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05-25 15:12      字数:4952
  起床后有好一阵子我感觉不舒服。大概是我想把自己关起来才会做那样的梦。
  我反复回味梦里的内容。那个我和父母曾经租住的老房子不知道怎么样了。那房子正面是一家小小的设计师事务所,厨房很小,只有两个房间。上了初中之后,我就在客厅里睡。
  我想回去看看,到那个老房子附近转转也许能唤起一些对过去的回忆。碰巧今天又是周六。
  我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出了门,去车站买了票。到老房子只要中途换乘一次电车,大约花四十分钟即可。这么近的地方,我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要去呢?
  出了车站,我步行去老房子。只有五分钟的路程里,我发现周围的一切变化不小。很难说是变美了,但很明显是在拼命追逐时代的潮流。
  我们曾住过的街道还是老样子。狭窄的街道两侧排列着怎么看也看也不像是正经在做生意的店铺,每隔一两家店就挂着空房子的门牌。我想起很久以前这里为了搬迁曾发生过骚乱。店主们集合在一起,父亲也去了。他们商量的结果好像是:谁也不要单独行动,大家一起抗议,把搬迁费抬高。令父亲愤慨的,是大家似乎都想逃离这里的生活。那个计划后来中断了,也不用搬迁了。早就打着下个搬迁地的如意算盘的家伙们一下子没了干劲,成天张口便是“没有道路扩建工程了吗”之类恋恋不舍的话。
  我走在似曾相识的萧条街道上,向以前住过的地方走去。到达之后,我惊呆了。那里已经被改建成了带屋顶的停车场。
  我走进去,想找到以前的客厅的位置,试着去回想厨房在哪儿。记忆却没被唤醒。明明还记得房子的陈设和大小,却完生无法把它形象化。自己曾经住在这里的事实也如同编造的故事一般毫无现实感。
  “喂,你在干吗?”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男人朝我走来,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留着平头、眉毛修得极细的家伙,“别乱碰我的车!”
  这家伙似乎在哪里见过。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以前住在附近的同年级同学,从高中起就分开,大概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干什么,你这家伙!别总盯着人瞎看,你想找碴吗?”他揪住我的衣领。这人从小学起就爱这么干。我想起一些关于他的重要回忆,就是一起去捉蟋蟀,还有职业棒球赛的情景。
  “快说呀,哑巴了?”
  我全身发烫,耳边响起阵雨般的蝉鸣声。“我才没碰你的车。”我说。
  那家伙怪异地瞪着我:“真的?”
  “真的。”
  “你在那别动,别想逃。”他放开手、一边瞅着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然后打开右侧车门,探身进车里检查情况。
  就在那瞬间,我狠狠踹了一脚车门,他被门夹住腹部,发出一声惨叫。我把门打开一点,他试图出来,我又一次把门踢上,这砍夹住了他的脖子。我使劲按住他,使尽浑身力气开合了好几次车门。这期间脑子里的蝉鸣声一直持续着,我开始头疼。等我回过神来,那家伙已经精疲力尽地趴在那儿。
  从街道那边看不到这里,似乎不用担心刚才的情景被人看见。我又踹了那家伙的肚子一脚,走出停车场。
  去车站的路上,头痛越来越剧烈,整个街区似乎都在压迫我的记忆。我站都站不稳,看见路边有电话亭就躲了进去。耳鸣随着心跳一起震动,我感觉呼吸困难。我强忍着即将崩溃的痛苦,拨通直子的电话。她在家。
  “救我!”我喊道,“我快不行了。”
  “你在哪里?”直子反复问我。
  我把地址告诉她。
  “待在那儿别动。”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靠在电话亭旁的护栏上,试着去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事情怎么去变成这样?我不过是来这儿寻找成濑纯一的回忆,难道这个地方在排斥我?一辆救护车从眼前经过,停在我家老房子所在地附近。好像有人发现了男人倒在停车场。蒲……对了,他姓蒲生,好像就是姓蒲生。那家伙会怎样呢?我想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但也不排除那种可能。我还是很冷静,没有感到恐惧或是产生任何罪恶感,就如同拿着杀虫剂喷蟑螂的人不会抱有罪恶感一个道理。过了一会儿,救护车折回来路,开走了。
  当我再次感到头痛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直子跳下车跑过来。“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了。”
  “上车。”
  我上了出租车,车朝我的公寓开去。可能是怕被司机听见,直子什么都没说。
  到了家,我从储物柜里取出旧相册。那里面有几张老房子的照片。“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出生的家。我刚才就是去找这栋房子。”可房子已经不存在了,就像我记忆中关于成濑纯一的一切正在逐渐风化一般,那个地方也不再是我的过去了。“有一天我的足迹会完全消失。那样,成濑纯一这个男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事实也会跟着消失。”
  “怎么会呢?你看看身边这些,不都是你的痕迹吗?”
