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05-25 15:12      字数:4986
  学校的学制和大学一样是四年。至此还算一切顺利。然而,母亲心脏痛发作让我手足无措。一天,我从学校回家,发现她倒在厨房。我知道,以后没人能保护自己了。我默默哭了好几天。
  “别为难自己,活得像你自己就行了。”母亲生前常这么说。她了解我。我也像母亲说的那样活着,平凡,默默无闻,这样比较适合我。
  一天夜里,堂元博士带着若生助手走进房间。和以往的巡查不同,博士腋下夹着个大大的文件夹。我有些紧张。
  “今天怎么样?”
  “还行。”
  “嗯。”博士点点头,在床边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给你作个测试,目的是确认一下脑功能恢复了多少。”
  “我觉得恢复了很多。”
  “嗯,听了小橘的报告,我知道你的健康状况不错。但是,脑的损伤会以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们得加倍小心。”博士打开膝盖上的文件夹,“先问问你的名字吧,然后是年龄和住址。你大概会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但是否记得自己事关重要。”
  “我不会那么说的。我叫成濑纯一,二十四岁,住在……”我流利地回答。
  博士又问了家庭和经历。我说起父母时,站在博士后面的橘小姐垂下了眼帘。她是个善良的女子。
  “你说你曾经想当画家?”
  “对,现在我也喜欢画画。”
  “哦,现在也是?”博士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周末时基本上我都在画画。”
  现在我的房间里大概还摊着刚开始画的画布呢。
  “你都画些什么呢?”
  “什么都画,最近主要在画人像。”
  模特儿总是同一个。
  “嗯。”博士稍稍直了直腰,舔舔嘴唇,“现在呢,还想画画吗?”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让我接受了智力测试的笔试,测的是计算能力和记忆力。我觉得自已的智力和遭遇事故前似乎没什么差别。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博士把我的答案夹进文件夹,站了起来,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俯视着我,“小橘跟我说了你想给朋友寄信的事,批准了。”
  “多谢。”我在床上点头致谢。
  “你的朋友叫……”博士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叶村惠——是个女孩子。”
  “是。”我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怪不得。其实,自从你被带到这儿,好像有个女孩子每天早上都跑到问讯处询问,没准就是她。”
  “大概是。”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博士看我的眼神比以往要严肃,“现阶段我们必须保存所有关于你行动的材料,所以你写的信也得用复印件寄给对方。”
  “让我公开信件?”我吃了一惊,提高了声音。
  “不会公开。”博士肯定地说,“只是作为我们的资料暂且保存,不会给任何人看,不需要时会当着你的面销毁。”
  我目瞪口呆地依次看看博士和两个助手的脸,他们都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真没办法。”我耸耸肩,“能把信的原件寄给她吗?寄复印件实在……”
  堂元和若生互相看了看,终于冲我点点头:“行,我们也让一步。”
  他们俩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若生独自回来,手里拿着一次性相机,像是要用它给我照相。
  “难得照个相。”他把电动剃须刀借给我。我不胜感谢。要是胡子拉碴的,做什么事我都会无法集中精神。
  剃完胡子,若生帮我随意拍了几张,让我从中选出满意的。哪张都差不多。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不太像病人,我放下心来。
  “是女朋友吧?”离开前他问道。
  他问得再自然不过了,我也若无其事地回答:“啊,没错。”
