 15:57      字数: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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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狄公一早起身盥漱了,便转到衙院后花园散散心。后花园有一个大水池,连接兰湖一角。记得荷叶翩翩,白莲点点,十分幽美。狄公刚走近大水池岸边,突然发觉温侃竟在一株柳树荫下的石凳上专心致志摆弄几个瓦盆。不由好奇,蹑脚走去。
  “温都督这么大清早在做什么?”
  “呵,是狄大人。你看!”他打开一个雕刻着幡龙的瓦盆盖子。“你看这尾蛐蛐,何等威武。双须抖直,隐隐有紫节,两边板牙象挫刀利刃,至今尚未曾有败绩。”
  “温都督也爱斗蟋蟀?长安宫中也时兴过一阵。柳大人有一匹名种,最是凶猛,圣上都败下他几回哩。”
  温侃听见说柳大人,心中便不乐。
  “这柳大人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神出鬼没。已明言回去京师,却又在广州露形。莫不是这位钦差暗中在访察我的弊端,故意瞒过我当方土地。”
  “温部督多心了。柳大人对广州印象甚佳。钦差巡视返京后,还与我提及温都督的德政哩?”
  温侃干笑一声:“柳大人巡视刚走,又来了狄大人巡抚。怕是朝廷不信柳大人奏报的德政吧。”
  狄公一愣。心想莫非这温侃已猜知我的来意,又断定来者不善吧。
  “温都督好荒诞。柳大人是巡视经略军平南战备,施化殊方,宣威海外,本官则专务查询番国通商,海夷道关防例禁诸事宜,实与温都督广州军政靖安无涉。”
  温侃自知语失,讪讪低头。
  “温都督,昨日我的亲随在广州市面上遇着一匹善斗的蟋蟀,内行称是‘金钟’。倘与你这匹交锋,胜负正不可予定哩。”
  两个正说话间,忽见鲍宽急匆匆进来花园。
  “温都督,那女子不见了……”
  温侃使眼色:“你没看见我与狄大人说话么?”又转脸对狄公:“噢,鲍相公为我在觅购蛐蛐。”
  鲍宽忙向狄公请安。乃道:“拙荆认得一个盲女子,屯积了许多各种蛐蛐。温都督托我去访购。谁知拙荆昨夜去找她时,已不见了踪影。”
  温侃不耐烦地挥手道:“这区区小事也来惊动狄大人视听?快回去吧。”
  鲍宽吃此抢白,忙恭敬退下。狄公上前一步拉了他袍角。
  “鲍相公,本官少刻便要去拜访梁溥,询问一些商界细节。望你陪我同去,有你职权。”
  鲍宽唯唯。乃拜辞狄公,暂且退下。
  狄公回到西厅书房,陶甘已等在那里。陶甘说他已私下拜托一名干练的缉捕访寻兰莉的下落。狄公将适才花园里与温侃、鲍宽一段话语说了。
  “我疑心温都督以前曾见过那盲姑娘,似乎不愿让鲍宽知道。那盲姑娘的失踪看来并非劫持,而是自己藏匿起来了。不知是有意躲避温、鲍的纠缠抢夺;抑还是不肯让我们探明她的底蕴。如今各路人马都在找寻她,必然是个要紧的人物。——问破柳大人死因,还须从她下手哩。”
  这时中军来报,轿马已经就备就。鲍宽已在西厅外恭候。
  狄公道:“陶甘,我们一起去梁溥府上吧。”
  …
  第十一章
  乔泰被轿夫一直抬到萝岗口倪天济的宅第。一个侍仆领着他曲曲折折,绕廊过轩到了一处浑圆穹顶的大厅。大厅门口金虬玉兽蹲伏。厅内陈设装璜,富丽豪华,珠光宝影,琳琅满目。
  乔泰看得新奇,已不见了侍仆。正党惊疑,丝幕轻轻揭开,娉婷袅娜走出两个妙龄女郎。一式番国穿戴,金钏耳环,摇闪不定。皮肤浅褐,双眸深亮,肢体丰韵,气格端庄,形象十分迷人。
  “乔先生稍候,主人片刻即到。”其中一个说道。莺啼燕啭,竟是华夏语音。