  “在哪里?哪里有我的足迹?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还有我呢。”直子望着我的双眼,“我的回忆里刻着你作为成濑纯一留下的足迹。”
  “在你的记忆里……”
  “对啊,别忘了哦,手术后和你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可是我呢。”
  我拉起直子的手。她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种笃定的光。她的嘴唇很漂亮,我不禁想吻上去。
  但我放开了她的手。“你该回去了。”
  “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吧。”
  我不得不承认我渴望得到直子,得到她的肉体。我决不能陷入欲望中去,这种欲望无疑来自京极。
  京极的亡灵正不择手段地想要支配我。
  30
  第二天;去买东西的途中,我在一家叫番场房地产的店门前停下脚步。那天的情景浮现在我脑海里,那个死鱼眼的男人,还有枪声。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摇摇晃晃地进了店。今天是周日,店里比那天还要热闹。我找了找那天自己被击倒的位置,那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和那天一样,沙发上坐着女顾客。
  “有什么需要吗?”从柜台里面走来一个声音高亢的男人,眼神中透出对我的蔑视。他似乎认定我是来找便宜出租房的,显出一副不邪的神情。
  “我要见老板。”
  后面的店员们也朝我这边看过来。男职员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老板不在这里,您是……”
  “店长在哪儿?”我环顾店内,“跟你这种底层的家伙说不清楚。”
  那人脸色剧变,歪着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开,跟坐在墙边的胖男人低声耳语。我见过这个脸长得像哈巴狗脸的男人。他就是那天在场的店长。
  胖店长朝我走来。“有何贵干?”
  “还记得我吗?”
  店长惊讶地皱着眉:“我在哪儿见过您吗?”
  “你还没到健忘的年纪吧?那种事都记不起来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种事?”
  “这下想起来了?”我撩起刘海。整形手术还箅成功,但伤疤不可能完全消失。
  店长一时还是没想起来,但很快脸色就变了。“是那时的……那位……吗?”
  “没错,”我说,“就是那天那个人。”
  店长叹了口气,一边点头一边呼气。“啊。哦,那天真是多谢了。您能恢复健康真是太好了。”
  “我要见你们老板。”
  “明白了。我跟他联系一下看看。请到这边来。”胖子把我领到里边的贵宾室。这里也不算宽敞,但摆着一张高级沙发,和外面那些客人坐的沙发相比高下立判。分店长说句“请您稍候”就走开了。一分钟后,女职员端茶进来。
  我一边啜着茶水,一边不解地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见了他们老板要做什么。勉强地说,也就是来看一眼京极恨透了的男人。
  十分钟后店长回来了,说社长正赶过来,让我再等十分钟。这期间把我一个人丢下似乎也不妥,他在我面前坐下。
  “那之后呢?”他搓着手掌,“头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
  “完全?”我眯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被打成那样能全好么?拜托你用常识想想。”
  “哦,那么,这么说来,”哈巴狗开始冒汗,“还是有什么后遗症?”
