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冬恋 更新:2024-05-25 15:13 字数:4981
叫自己违背软心肠妈妈的愿望。玛莉的天赋异禀是启发别人的最大优点,因为她拒
绝看见别人的缺点,也就是说缺点并不存在——至少在她眼中——但也因此注定了
她要承受许多失望。
南西担心这会是另一个失望。她玩世不恭地设想“相认”的结果不外乎两种,
也因此之前她不理睬律师的来信。一种是她与生母相处得来,一种是相处不来,而
不论是哪一种剧情,都少不得要走上一趟充满罪恶感的心灵之旅。她的看法是,一
个人的一生只容得下一个母亲,再加第二个母亲的感情包袱只是自找麻烦把人生复
杂化。玛莉却硬要为那女人设身处地着想,硬是看不到其中的两难。没人要求你作
出抉择呀,她辩说,正如没人要求你在我和你爸爸中间选一个。我们一生中都爱着
许多人,为什么这次是例外?
这是个只能事后解答的问题,南西心想,到时只怕为时已晚。一旦两相接触,
便无法当它没发生。她暗忖玛莉的动机会不会是自豪,她想在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
面前炫耀一番吗?就算是,难道就有错?这其中的志得意满,南西又何尝能免疫。
看看我,我就是那个你不要的小孩,不必沾你的光,我照样能成就自己。假如有爸
爸在场给她撑腰,说不定她会反对得更坚决一些。在争战不休的生母与继母之间长
大的父亲,对嫉妒的来龙去脉比妈妈理解得更透彻。然而时值八月天,他忙着收割,
在他的缺席中,她让步了。她跟自己说,小事一桩而已。想像永远要比现实来得可
怕。
在门廊旁客厅里等待的马克·安克登开始感到极度不安。史密斯的姓氏,再加
上住址——克洛夫特下谷,库姆农场——导致他假设了这是一个住在佃农小房舍里
的农庄工人家庭。此刻置身于这个满室书籍与破旧皮革家具的房间,他没把握自己
在信里赋予洛耶法斯这层关系的分量,在这名养女身上能起什么作用。
一幅挂在壁炉上方的19世纪地图,显示克洛夫特下谷与库姆·克洛夫特是两个
独立的区域。另一幅挂在它旁边的较近期地图则显示,这两处地方已划归在同一界
线之内,并更名为库姆农场。由于库姆?克洛夫特农庄面对大马路,这一家人分明
是选择了较偏僻的克洛夫特下谷作为住所。马克咒骂自己过分武断轻下结论。世界
往前迈进了,他该晓得不能仅凭这对夫妇叫做约翰与玛莉·史密斯这样寻常平民化
的名字便轻率地断定他们是工人。
他的眼睛老是望向高据着壁炉架的一张相片。那是一个笑开怀的少女,身披学
士袍,头戴方帽,相片下方镌刻着“牛津大学圣希尔达学院,1995”等字样。这就
是那个女儿,他心想。年龄相符,虽然跟她那呆头呆脑、洋娃娃般的生母毫无相似
之处。这整桩事情是个噩梦。他原先以为这女孩会很好打发——比较粗鲁且教育程
度不怎么样的另一个伊莉莎白——结果他要面对的却是一个牛津毕业生,出身家庭
的殷实背景大概不下于他所代表的那户人家。
门开处,他从椅子起身,趋前用力握了握南西的手。“谢谢你见我,史密斯小
姐,我是马克?安克登,我代表洛耶法斯家族。我晓得这趟来非常地打扰,但我的
当事人给我很大的压力,叫我务必要找到你。”
他30岁出头,高个子,黑发,就跟南西从他来信的调调所构想的差不多:自负、
盛气凌人、表面包装着一层专业魅力。她认得这种类型,每天上班都要打交道的。
如果说说笑笑的方式说服不了她,他会不惜来硬的。他一定是个成功的律师,他身
上的那套西装若是少于1000镑他就是捡了大便宜,可是当她看见他蹑足走过院子时
溅得满鞋满裤管的泥巴,又不禁觉得好笑。
她也高,且比相片中显得更健壮一些,短黑头发,褐色眼睛。她穿着宽松运动
衫和牛仔裤的真面目,和她那金发蓝眼的母亲差别之大让马克疑心认养机构的档案
有谬误,直到她微微一笑招呼他再度就座。那一笑,那没有触及眼睛的简短礼仪,
简直是詹姆士?洛耶法斯的翻版,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我的天!”他说。
她轻蹙着眉头瞅着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该是史密斯上尉,”她柔和地纠
正,“我是皇家工程师的军官。”
马克管不住自己,“我的天!”他又说。
她不理他。“你好运碰上我在家,我刚好有两周的休假,平常我都在科索沃的
基地。”她看见他的嘴巴马上又要张开,“请你别再说‘我的天’,”她说,“你
让我觉得像一只在耍猴子戏的猴子。”
老天!她确实像詹姆士!“对不起。”
她点点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安克登先生?”
