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4-05-25 15:12      字数:4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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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银玉器见得多了,难免有些头晕晃眼。故此众人看到刺绣字画类,皆为之一振。泛泛扫去,不约而同的,都被正中悬着的一幅大型彩绘山水吸引住了。
  即使是最不通文墨的武将,也看得心有所感。那其中凝聚的造化精神,天地灵气,描绘的朝晖夕阴,寒来暑往,实在是气象万千,妙趣无穷。
  至于懂行的文官,修养好的学士们,立刻深深震撼于画面所给予的美,以及那美丽后所包含的深邃感情,只顾着从中探寻与自己相契的部分,让迫不及待的心灵来一次畅快的痛饮。
  赵炜满意的看着众人陶醉的样子,赞叹着道:“这幅画,朕可真舍不得教你们看了去。”
  国子监祭酒陆芷汀微颤着道:“敢问陛下,这……可是叶君然绝笔之作?”
  赵炜含笑点头,望望身边几位资历最深的翰林。左边郑溪桥站出一步:“不错,翰林院张大人、陈大人和在下奉旨鉴定,我们一致认为,确是失传已久的《四时鸣玉山》。”
  “啊!”“怪不得……”惊叹赞赏,议论纷纷。
  承安站在群臣后边,与墙上的画遥遥相对。
  也许,是最后一眼也说不定呢……忽然庆幸自己送出手前再没有打开过匣子,否则,没准就舍不得了……
  耳边的喧嚣悄悄远去,面前的人影渐渐模糊。终于,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对方,在停驻的时空里相顾无言。
  人与画,相看两不厌。
  画中景象忽地形成一个漩涡,把承安卷吸进去,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已经回到从前。
  ——看见他盈盈背立,
  ——看见他浅笑轻颦,
  ——看见他泪如雨下,
  ——看见他决然转身……
  于是,又从他的眸中看见了当日的自己:心下埋着火焰,眼底挟着寒冰。
  原来……你待我……已经这样好。
  原来……我已经……辜负这许多……
  用我心,换你心,始知心意深。
  承安惊觉面上一片冰凉,泪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溢出了严丝合缝的面具,要把这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宣之于人。
  借着一低头的功夫,狠狠吸气,满腔苦水全部咽下,存在心里。再抬眼,纸上江山,何处不温柔。
  ——画么,假的做得了真,而情,真的却假不了。
  正在百转千徊之际,忽听有人道:“逸王殿下觅得如此绝世珍品献上,可见福缘深厚。”
  承安向皇帝躬身一礼,不假思索应道:“天降祥瑞,让此画重现人间,实乃我皇之福,锦夏之福。”
  “是啊是啊……我皇之福啊……锦夏之福啊……”群臣纷纷应和。
  承安跟在他们身后,继续欣赏寿礼。
  只是——眼前金玉满堂,心底相思成灰。
  舒至纯和丹青的马车进了涞城,打听蓝府所在。问明路径,才走了不过半刻钟,蓝府接应的人就迎上了他们。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从另一边出了城,原来蓝府是建在城郊的一座山庄。
  接待他们的是主事的蓝二爷。呈上江自修的亲笔书信和路上准备的礼品,舒至纯把丹青的状况说了,求他帮忙请一个好大夫来。
  “舒公子放心。暂且休息片刻,我这就着人去请大夫。”一面吩咐丫鬟把他们领到客房安顿,一面叫仆人安排随同二人的车夫保镖随从。舒至纯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道:“那些人都是路上临时雇的,工钱早已给足,烦请二爷叫他们散了就是。”
  蓝玄一愣,江家的人还是这么天马行空啊。忍着笑应了。
  打发了人去请大夫,蓝玄拿着江自修的信去见大哥蓝白。
  “哼,有求于咱们,还这么大架子,话说得不清不楚,毫无诚意。”
  蓝玄知道大哥对于当年姐夫拐走大姐很有些意见,心中暗笑。面上却十分郑重:“信末有姐姐写的几句附言,依我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们不敢多说,只怕也是为了少连累咱们。”
  “假仁假义!”