  “你看看我自己判断呗,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有吧?”
  “没,没什么……”他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算了,看着你这张脸也只能让我觉得无聊,让我一个人待着。”
  哈巴狗果然被我伤了自尊,晃着脑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重新四处观察。墙上挂着一幅匾额,上面用蜿蜒扭曲的字体写着“熟虑断行”。架子上摆着个红褐色质地不明的壶,我不禁想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我应了一声,走进来一个体格健壮的银发男人,五十岁上下,做工精致的西装十分合身。
  “我是番场,欢迎您来过里。”他在沙发上坐下,交叉着双腿。与此同时,我确定这人就是京极的父亲。不是什么喻快的感觉但和见到京极亮子时一样,我能感觉到内心骚动,头脑中似乎有什么在与之呼应。番场做出开朗的表情。“呵,您似乎彻底恢复健康了。我可以放心了。在那件事里成濑先生和我都是受害者,我一直很担心您。”
  我也同样是受害者,你的伤和我们无关——看来他是打算这么辩解。
  “您住院时,我们还去拜访过一次,嗯,是哪一天来着?”
  “在我出院前几天,有两个傻乎乎的年轻取员来过,带着一个中看不中吃的果篮。”
  他脸上的肌肉瞬间颤抖了一下,马上又挤出笑容。“我们可都够遭殃的啊,真不知道警察都在干些什么。”
  “你这里可没有人受伤。”
  他闻言把两手一摊:“被抢了两亿元巨款呀。那些钱被他从百货商场楼顶撒下来,回收了部分,但大部分都找不回来了。对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企业来说可是痛心疾首啊。”听着让人觉得假惺惺的。
  “你就当是给儿子零花钱了呗。”我讽刺道。
  他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听说那个罪犯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我的确认识他母亲,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其实这种可笑的流言呗传得满天飞,对我的名誉也是极大的损害。”
  “你要是给他母亲付手术费就好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只不过有点交情就帮忙付手术费?要真那么做了,全日本都有人过来找我帮忙了。要说那种程度的熟人,全国各地都有啊。不说这些了。”番场说着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放在桌子上,“你好像也没别的事,把这个下,请你回去好吗?我也没时间再和你说什么了。”
  看来,他当我到这儿是勒索来了。我把信封拿了过来,抽出里面的宗西,是十张一万元的纸币,“你想这样就让我把那件事忘了?”我问道。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冷哼一声。“本来我们也没有义务要付给你钱,这些钱就算是出于对你的同情吧,也不算小数目了。别挑三拣四的,乖乖把它收下也是为你好!”
  我左手捏着钱站了起来。他似乎以为我要就此收场,站起来想给我开门。但我并没有朝门口走去,伸出右手拿起了那个红褐色的壶。“这个值多少钱?”
  他把脸一歪:“你喜欢它?这个就算了,不是值十万二十万的东西,把它放回去吧。”
  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抽搐。我把壶举起来,用尽全力朝番场的脸砸去。
  他猛地蹲下,躲开了,壶在他背后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砸得粉碎,碎片撒在他的脑袋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涨红着脸狠狠地瞪着我。我也直面他的怒视。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和他脑波的同频,在那种愤怒的状态下,相互的波长达成一致。番场也绝对感觉到了什么,露出困惑的神色。
  这时,门被打开,胖店长等人跑了进来。“老板,怎么了?”那些家伙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片,大概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你这个浑蛋!”粗暴的职员们一副要向我扑来的架势。
  “等等。”番场阻止道。他斜着身子盯着我:“你,到底是谁?”
  我舔了舔嘴唇:“你儿子的代理人。”
  “什么?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我走了出去。职员们让出门口,始终摆着要扑来的架势。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走出接待室,穿过店面。快到门口时我停住脚步,把左手捏着的纸币撕得粉碎.然后回过头,朝着呆若木鸡的职员们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