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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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1-02-16 21:43 字数:4782
我的确是在苛求自己。
但对这套理论我有一个疑问:在男生被理性折磨的时候,女生却无此迹象,她们怎能轻易地获得了理性?杂志上没有答案,风湿多次入定,仍对此无法解释。
玉涵寺外有道小河,一日,我见风湿和一个女人在河边散步。女人一身白裙,风湿黄色袈裟,两人长裙长袖,迎风飘飘,完全是一幅美丽图画。
我骑车而来,风湿只顾和女人说话,并没有发现。我听到风湿说的是:“写日记是最好的调理情绪的方法,我现在天天写。昨晚,我的日记上有你……”我超过他俩,直接去了玉涵寺。
一个小时后,风湿神采飞扬地回来。我告诉他,听到他的话了,他红了脸,说:“那女人有心理问题,我担心她自杀,于是开导她一下。”我:“开导她,也不用把自己搭上呀。”风湿额头青筋暴起,翻箱倒柜拿出一本蓝色的线装书,说:“按照唐朝的戒律,色戒首当其冲,出家人平时对女人不能直视。但如果有女施主为情所困,想要自杀,出家人是可以和她……睡觉的。”他又拿出了一本银灰色封面的十六开现代书,说:“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弗洛伊德心理学。上面讲心理医生要和病人拉开距离,不建立私人友谊,才能有治疗效果。但当女病人为情所困,屡次自杀,这时医生可以采用一种极端治疗手段——和她睡觉。”他把两本书摆在我面前,叹道:“东方的圣人和西方的智者,在这个问题上所见略同。情是什么?情就是执著的念头呀,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欲罢不能,越陷越深。当她为一个男人痛苦不堪时,突然和别人……睡了,注意力一转移,也就解脱了。”我:“这么说,没有所谓的心理问题,都是生理问题。”他又入定了,睁开眼后,遗憾地告诉我:“是这样的。”他额头青筋隐退,轻声说:“虽然我有东西方的理论支持,但睡觉的手段太特殊,因为特殊,所以是小道,我一辈子也不会用。吃素、念经,这些最平常的修行才是大道。”我:“可你说你在日记上写了那个女人?”他:“我写的是我感受到她的痛苦,不是我对她思念。”我对风湿肃然起敬,他留我吃了斋饭。天黑后,我才离开,他送我到院门口时,忽然说:“其实我对那个女人有点动心。”我差点跌下台阶,叫道:“啊!那你还说得头头是道。”他一笑:“我们要度化众生,口才当然会好。不过这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你还记得那个幼儿园里玩土的女孩么?”我点头,他说:“刚出家时我曾想过,她长到十六岁时,就是我还俗之日——种下这样的恶念,才有我今天的恍惚。红颜美色挺迷人的,幸好你来了,对我刨根问底,否则我非陷进去不可。”寺院晚钟响起,他退回院门内。
我想:他会成为一代高僧,而我,在他最危急的时候拯救了他。
一路情绪激昂,骑车生风。回到家,见了父母,才意识到:我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并没有一件得到解决。
【十六】
母亲带父亲看中医,他大小便失禁的毛病得到了抑制。他常猛地从床上跳起,咬着下嘴唇奔向厕所,显得非常有自觉意识。
美校暑期集训班结业时,表彰了五位优秀学生,每人奖励一个黑塑料皮的速写本。我没有得到。母亲知此情况,对我说:“你父亲越来越弱,年轻时的精明和魄力已全部消失。他以后要依靠你活下去,你从现在开始,应该事事要强。”从此,再画画便烦躁无比。我的画犹如一片地震过后的灾区,处处塌陷,污水流溢。我在灾区中日夜操劳,每每精疲力竭,仍无一草一木的生机。
我问风湿:“入定,会得到安宁么?”
他:“错。入定,更感到杂念纷飞。其实不用入定,生活中已是杂念纷飞,只是自觉不到。”清醒是有痛感的。
Q是个杂念,跟随着她,我便丧失了成为强者的可能。现在,我明确感到自己的画很差,有了审视能力,便是进步的开始。我将逐步达到考上美校的标准,脱胎换骨,成为美校历史上最强的学生,还要再接再厉,成为近现代史上最强的画家。
那时,家中的萎靡不振将一扫而空,父亲整日精神抖擞,母亲不再上学,而我的强者魅力征服了无数类似Q的姑娘,她们穿着香港黑背心投奔我,我会把她们尽数拒绝,我的老婆只能是皮肤粗糙的欧洲女人……
如此说来,二老爷也是个杂念?