  “来的两个孩子,一个学书,一个学画,都是这一代江家弟子中的佼佼者。特别是叫丹青的那个,听说造诣直追当年驻帆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这等事?”蓝白的眼睛都直了。
  “所以,我觉着呢,姐夫固然是有求于咱们,其实也是讨好爹爹和大哥来了。”
  蓝家上一代家主蓝隐有三个孩子:蓝紫、蓝白、蓝玄。蓝夫人在生小儿子的时候染了产后风,不幸去世。蓝隐自己和大儿子都沉迷于搜求古字画,不通俗务。家业田产,一向都是夫人带着女儿打理,以致形成了蓝家女主外,男主内的局面。蓝夫人一死,十五岁的蓝紫只得挑起大梁,管理家族事业,照顾父亲,教养幼弟。
  就是在生意场上,结识了当时游历南方的江自修。
  蓝家的男人们依赖女人依赖惯了,只许她招上门女婿。等到蓝白满十八岁,蓝紫孑然一身,头也不回,嫁入江氏,开创了临仿业两大世家联姻的先例。蓝隐一气之下,宣布不认这个女儿。这些年来,虽然江自修一直致力于改善同岳家的关系,可是老头子倔得很,心里明明惦念得要命,就是不肯松口。好在蓝玄主事之后,对这位传说中的姐夫十分仰慕,明里暗里的往来逐渐增多。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江家,自然也找得出官府手伸不到的隐秘地方,但是都在北方。路途遥远不说,天下皆知江氏出自雍州,也容易让人抓到线索。江自修和夫人一商量,干脆把丹青托给泰山大人。蓝家江湖门路多,消息灵通。何况,以老人家痴迷字画,爱才如命的性子,一定把丹青看护得稳妥周全。当然,江自修这种凡人凡事都要用个彻底的习惯,也是原因之一。
  和大哥交谈完毕,蓝玄自去忙碌。蓝白摇摇摆摆往后院走去。父子俩这些日子正忙着清理修补一批刚出土的古画,浑身一股子腐尸味,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其乐融融。
  蓝隐听了大儿子的回报,头也不抬:“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了才知道。他小小年纪,做过什么?”
  “看信上的意思,几年前在南曲街‘新春赛宝大会’上得了第一的《恒王夜宴图》,就是他的出师之作。当时他才十五岁。这幅画,现在已经收归大内了。”这类最高级的绝密信息,是用一种行业暗语写在信里的。
  老头子站起来,两眼放光。
  从第二天起,舒至纯和丹青被挪到了蓝府最好的偏院,伺候的人也换了。涞城最有名的大夫一天来两趟,各种珍稀药材不惜工本的下,到第五天,丹青已经可以下床溜达了。
  蓝隐刚走到偏院门口,就听见里边一片莺莺燕燕。伸脖子一看,自家两个孙女带着小丫鬟,正在廊下围着两个年轻人说话。都不过弱冠年纪,一个站着,清雅中带点冷峻,偶尔扬一扬眉,倍觉温情脉脉;另一个坐着,斜倚栏杆,嘴角噙笑,有如冬日暖阳。
  听得心爱的孙女儿一口一个“哥哥”,不由心头一阵烦闷:姓江的小子,自己生就一副勾人相,竟然把手下弟子全都调教成这副德行,是可忍孰不可忍!怒吼一声:“阿眉,阿睫!”
  四个年轻人吓一跳。女孩子嗔道:“爷爷——吓死人了啦——”
  不能在小辈面前失态,风度,风度!蓝隐轻咳一声:“你们两个别处玩去,爷爷和哥哥们有正事要说。”
  女孩子们嘟着嘴走了。
  “晚辈给蓝爷爷请安。”舒至纯和丹青恭恭敬敬行礼。
  “听说你们两个是江家的得意弟子?”
  态度愈发恭谨:“不过从师傅那里学得一点皮毛,怎敢当前辈谬赞。”
  “你们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材质?”说着,递过来一个暗红色的轴头(装在画轴天杆地杆两端的镶饰物)。
  舒至纯掏出一方丝帕平铺手中,这才双手接过来,托在掌心细看。丹青缩缩鼻子:“蓝爷爷这东西是从地下得来的吧?”
  “鼻子倒挺灵。”
  “那这颜色恐怕不完全是本色……”舒至纯伸出一个手指,用指甲轻敲,“非玉非石……”
  丹青接道:“自然斜横纹理,略带黑点。”
  兄弟俩一对眼神:“应该是……南海红珊瑚。”
  蓝隐瞪大眼睛:“你们确定?”
  丹青微笑:“蓝爷爷,珊瑚是唯一有生命的宝物,拿海水养几天就知道了。”
  “楚州地界,哪里来的海水?”