  两个笑着推着乔泰肩下坐了。
  “敢问两位小姐芳名,何方人氏?”乔泰酥倒半边,语音已变。
  “我叫汀耶,这是我的孪生妹妹叫丹纳。——主人的丫环而已。”
  “我还问了你们何方人氏?”乔泰不敢相信这一对孪生姐妹竟是胡人。
  “哈哈,乔都尉驾到,有失恭迎。失敬,失敬。”倪天济掀门帘进来。
  “两位小丫头不懂规矩,答非所问。望宏怀恕谅。不过这两个小精灵也还算聪明,不仅懂我大唐语文,还通波斯、大食文字。每日我们一起研读各类书籍,十分解趣。”
  乔泰心中不由敬佩。
  倪天济命摆席,一时肥甘美酿捧出,皆极珍奇。乔泰心怀有事,不敢恣意饮啖。
  “乔都尉,这些味道如何?”倪天济指了指一桌酒食。
  乔泰各样品尝了,赞不绝口。——风味果然大不一样。
  “唉,终不及那小店的蛇丝、猴脑有滋味。故我得空闲时,便独个去那里品味,也顾不得路远,地方腌脏。”
  倪天济挨近一步问:“乔都尉昨日回去时,没遇什么麻烦?我见一个长胡子的人紧紧跟随着你,只怕你遭不测。”
  “没有,没有。”乔泰不敢贸然吐实。
  倪天济狡黠一笑:“你们的主人狄老爷亲下广州。——这里已传出风声,广州必出了大事。”
  乔泰正色道:“狄老爷此番巡抚岭南,职在查缉海夷道关禁税务诸事项。——圣上虽已准许锦绫、罗谷、细绢、瓷器诸货物出海,金银、铜铁、珍珠、宝玩仍在禁列。番商贪货,重利走私,官员受贿,见利忘法。倘不及时派要员南来查办,恐邪势弥漫,关禁松驰。海夷道病国损民,不可收拾。”
  倪天济醒悟:“言之有理。——乔泰兄弟还有此学术!番商百般窥探,无孔不入。海禁不严,常漏吞舟。如此蚕食,中华财富日削,而奸宄妖商囊满腰厚,如何了得。”
  乔泰乘机问:“梁溥、姚泰开两人海外生意巨额,可有此污迹?”
  倪天济道:“梁先生名门之后,家财万贯,必不屑与此龌龊勾当。姚先生虽贪色淫乐,时有挥霍,但赚钱手法似无可疑心,恐也不会违禁走私。”
  乔泰还要再问,倪天济笑道:“乔都尉是武人,何不看看我收藏的各种华夷剑器,谈论一些拳术角斗技艺。”说着立起牵了乔泰的手去一间黄铜大门上拨弄机关。
  铜门应声开启。乔泰进去一看,不由目瞪口呆,一迭声赞叹。——剑器库内主藏刀剑两物,密密麻麻,累百上千,品类齐全。西洋狒林国的长剑,东洋扶桑的佩刀尤为精工。——倪天济选了一柄波斯铸金鞘短剑与乔泰留念。
  乔泰拜纳,欢喜不迭。两人又回出圆穹顶大厅,穷聊兵器事,十分投契。汀耶、丹纳两个半边仔细听着,甚觉新鲜。
  又几杯酒下肚乔泰忽然问道:“倪先生可认识一个叫曼瑟的番商?”
  倪天济答道:“认得。”一面又叫汀耶、丹纳两个下去花园中剪莳花草。
  两人噘嘴退下。倪天济乃道:“曼瑟四年前来广州时,曾与此地一官员的妻子勾搭,两个热络过一阵。后来听说那女的后悔了,发誓不与曼瑟往来。但曼瑟却不甘罢休,诅骂不绝。”
  乔泰道:“昨夜我随姚泰开去曼瑟府上赴宴,见他果然乖戾反常。又见着一个叫珠木奴的舞姬。倪先生可了解这珠木奴,她的父亲是大食人,母亲似是此地的水上人。”
  “我没见过珠木奴,但听说是色艺双绝,压倒南国众芳。”
  “倪先生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她并不把曼瑟放在眼中。”
  “这个不甚清楚。但可以想象是广州上流人物。这个珠木奴眼界甚高,极少有被她垂青的。”
  乔泰笑道:“其实你那两个小丫头身段风流,韵格特立,也不亚珠木奴颜色。”
  倪天济淡淡一笑:“我买她们来已经七八年了,教她们认字读书,歌舞剑器。其实更像个养父,哪里是服侍我的丫环。”
  乔泰道:“果真是一对明珠。——不知倪先生何处买来?”