  过了一会儿,橘小姐拿来明信片和签字笔,说今晚写好了放在床边,下次阿惠来的时候就能替我交给她。
  确信她的脚步声远去后,我伸手拿过卡片和笔。只要能和阿惠联系上就好。阿惠一定很担心我,收到我的信也许会像孩子一样雀跃——想到她的样子我就怦然心动。
  第一次见到叶村惠是在两年前,她碰巧去了我经常光顾的画具店做店员。她不是美女,但身上有一种令周围空气变得温暖的气质。我有种冲动,想抛开店员和顾客的关系和她说话,但我从没和女孩子交往过,连约她去咖啡馆都开不了口。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长时间地黏在店里,买上许多零碎东西——买的越多,在收银台前面对她的时间就越长。
  先开口的是她,问我在画什么。我兴奋不已,急忙说起了当时刚开始画的花卉。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画的意境描绘出来,她听后说很想看看那幅画。
  “那我下次把它带来?”对我来说,这话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
  “真的?好期待呀。”阿惠把双手合在胸前。
  那天回到家,我衬衫的腋下部分已汗湿了一片。能跟她亲近让我喜出望外。
  第二天,我拿着画兴冲冲地来到画具店。推开玻璃门前的刹那,我注意到店里的情形——阿惠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说话,那表情不是店员对顾客的那种,比前一天面对我时还要亲热。
  我没有进去,径直回了家,把画扔在一边倒头便睡。我厌恶自己的愚蠢——她并没有对我特别亲热,而是对谁都如此,要是我果真拿着画去,就算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为难。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别人对我稍稍亲热一点,我就头脑发昏,产生对方对自己有意的错觉。每当意识到那不过是好感或是社交辞令,我就会厌恶自己,觉得受到伤害。
  我此后很久都没去那家店,不知为什么,我害怕碰见阿惠。
  后来再碰见她,不是在店里而是在公交车上。我一眼就注意到她了,心想她不一定记得自己,就没有打招呼,结果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最近都没见到您呀,很忙吗?”阿惠问。
  我呢,光是见她还记得自己,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啊,不……”我语无伦次。
  她接着说:“花儿还没画好吗?”
  啊!我在心里叫了一声。
  “上次您不是说要带来的吗?我一直等着呢。您没来,我想大概是还没完成……”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果然是个好女孩,她并不是随随便便那么说的。我为自己不相信她的好意而感到羞愧。
  听我说画已经完成,她像是想马上看看。我一咬牙,说请她到家里来看,她很高兴:“哇,可以吗?”
  简直像做梦一样,叶村惠到家里来看我的画,而且赞不绝口。我很想紧紧拥抱她,但这根本不可能。我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上看着她,满足得像得到了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此后,我每画完一幅,都会拿给阿惠看。没什么得意之作,但见她仔细观察并点评,我非常开心。
  “你可真喜欢画花儿和动物。”有一回阿惠说。我给她看的全是这些。我说自己其实想画人像。
  “画人?”
  “对。但没有模特儿。”我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想必她明白了我在希望什么。她皱着有雀斑的鼻子,笑着问:“不漂亮也行吗?”
  “不漂亮更好。”
  听我这么说,她咬着下唇,温柔地白我一眼:“你这么说,我很难当候选哦。”
  从第二天开始.她下了班就来我这儿,绐我当模特儿。虽说画画是目的,和她共度的二人时光对我来说更加珍贵。我们相互敞开心扉。她说自己是离开父母独自来东京的,以前梦想做设计师,发现没有天赋就放弃了,但又不想靠父母活着,就这样打工养活自己。
  “这么年轻,就放弃了设计师梦呀。”
  听我这么说,阿惠笑得落寞。“年纪轻轻却完全没有崭新的创意,所以就放弃了。”
  “设计师也不是全靠新创意吧?”