她问得过于单刀直入,使他一时有点支支吾吾的。“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有。”
“那你知道我代表洛克——”
“你已经再三声明过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他们很有名气吗?我是不是
应当晓得他们是谁?”
“他们住在多塞特郡。”
“是嘛!”她很感滑稽地发了声笑,“那么此刻坐在你眼前的就是个不识货的
南西·史密斯,安克登先生。我和多塞特郡素无渊源,一时之间我想不起认识过什
么人是住在多塞特郡的,我不认识什么姓洛耶法斯的人家……不管是多塞特郡或其
他地方的。”
他靠向椅背,十指在嘴前交叠成塔,“伊莉莎白?洛耶法斯是你的生母。”
如果他希望给她一个意外的话,他失望了。她那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他
不妨索性说她的母亲是皇室成员。
“那么你在做的事情是违法的,”她心平气和地说,“关于被收养的孩子的法
例是非常明确的,生父或生母可以单方面公开接触的意愿,但是那个孩子没有回应
的义务。我不回你的信就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我没有和你当事人见面的意愿。”
她的口音是赫特福德郡双亲的呢哝软语,但她的理直气壮却一点也不输给马克,
且把他逼向下风。他原想变换策略赚取她的同情,可是她的面无表情摆明了她不会
轻易改变心意。他总不能告诉她真相。要是她晓得了他曾经用尽一切力量来阻止这
一场不会有好结果的无聊追寻,一定会气上加气。没有人知道那孩子落在何方,或
者是怎样长大的,所以马克极力反对去向一个低下的小拜金女献殷勤,给家族惹来
更糟糕的事端。
(“还能更糟吗?”当初詹姆士淡然地回应道。)
南西尖锐地瞄瞄腕表,使他的不安更升一级。“我没有多少工夫,安克登先生。
我星期五就要归队,想善用剩下的时间。我从未表示有意和我的亲生父母中的任何
一个见面,你能不能解释你来这里的目的?”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收到了我的信。”
“那你应该到邮局查问,你的信是用挂号寄的,其中两封还一路追到了科索沃
给我,这得感谢我妈妈签了收条。”
“我本来希望你在我附上的回邮卡片上签收认可,但是你没那么做,我只能假
设信没送到你的手上。”
她摇了摇头。满口谎言的混蛋!“如果你的诚实只到这种程度,我们不妨就此
结束吧。任谁也没有义务回复未经同意而发出的信函,你用挂号寄——”她直视他,
“而我不回信,就已经是不想和你通信的充分证明。”
“对不起,”他又说,“但我仅有的资料是你被认养时所登记的名字和地址。
谁晓得,你和你的家人也许已经搬了家……说不定认养出了问题……说不定你改了
名字。只要是其中的一种情况,我的信便不会送到你的手上。当然我可以派个私家
侦探来向你的邻居打听,但我觉得那样做只会造成更大的干扰,不如我亲自走一趟。”
他的托词说得顺口滑溜,使她想起了那个放了她两次鸽子之后被她甩掉的男朋
友。不是他的错……他有个责任重大的工作……临时有事……但南西对他的感觉还
没在乎到要相信他的鬼话。“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对我宣示主权,这不是干扰是什
么?”