  “没有天然的,可以人造呀。”
  舒至纯拦住话头:“丹青,在外头呆太久了,小心受凉。蓝爷爷,不如咱们进去慢慢说。”
  第 42 章
  三天后,十几个泡在添加了卤盐的“人造海水”中的轴头,竟然慢慢脱去黯淡,显出光润的艳丽红色来。
  “颜色这么纯正,应当是活珊瑚现制的。居然拿来装饰字画,不是一般的有钱啊。”丹青啧啧。
  “纵观大陆九州,都没有用珊瑚做轴头的习惯。主人恐怕是南海人氏。”舒至纯一边说,一边看看蓝隐。
  老头嘿嘿笑:“这批字画,是琼崖公主的陪葬。”
  五百年前,整个练江以南,曾经小国林立,战火纷飞。南海各部落不免被殃及,把美丽的女子送出来和亲也是常事。这琼崖公主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丹青颔首:“据说这位公主秀外慧中,尤爱中土物华,拿陪嫁的红珊瑚镶嵌字画也不奇怪。”看蓝隐一脸按捺不住的得意,忙问,“这样珍稀的古物,蓝爷爷如何得到?”
  蓝隐正等着这话,笑得胡须一翘一翘:“摸金校尉花了两年时间找到公主墓,却一直没算出墓门的位置。我开了墓门,他们只好答应单取金银玉器,把字画都留下——整整八幅,五百年的古物啊,整个墓|穴里就这些字画最值钱,可惜有人有眼无珠,哈哈……”
  丹青知道,摸金校尉,是盗墓的一个流派。“二爷说您最近和大爷忙得不得了,原来是忙这个。”
  “没错。”蓝隐点点头,神色忽然一黯,“有几幅残损甚多,若不裁割则不成形,可是——实在太难得了,不想裁割拼凑,所以……”
  舒至纯和丹青明白了,蓝爷爷的意思是希望他俩出手补色接笔。
  “……这个……成不成,也不勉强……别说我老头子为难两个小辈……”
  临仿一事,乃千年手艺,家族传承,口耳相授,绝不外泄。也亏得蓝隐把挽救古字画看得高于一切,才起了这个念头。
  兄弟俩相视一笑。舒至纯道:“本来就是一家人,爷爷何必见外。”
  跟着蓝隐走进蓝氏机密工坊,才发现这是好几个房间打通了的一个大大的屋子,按照古旧字画修复翻新的工序安放着各种用具器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丹青还是差一点被屋子里弥漫的那股奇异腐臭熏得吐出来。
  蓝白正聚精会神淋洗一幅满纸霉斑的书法。卷轴展开平铺在斜坡形的大理石平台上,旁边陶锅中咕嘟着滚开的水,蓝白手里拿一个长柄瓷勺,舀了开水从上往下浇。
  这年代金属冶炼相当发达,一般人家烧水,多用铜铁器皿。但在临仿业中,却只能用陶瓷,因其材质稳定,不会造成别的意外。若是用金属器皿煮出来的水,没准颜色就变了。当然,敢像蓝白这样端着勺子就淋的,那都是大宗师,手上若没有稳、准、轻、匀、快的功夫,很可能把画烫成大花布。
  那陶锅的样子也甚是奇特,竟然是个长方形。蓝隐看丹青弯下腰研究,嗬嗬笑道:“今天教你们两个小子长长见识。”
  这时蓝白已经冲淋完毕,开始用排笔拭水,把锅腾了出来。蓝隐从清过污渍的卷轴中拿出一幅,比划一下,往锅上加了个盖。说是盖,其实是个长方框,加上去之后锅口立即变小一圈,恰好与画的大小相当。然后端过来一个绷得密密的细丝长方筛子架好,把画铺在上面,开始隔水蒸。
  “见过蒸饭蒸菜,没见过蒸画的。蓝爷爷,您可太神奇了!”
  丹青已经看出来,这是用水蒸气润湿浸透整幅画,好揭下裱褙。不过,马屁依旧拍得山响,叫蓝隐老怀大慰。一般同行,都是用热毛巾敷闷画面然后揭纸。像蓝家这样直接上水蒸,的确很要些胆识。
  过了一会儿,蓝隐把火调小,试着揭开一个角,接着双手齐上,轻提慢拢,不过片刻,已经揭下完整一层纸来。如此干净利落,实属罕见。舒至纯和丹青都不禁鼓起了掌。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