  倪天济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沾点亲故,这汀耶、丹纳的母亲是先慈的远房姑表。因被这里的一名官员诱奸,生下这一对宝贝。——她偷偷将她们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商人。但那官员从此也抛闪了她,走投无路,便寻了轻生。而那官员神通广大,终未露出身份姓名。——姓方的商人后来做生意蚀了血本,一贫如洗,衣食无聊,不得已将她们卖给了我。”
  乔泰愤愤骂道:“这官员猪狗心肠,行迹比曼瑟还不齿。”
  “乔都尉心怀仁爱,可敬可佩。——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感慨。我们还是再来议论棍棒拳术吧。”
  乔泰笑道:“承倪先生指教,开示愚蒙。今日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改日再会。惠赠宝剑,腼颜收下。”
  倪天济也不挽留,亲送乔泰出来大厅。汀耶、丹纳在花畦边热情地与乔泰打招呼,而对倪天济则故意不理不睬。
  倪天济哈哈大笑:“这一对小精灵鬼,居然还心怀不满,又掂人份量,乔都尉,看来她们对你还是十分欢迎的。”
  乔泰出来倪府,刚上街前走了十几步,却与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不觉羞惭面红,连连致歉。抬头看时,那女子早已擦身交臂而过,无影无踪。
  …
  第十二章
  鲍宽与陶甘扶狄公下轿。狄公抬眼一看,梁府果然崔巍宏构,美轮美奂。金碧相辉,照耀人目。重歇山檐下一方额书,刻着古篆“持钺宣威”四字。狄公正要细睹旁款几行小字,梁溥闻报已抢出大门来,纳头便拜,口称“恕罪”。
  “舍下只有一个老苍头、一名老妇人管摄家务,有失候驾。”
  狄公笑道:“不妨事。梁先生将门世胄,英雄后人。今日得片刻晤洽,也是幸事。”
  梁溥引狄公、陶甘、鲍宽入进花厅叙坐,一老妇人上前献茶。狄公开口又问梁溥番商生意海运货物诸事。梁博照例—一解答,又捧来一厚迭账册让狄公查核。
  旁边鲍宽与陶甘道:“随卑职去后花园转转如何?”
  陶甘大喜。两人告退出花厅。一路进去见壁砌生光,琐窗耀日,果然名府气象。只不见侍候的丫环仆从。
  转过西轩一条长廊,出一垂花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只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假山嵯峨,亭台错落。有一道飞泉,潺潺而下,泻珠溅玉,颇有声色。水池屈曲环绕,左边有一幢楼阁,画栏雕栋,珠帘低垂。
  鲍宽道:“陶主簿稍歇步,卑职进去一下就回。”
  陶甘口中答允,心里启疑。鲍宽掀起珠帘,进去楼内。忽听见有女子声音,与鲍宽絮叨。陶甘蹑足上前向珠帘看觑,不禁吃一大惊。——那女子正是卖蟋蟀的盲姑娘!
  陶甘也顾不得细想,拔脚便赶回花厅见狄公。
  “狄老爷,有一言禀告。”陶甘气喘咻咻。
  “什么事?这般情急。”狄公也感惊异。
  陶甘丢一眼色,示意梁溥面前不好明说。
  狄公正党纳罕,陶甘灵机一动,笑道:“请老爷随我来看一个人物。”
  梁溥也觉纳闷,心知有异:“看什么人去?”
  狄公、梁溥随陶甘曲折来到那幢临池的楼阁。陶甘上前隔着珠帘叫道:“请鲍相公出来。”
  鲍宽猛听得有人外面叫唤,忙掀帘出来问什么事。
  陶甘大声道:“里面那女子是谁?”
  女子听得喧哗,已跟随出来。
  “这位是拙荆杏枝。——不知陶主簿为何喧呼?”鲍宽不由启疑窦。
  陶甘上前一步细辨,乃知认错人了。不禁尴尬。
  狄公问:“陶甘,什么一回事?”
  “我认错人了。”
  梁溥笑道:“小妹杏枝正是鲍相公的妻室。不知陶主簿认作谁人了?”
  狄公悟道:“原来鲍相公还是你妹婿,何不早说。”
  梁溥道:“杏枝,还不叩拜狄老爷。”
  杏枝颤袅袅上前叩礼:“惊动狄老爷大驾,幸乞恕察。”
  狄公见杏枝轻描淡抹,人品俊俏,正要问话。陶甘附耳小声道:“这杏枝容止光景与那盲姑娘一般无二。”
  狄公明白。转思便问:“听鲍相公说,你认识一个卖蟋蟀的姑娘,正要为温都督购买几匹惯善厮斗的。”
  杏枝又道一万福:“原是约定了的,但那姑娘却不见了踪影,正四处寻觅哩。”
  狄公点头又问:“梁先生你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回狄老爷,小民并无弟兄,只有两个妹妹。大妹已几年前亡故,这杏枝是小妹。”
  鲍宽道:“她姐姐葬身于一次火灾,被烧成一段焦尸,惨不忍睹。”
  梁溥、杏枝的脸上都露出阴郁,半日嘿然。
  狄公道:“我们便在这水池边的长凳上坐坐吧,似比花厅内凉快得多。”又转话题问道:“梁先生,听说你时常去花塔寺?”
  梁溥答曰:“是的。这花塔寺是广州一大胜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