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05-25 15:12      字数:5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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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在这种环境里度过一天又一天,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任何人接触,每天只是盯着我那双逐渐变质的手。
  前几天碰到了以前的同事——说是碰到不如说是看到——就是那个比我无聊百倍却因平庸而苟且偷生的男人。看到他那张呆滞的脸我就不由得怒火中烧。如果迎面碰上、他开口说什么,我肯定会揍他一顿。为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躲进阴暗处。
  现在,为了控制自己,我几乎竭尽全力,绝不能被暴风雨般安然袭来的情绪湮没,否则就意味着我败给了京极。
  我每天小心翼翼地往返于公寓和工厂之间,我明白自己仍在不断变化。
  我开始写日记。我也不太清楚现在记日记有什么意义,但至少通过留下日记,可以让我知道昨天的自己曾是什么样子。这算是留下足迹吧,同时也是记录成濑纯一逐渐消失的过程。
  我默默地生活着,想要放弃却无法放弃的心情在心里纠结。反正对我来说,最好还是不要和人接触。
  八月二日那天,橘直子来找我,在车站等着我下班。她穿着白衬衫、黑短裙,看上去像个小学老师。
  “给我点时间好吗?”
  我默然点头。被这个女人盯着,我的心就莫名地失去了平衡。
  “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
  “那一起边一吃聊聊吧,地方我来选。”我还没回答,她已经朝出租车停靠点走去。
  车开动后她问我:“情况怎么样?”
  “什么情况?”我生硬地反问。
  “当然是脑子啊。”大概是担心司机听见,她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目前没有异常?”她似乎放心了,吐了口气。
  我有些想破坏她此刻的安心。“别误会了了,”我扬起嘴角‘我的意思是和以前一样不正常,说是继续发疯也许更恰当。反正现在我在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我的异常。”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直子的表情则混杂着吃惊与失望。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说。
  “什么?”
  “别装傻。捐赠者就是京极。”
  “不知道啊。”
  “撒谎。”
  “真的,我想到有那种可能是在从嵯峨家回来的路上,大概和你是同时。那之后我在堂元老师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她拿出一张小纸片。似乎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捐赠者一号的遗体送回关谷家,捐赠者二号送去办理司法解剖手续。”
  “看到‘司法解剖’这个词,我才确定京极果然是捐赠者。”
  “捐赠者二号,保存脑片的盒子上的确写着‘捐赠者二号’。我早该觉得可疑了。”
  “我也太糊涂了。同样是助手,若生早就知道了。”直子叹着气,“真可悲,我明明也参与了研究,却不知道项目最重要的部分,刚知道真相又被干扰了。”
  “干扰?”我望着她,“怎么说?”
  “我在调查的事好像被发现了。昨天他们把我转到了别的研究小组,从事和脑移植无关的、相当无聊的研究课题。我每天一整天都在做猫的脑切片,猫嘴的脑比较适合替代人脑作为样品。总之和你一样大概是觉得让我做些单调的活儿就不会出事了。”
  我很不舒服:“都怪我。”
  “不用在意,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被耍得团团转要好些,只可惜不能再继续帮你了。”她把手放在我膝上,轻声说。
  出租车开到一家面朝公路的餐厅,位于一条连接市中心和外地的干道上。我听说过店名,但从来来过。进了店,直子把名字报给侍者,看来是预约了。
  “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噢。”她说。
  我立即合上侍者递过来的菜单。“你来吧,我看了也不明白。”
  “也没写什么难懂的啊。”
  我望向窗外没有回答。外边似乎飘起了小雨,玻璃上有细细的水珠滚落下来,映着正和侍者说话的直子的身影。她抬起头:“喝葡萄洒吗?”
  我对着玻璃上她的影子说:“不喝。”
  “为什么?你不是能喝酒吗?不喜欢葡萄酒?”
  “我不在外面喝酒,万一醉了会很危险。”
  她明白了我的用意,对侍者说:“不用了。”
  侍者离开之后,我环视店内。这里光线适度,相邻的桌子之间空间很大,充分保证了相互的隐私。
  “不错的地方。”我说,“经常和男友来这儿约会吗?”
  “来过,不过是在有男友的时候。”
  “是你把人家甩了吧,说什么研究比恋人重要之类的?”
  她轻轻眨了眨眼,摇摇头:“错了,是我被甩了。他说无法想象和一个沉迷于科学研究的女人会有什么未来。”
  我哼了一声:“蠢男人可真多。”
  “我也这么想呢。你不是蠢男人吧?”
  “别问一个要发狂的男人这种问题。”我托着腮说。
  她低头垂下视线:“你打算再也不去研究室了?”
  “没道理要去那种地方。去了只不过让他们再多收集些新的数据而已。”
  “数据也不全是为了研究论文,对你的治疗或许也有帮助。”
  “治疗。别开玩笑了,”我揶揄道,“他们也清楚我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而且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他们关心的只是我的脑机能还好不好,只要还能思考、能记忆、能感觉、能正常运动,就行了。然后就可以向那些翘首企盼脑移植技术确立的老爷爷们汇报:没问题,脑移植已经实际运用成功了。”
  第一道菜被端了上来,是开胃菜。从外侧的叉子开始用,这种程度的常识我还是有的。我无视侍者冗长的菜品介绍,直接把菜送进嘴里,也没觉得有多好吃。
  “总得想点办法。”直子握着刀叉,脸靠近我,“你也不认为可以这样放任下去吧?或许我这么建议有些勉强,但也只有拜托堂元老师了。”
  “别说这些不可理喻的话!”我故意把叉于扔向盘子,发出声音,“刚才还说对那些家心绝望了,才一会儿又想把我交到他们手里了?”