“这与宣示主权无关。”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的姓氏告诉我?你分明是在暗示一个姓史密斯的凡夫俗子,
一定巴不得要和一个姓洛耶法斯的人拉扯上关系。”
老天!“如果这是你得到的印象,就实在是误解了我话里的意思。”他认真地
把上身靠前,“非但不是宣示主权,我的当事人是处在一个恳求者的位置,如果你
答应见面将会是一个莫大的恩典。”
可恶的臭小子!“这是个法律上的问题,安克登先生。我身为一个被收养的孩
子,是受到法律保护的,你没有权利把我从来没有要求过的资料告知我,你有没有
想过我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
马克躲进律师的行话里,“我的信没有一句提到了认养的事情。”
南西在他那背熟了的辩辞里挑毛病的乐趣正迅速地变为愤怒。如果他在任何一
方面代表了她那个生母的观点,那么她完全不打算施予什么莫大的恩典。“喔,拜
托!我还能有什么样的结论?”这是个修辞上的问题而已。她望向窗外让懊恼的心
情回复平静。“你没有权利告诉我亲生家庭的姓名或住址,这些资料是我从来没有
要求过、也不想要的。是不是以后我就该躲开多塞特郡,以防万一我碰到洛耶法斯
家的人呢?是不是每次有人介绍我认识什么人,尤其是叫做伊莉莎白的女人,我都
要担着心呢?”
“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他讪讪地说。
“当然啰,”她回头看他,“那是你的免罪金牌。真相对于一个律师来说,就
像对新闻记者和房地产掮客一般的遥不可及。你该试试我的工作,当你手中掌握生
杀大权,你会时时刻刻不忘真相。”
“你不也是奉命行事吗,就跟我一样?”
“不能这么说,”她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我的命令是保障自由……你的命令
只反映了一个人想骑到另一个人头上的企图。”
马克只觉被针戳了一下似的,忍不住作出了小小的抗议,“在你的人生哲学里,
个人不算数吗?如果多数就能赋予合法性,那么当初一小撮为了妇女参政而奋斗的
人就不可能为妇女赢得投票权……你今天也当不成军人,史密斯上尉。”
她一副好笑的样子,“我看,引述妇女权利来替眼前的处境打比方未必最合适
吧。就此事而论,谁的权利居先?是你所代表的女人,还是她抛弃了的女儿?”
“当然是你。”
“谢谢,”南西把身体往前挪了一下,“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的当事人,我健康
快乐,对认养的事毫无遗憾,而史密斯夫妇是我惟一会承认或希望拥有的父母。如
果这样听起来不厚道,我很抱歉,但至少是诚实的。”
马克挪到椅子边沿,以免她往后靠回去。“史密斯上尉,给我指示的不是伊莉
莎白,而是你的外祖父,詹姆士?洛耶法斯上校。他假设,若你以为是你的母亲在
找你,你会比较愿意回应——”他略顿了一顿,“虽然我从你说的话可以推断,他
的假设是错误的。”
一两秒后她才作出回答。一如詹姆士,她的神情难以捉摸,只有在开口说话的
时候,她的轻蔑才表露无遗。“我的天!你真是够瞧的,安克登先生。比方说我有
回信……比方说我非常渴望找我的生母……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跟一个年事已
高的上校见一面是所有我能期待的?”
“介绍你认识你的母亲,这个想法一直都没有变。”
她的声音满含讥讽,“这事情你有没有通知伊莉莎白?”
马克知道自己处理得很失败,但他不知道该怎样挽回局面而又不至于把自己陷
在更糟的窘境里。他只好又讲起她的外祖父。“詹姆士虽然已经80岁,不过还健朗
得很,”他说,“我相信你们会很投缘,他跟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且
他绝不能忍受蠢材……跟你挺像的。我毫无保留地道歉,如果我的方法稍嫌——”
他寻索着字眼,“笨拙,只是詹姆士没有把握一个外公会比一个母亲占便宜。”
“他很对。”
活脱脱就是上校在说话。迅快轻蔑的一声吼,令对方当场失态。马克此时倒宁
可她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个拜金女,如果她要的是钱,他尽有法子应付,对洛耶法斯
这层关系的全盘鄙视却难倒了他。现在她随时会问起为什么她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