我勤奋专注,在家中摆了菠萝鸭梨,常画到凌晨三点。一晚,十一点钟,二老爷敲响了我的家门。他穿着一件干净衬衫,说:“你二舅和我发生了矛盾,能否在你家住上一晚。”住一晚,便是住一段时间。
父母此时已经睡觉,我把他引进我的房间。他掏出一个布满污垢的烟盒,取出一根无过滤嘴的香烟,吸了一口,飘出股蚊香气味。
我:“二老爷,你抽烟了?”
他垂头笑笑,说:“练武的人不抽烟,因为年轻时抽烟,到了四十岁,专注力会下降,与人比武就太危险的。但我已经七十三了。”他抽完这根烟,问我:“能住么?”我点点头,说他可以睡我床上。
他满意地躺下了,然后,我走出了家门。
其实,家中还有一间房,是弟弟的房间……也可以睡客厅沙发。
但我还是走了,因为二老爷是个杂念。
我从风湿翻墙的部位翻进了玉涵寺。风湿把床让给了我,在寺院客房里过了一夜。早晨六点我醒来,到客房向他告辞。他不在,去大殿诵早课了。客房中有几盆花,其中一盆结了十多个小小的金橘。
我把它们一一掐下,放进衣兜,离开了玉涵寺。
回到家时,父亲没有起床,母亲和二老爷在吃早点。母亲问我:“昨晚到哪去了?”我:“到同学家睡了。”母亲向二老爷看了一眼,二老爷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母亲上班,我上学,二老爷跟我俩走出了家门。我和母亲都骑车,蹬车行远后,回头望去,见二老爷拄着拐杖缓慢行走,朝阳打在他干净的衬衫上,形成一大块红斑。
我和母亲在五分钟后岔路分开,我又蹬了三脚,便调转了车头。
二老爷见我回来,展开眉宇,迎着我快走几步。我下车,从衣兜里掏出金橘,盛到他手里,说:“好吃。”然后,我蹬车走了。没再回头,因为我不愿看到他手捧金橘站在路边的表情。
晚上回到家,在枕头旁边发现他遗落的烟盒,打开看,原来并不是烟盒,而是一个廉价的剃须刀盒子,昨晚看到的污垢是铁皮的锈斑。他把里面的塑料架子拆掉,充作了烟盒。
还剩下五根烟,我抽了一根,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第一次抽烟会呛出眼泪。
我抽完这根烟,进入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甚至当母亲跟我说“你昨晚做得很对”时,依旧死水一摊。
剩下的四根烟,我两天内全部抽完,从此养成吸烟的习惯。买不到他抽的烟,买了同是无过滤嘴的“春城”和“红梅”,这是我零花钱所能承受的烟类。
我四十岁以后,将一败涂地。
美院又开了周末班,我和Q继续参加。K不再出现,不知他和Q有了怎样的变故。我无心深想,此事亦为杂念。
美校在五月份考试,姥爷在二月份过七十六岁生日,我全家都去,二老爷也出现了。他的礼物还是个西瓜。他连喝了五杯白酒,众亲戚称赞他的海量,他说:“这就是活得起了。”他说他有喜事,有邻居把家中的保姆介绍给他次子。这个女人生有一男一女,和丈夫离异,男孩留给丈夫,她带着女孩来京打工。
次子家只有两间房,现有次子、二老爷、二老爷妻子三人居住,再加上她母女二人,就算结婚,也无法过夫妻生活。
如果次子和女人一间房,二老爷妻子和小女孩一间房,是最为合理的分配,二老爷成了多余的人。所以,前一段时间次子和二老爷矛盾重重。
我想,这应该就是那晚二老爷来我家的原因,他是被赶出来的?