  “没关系,不用安慰我。我老早就明白了,自己无论哪方面都在平均分之下。不引人注目,也没有特别的可取之处。”
  “你引我注目,和你说话很开心。”我想说说她的优点,但意识到自己的话带有某种意义的表白,不禁脸红了。
  她也有点害羞地说:“谢谢,我喜欢你的善良。”
  我的脸更红了。
  我尽力在画布上再现自己眼中的她的魅力。如何真实优美地描绘那象征着她魅力的雀斑,显得尤其困难。
  她的条件是不画裸体,我一直奉行。距第一次来我家大约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在我表白之后,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脱下了内衣。我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更别说性了,但我觉得,如果是和她,无论什么我都能做好。我们在满是画具的房间里相爱。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阿惠的身体。长长的腿是她的骄傲。
  我回过神来,两腿之间已开始充血。还没接受博士关于性能力的测试,看来已经没必要了。我拿起签名笔,想了想,在明信片上写下第一行字:“前略,我很好。”
  【堂元笔记  3】
  四月十一日,星期三。
  进行智力测试和心理测试。智力属忧秀类,今后还需时日观察,目前没问题。心理测试结果亦良好,但尚有几处异常无法解释,仍需进行测试。
  另,他写了第一人称记叙文,内容是给女友的近况报告。文章简洁明了,信息量丰富,内容连贯,文体通顺,无误字漏字,写作能力可评为良好。
  我们用一次性相机给他拍照,任其从六张照片中选择,他选了从左侧前方拍的一张。这可以作为心理分析材料。
  6
  恢复意识后的第三周,一天夜里,我从梦中惊醒。是个噩梦,我梦见被那个死鱼眼男人打穿额头。自关于那件事的记忆恢复以来,这是第三次。
  前两次,醒来后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下意识地觉得身处异地,但不知道到底是哪儿,要花点时间才能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这天的症状更严重。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已是谁。我抱着脑袋把脸埋进枕头,脑子里只有不可名状的记忆碎片,然后慢慢连成片。
  不一会儿记忆复苏了,我想起了有关自己的事,同时还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的感性已经和昨天之前迥然不同。
  我直起上半身,后背已满是汗水,睡衣冰凉。我下床从墙角摞着的纸箱里拿出换洗衣服——橘小姐告诉过我,内衣放在那儿。
  换过衣服,身体的不适感消失了,但情绪并没好转。胸口闷得像是心脏被盖上了—层黏土。奇怪的是似乎生身的细胞都在躁动,我坐立不安。究竟怎么回事,自己也不明白。
  我觉得口渴,却没想伸手去拿枕边的水壶。我突然想喝罐装咖啡——这现象太奇怪了,我以前不太喝罐装咖啡,也不怎么喜欢,现在却非常想喝。
  我掏了掏挂在衣架上的裤子的口袋。还跟去房屋中介公司那天一样,口袋里放着黑色钱包。
  走近房门,我不经意地看了看洗脸台上方的镜子,猛然一怔。镜中人素不相识。我不禁后退几步,镜中人也同时后退。我动动手,他也同样动动手。我摸摸脸,他也用反方向的手摸摸脸。
  我走近镜子端详镜中的男人。原以为是不认识的人,看着看着才明白竟是自己。没错,这就是我的脸,有什么好怕的呢?为什么确认自己的样子要花这么长时间?”
  我定定神,拿上零钱,悄悄打开房门看看外面。只有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走廊昏暗,看样子没人守着。我飞快地溜出了房间。
  我知道这一层没有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什么都没有。我决定下楼看看。
  有电梯,但显示停止运行。楼梯在旁边。
  我刚走下几步,就不得不站住了。楼梯出口卷帘门挡住了。看看四周,没发现门的开关。
  我冲上接梯,朝走廊另一头跑去。我知道那儿有应急通道。我拉了拉门把手,门纹丝不动,看看上面,已上了锁。
  真不像话!我踢了踢门。这要是着火了该怎么逃生?
  我再一次回到楼梯口,往上走去。幸好,这儿没关卷帘门。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其他楼层,这层的走廊上也空无一物。灌装咖啡算是没指望了,我往前走去。
  最前面的两间是私人房间,可能博士和助手们在这里过夜。我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基本没回家。
  我看见对面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便靠过去,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我在墙上摸索着找到开关,打开灯,被一片炫目的白光包围。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台子,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仪器。沿墙放着药品架和橱拒。有个看上去像餐具柜的东西,里面放的不是酒杯茶杯,而是烧杯烧瓶之类的器皿。
  我低呼一声——有冰箱。是个五个门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