  “没有告诉我捐赠者的真实身份,我也很愤怒,但那和你的治疗是两回事。客观地考虑一下,能救你的只有堂元老师。”
  “你让我相信一个欺骗患者的医生?”
  “我觉得他也不是出于恶意。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捐赠者是谁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而且从你的角度考虑,如果被告知移植给自己的是袭击了你的罪犯的脑,你也会受不了的。”
  “对这种话我没兴趣,还不如从大学的立场解释更有说服力,不是么?想欺骗世人蒙混过关才是真正的原因。”
  直子寞然挺直了背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别忘了,如果不把那样的脑移植给你,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样更好。”我说道。
  直子刚要张口,看见侍者走近又把话咽了回去。
  空盘子被撤下,菜一道接着一道地送上来。我不看她,默默地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就像是现在工作的地方,盘子就是货盘,高级料理就是部件。
  餐后的咖啡端上来之前,我们一直保持着令人压抑的沉默。终于,她开了口:“阿惠还没回来吗?”
  我沉默着摇头。
  “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你去接回来就是啦。”
  “去接?”我瞪大双眼。
  “对啊,还是想办法接回来吧。和最熟悉你过去的人待在一起,也许就能找回自己了。”
  “别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我把搅咖啡的勺子扔了过去。咖啡溅到直子的白衬衫,留下褐色的印迹。“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已正在发生的变化费了多少力气吗?我假装没有对她变心,她假装没有看穿我在演戏,那种痛苦恐怕你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明白!”我的声音响彻餐厅,也许所有客人都在朝我看,那也无所谓了。
  直子对我的勃然大怒不知所措,渐渐地眼神开始变得狼狈。她望着我,表情出奇地消沉。她的嘴好像在颤抖,不对,不是在颤抖,而是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没有传到我耳朵里。
  “有什么要说的就说清楚。”我说。
  她深呼吸之后重新开口,这次我听见了。“对不起。”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塌下直起的腰。
  “对不起。”直子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对,我说了些不负责任、毫无同情心的话。原谅我吧。”
  从她低垂的眼眸里落下一颗泪珠。我可不会被这种东西蒙蔽,想对她说些更狠的话,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有人走近了,是个蓄着整齐胡须的中年男子。大概是这家餐厅的负责人,过来提醒突然吵闹的顾客。
  “这位客人——”
  “我知道。”我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会安静,行了吧?”
  店长似乎还确话要说,直子抢先站了起来。“是我不好,别怪他。真的很抱歉。”
  店长注意到她湿润的双眼,有些无话可说。
  趁着空隙她对我说:“走吧。这里的菜好吃吧?”
  “还行。”我看着店长的脸说。
  直子叫了出租车,说要送我。“我现在什么也帮不了你。但只要有事想商量随时可以找我。”她说。车子摇晃着。
  “已经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只是见见面也行啊,吃个饭,喝个茶。”
  我看着直子:“什么目的?”
  “我担心你啊。”像以前的某一次一样,直子用双手捧着我的手,像是要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检查你也不能调查你,只是想确认你没事而已。只是这样的话,你应该不介意吧?”
  我推开她的手,望着车窗外,雨已经停了,银白色的月亮正要从云层里钻出来。
  坦白说,我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请求。虽发了脾气,但今天的晚餐也不是不愉快。不如说跟她在一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稳。
  我好像开始爱上这个女人了。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她吸引。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也没觉得她有多大魅力,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俘虏了我的心,令我无法放下。
  我想,京极如果活着,也许会爱上她。我是受了他的影响吗?我现在已经不能客观分析自己的情感了。
  “怎么样?”她从一旁窥视我的表情。
  “我要有这意思就跟你联系。”我回答。
  “还好。如果连这样的请求都被你拒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车开到公寓前,我迅速下了车。直子也下来了。
  “今晚多谢款待,我该这么说吧?虽不想说,还是要告诉你,那家店的菜真不怎么样。”
  她皱起眉:“我也这么想呢,最近换主厨了。”
  “下次别去那种高级餐厅了。和我的性格不符。”
  “我会找好吃的地方。”
  “希望如此。”我转过身朝公寓走去,突然又停下来回头对她说,“那个,对不起了。”我指着沾在她衬衫胸口上的咖啡渍。
  她马上反应过来:“没关系,别在意。”
  “下次一定补偿你。”
  “我都说了不用在意。”她钻进出租车,从窗口向我轻轻挥手。
  29
  我为什么会把那种东西捧回家呢?那架红色的玩具钢琴。那东西里面有一种力量在召唤我身体里京极的亡灵。
  我一个人待在公寓房间里,无意识地坐在琴前,敲着琴键,一听到琴声我的心就能安定下来。那无非说明我的心正一点一滴地被侵蚀。可我没有勇气把这架小钢琴处理掉,我没有自信应对失去它之后的混乱不安。
  我写日记,有时也回头看看以前写的,注意到只不过几天前写的东西,那感觉就已经不同于现在的自己了。莫非变化加速了?
  有个夜晚,我梦见了父亲。这段时间我基本上没有梦见过父母。突然做了这样的梦,也许是和前天晚上刷牙时发现牙膏用完了就用了盐有关。父亲以前说这个方法不错,经常这么做。梦里父亲在砍树。他要用木头做笼子,然后把我关进去。我不知怎么明白了他的意图,不情愿地又哭又闹。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我,那张脸竞然变成了那个人——京极的脸。这时我惊醒了。
  起床后有好一阵子我感觉不舒服。大概是我想把自己关起来才会做那样的梦。
  我反复回味梦里的内容。那个我和父母曾经租住的老房子不知道怎么样了。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