二老爷接着说,次子管长子要了三千块钱,把两房之间的过道改建成一间房,父子间的矛盾就得到了缓解。现在母女二人已搬了进来,次子即将结婚。
众亲戚一片称赞。
聚会是在中午,饭后有的亲戚留下睡午觉,有的走了。二老爷属于走的,我的父母是睡午觉的。姥爷让我送二老爷去车站,路上我买了一盒红梅烟送给他,他说:“谢谢。”姥爷家到车站有四百米远,他三次跟我说:“你回去吧。”在下一个马路牙子时,我搀扶他的胳膊,他抬起肘部,躲过我手,说:“咱俩谁不知道谁呀,用不着这样。”他脸上依然有笑,目光飘在了远处。
离车站二十米时,他又说:“你回去吧。”我这次停住了脚步。他晃悠悠地前行,混在等车人群中。
我站在街头,风湿般地入定了。
考学前的一个月,王总从山东回来,表示要全力支持我。他在郊区有一个别墅,接我去那里专心画画。得知我有色彩肮脏的弱点,他开车等在美校门口,见有高年级学生出来,就请他们洗澡,得到了一个秘诀——用鸡蛋清调颜色,脏色也会鲜亮。
他让司机把八箱鸡蛋送到别墅。
别墅为二层,院中养了五条藏獒,舌头均为紫色,每条用两根铁链拴着,由一个五十岁阿姨看管。我问阿姨:“铁链管用么?”阿姨说:“它想让你拴着就能拴住,不想让你拴就拴不住。”阿姨还告诉我,藏獒的自我意识很强,觉得自己是家庭一员,和主人是平等关系。一般的狗和主人是主仆关系,所以家中来了人,主人跟狗说:“这是朋友。”狗就会认可,而藏獒顶多把这话当参考意见,它还要自己判断,如果它判断不是好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
藏獒是高尚的动物,有着忠诚、勤劳、负责等优点,它判断人类,是按照自身的标准。
我:“啊,那岂不是很危险?”
阿姨:“是呀,自从别墅养了藏獒,王总就不来了。”王总送来鸡蛋后,我一日三餐中的鸡蛋就开始增多。我劝过阿姨:“那是我画画用的。”阿姨回答:“你不觉得糟蹋东西?”面对五只藏獒,我只觉得心中有愧,根本无法安心画画,终于跟王总打了电话,要求回城。王总派司机接我,有三张蛋青画还湿着,阿姨找出三个礼品盒,用铁丝把画固定在里面,就可以拎走了。
回城路上遇到堵车,司机便改了条道,改道二十分钟后,车窗外出现一条污水河,正是二老爷的所在。
我犹豫了几分钟,对司机说:“你把我放下吧,这里是我亲戚家,想看看他。”司机说王总今晚又要去山东,他要送机,不能等我。我表示我可以坐长途车回去。
下车时,他鼓励我好好考学,他很想有一个画家朋友。我感激地笑笑,拎着三个礼品盒走进二舅家,心里嘀咕:二老爷会对我十分冷淡。
二老爷住在过道改建的小屋中,屋中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炉子,他在炉子口支了一个铁丝圈,烤着三块白薯。
见我进门,他面露喜色,嘴里念叨着:“瞧瞧,瞧瞧。”当他接我手中的礼品盒时,我才意识到他以为我给他买了礼物。
我尴尬地说:“二老爷,这都是我画的画。”他一愣,没能听懂。
我把三个礼品盒放在地上,他拉我坐在床边,问我要不要吃白薯。我问:“二舅还和你分开吃饭?”他挠头笑了:“我是个闲人,不定什么时候就饿了,他定点上班下班,我们吃不到一块。”他边说边瞟地上的纸盒。
盒面上分别印刷着“月饼”、“蜂王浆”、“高丽参”的字样,他的目光集中在月饼盒上,啧啧说:“太破费了。是你妈花的钱,还是你姥爷?”我说不出话,他转头看向我,问:“是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再也坐不住,从床上站起,把三个礼品盒打开,说:“这里面是画,还都湿着,怕蹭坏了,所以……”他的目光暗淡,低头看着白薯,半晌后忽然说:“咦,怎么有股鸡蛋味?”我把纸盒盖上,提在手里,说:“二老爷,我走了。”当我走到门边时,他叫住了我,说:“我把剑法教给你,这是我最后的东西了。”他说国术馆拳术有劈、崩、钻、炮、横五种打法,都是弧线,而上乘武功无迹可循,只是凌空一点。因为练拳养成了弧线习惯,这一点之功要通过练剑才能求出来,日后弃掉真剑,以拳作剑,便可天下称雄。
剑法简捷,他用一根筷子比划,很快教完。他看看窗外天色,说:“你二舅快下班了,也许你不想见他。”我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毛票,放在床上,有六七块钱。他嘀咕一句:“拿孩子的钱,我是活得够呛。”我出门时,他没有起身。
上了公共汽车,才想到没留下买票的钱,而三个礼盒令我十分显眼,没有蒙混的可能。索性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