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4-05-25 15:11      字数:4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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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的眼皮抖了抖,薛暗立刻收住笑,微微晃动他。“简,简。”
  简呜地一声,慢慢睁开眼,看见薛暗贴近自己脸的白皙容颜。他没有侧头躲开,与他近距离对视。刚才他做了个梦。梦境清晰极了,更像是自己的回忆。他来到这里后一直一直有一个疑问,却始终没有人给他答案。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你是简。”薛暗平静地回答。
  “我就只是简吗?”他盯住他漂亮的瞳仁问道。
  薛暗将手自他的黑发上移开,坐直了身子。“简就是简。”
  “你知道宴离吗?”
  薛暗一震。从简的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听在他耳朵里只有苦涩。“不知道。”他说,平静极了。
  “紫衣战袍的主人是谁?”
  “不记得了。”
  简忽地坐起。“他的镖总共四十枚而这里只放了三十七枚,剩下的三枚去了哪里?!”他几乎是在质问。
  薛暗看着他的眼没有一点情绪起伏。“我哪会知道。”
  简一巴掌抽上薛暗的脸,打出了一片血红。“如果你坚持说这些废话我就打到你闭嘴为止!”
  薛暗的脸被抽偏向一边,却没有动。多么熟悉的场面,多么熟悉的一句话!那场血雾弥漫的战争开始之前,他也这样打过他,也说了同样一句话。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着简,却怎么也无法回手扇痛他的脸。
  简摸向他红肿的脸颊,眼中闪现一点泪光。“我们是怎么了?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忘了,我也忘了。要忘就忘干净!总好过这样模糊不清日夜受折磨!”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懂。事实上他也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心中的积郁,逼得他掉泪。真的,这种零星的记忆还不如不要,忘干净了,就不会这样痛苦。
  薛暗仍是偏着脸。他动不了。宴离……宴离……我记得你,记得对你的感情,却独独忘记了与你相处的每个日夜……心中空了大半,补不上,又剔不掉。依靠残缺的心,我等了那么久,却等来一个同样忘记的你,我又如何能将你放进心里补上空白?
  他格开简的手,转头冷淡地看着他。“你昏迷太久,脑子浑了需要冷静。”起身,干脆地走出了房间,留下痛哭流涕的简。随手关上房门,他跪倒在花丛中。采下一朵绢制的泰安花,他紧捂在胸口上。宴离,连这饱含了你的誓言的泰安花,你都不记得了么……
  第八章
  “王。”彤云走到薛暗跟前,蹲下与他平齐。“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薛暗跪在地上,高贵的泰安花淹没了他的膝头。
  “他……有没有想起来?”彤云问,很焦急。
  “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彤云大喜。“这么说他是真的想起来了?他醒了吧?我进去看看他。”说完她起身朝他身后跑去。
  薛暗叫住她。“他并不记得你。”
  彤云的身形一顿。“不记得我……?”
  “不记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你,诛夜,宴耀,秋闱,他都不记得了。”
  彤云猛地转身,眼睛里射出恨恨的光。“但他怎么会记得你!”
  “记得我?假如那样也叫做记得的话,我宁可跟你换位。”
  彤云尖叫。“你不要在那里说风凉话了!他还记得你,不管是多是少总算是记得。可是我呢!可是我呢!我在这里等了那么长时间,乖乖遵从对他的承诺,他要我守着你我便守着你,我为了什么?就为了他的那句话,他说我们会在泰安内城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现在他终于来了,你却告诉我他不记得我了?!那我这些年的等待究竟算什么!如果他全都忘记了也就罢了,至少我还可以跟你站在同一高度竞争。可是他竟然独独记得你自己!这不公平!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薛暗将手中的泰安花丢在地上。“在契冲的那些日子就叫公平么?”
  “薛暗!”她大叫着他的名字,冲上前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从以前开始你就总是挡在我和他之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你把他从我这里偷走还洋洋得意地跟我炫耀你的成功!你真的……”
  她的叫喊突地止住,消失在自己的喉咙中。是一股掠过她侧颈的杀气喝止了她的失态。她的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一滴血顺着颈滑落到她的锁骨上。她收了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声音有气无力。“他威胁我……连他都这样对我……你总是比我幸运。薛暗,你是混蛋,你们都是混蛋。混蛋……”她东倒西歪地走开了,沿途踩断了一排泰安花的绢制花茎,留下一地凄惨。
  “诛夜,你这又何必……”薛暗望着那些再无复原可能的残花,像在自语。可是花园中静悄悄的,守卫们仍旧忽视一切,面无表情地静立,没有人搭他的话尾。“去看住彤云,别让她接近秋闱的住处。”他吩咐道。就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
  彤云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摔到床上。伸手探入枕下,她摸出一张厚纸。展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
  战神褐连为证
  丹婆女彤云誓终身服侍契冲王宴离
  以王命为重绝无二心
  如有违誓约即天地共诛形神俱灭
  离暗三年 于帝都泰安城西郊
  纸的最下端,是两个并排的血手印,一大一小,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发黑。上端有一道裂开的口子,不长。
  “战神褐连为证……呵呵。”彤云将纸盖在自己脸上,只一会儿泪水便浸透了它。
  “彤云,今日你救我一命,功过相抵不再亏欠,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这份契约已失去意义。”宴离抖开厚纸轻轻一撕,立刻传来了裂声。彤云急急伸手扣上他的手腕按了麻|穴阻止他将纸撕碎。“王,救您是我的责任,既然我已向战神褐连发誓终生服侍您,就绝没有离开的一天。我不需要自由。王给我自由就等于要我自裁谢罪。”她看着他,眼神坚决。
  宴离皱眉。“是谁把你教得这么不懂爱惜自己?”
  “王就是彤云的自由。我不用任何人教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
  “你一个女孩儿不应该这样。”
  “王总是说别人不应该怎样,恕彤云冒犯,其实王才是做了最不应该做的事的人。你把兼济苍生当成自己的责任,在你眼里别人不该做的事情你都去做。可王就是王,是人王,并不是神。”
  宴离眉头皱的更深。“如果我不去做,还有谁可以去?”
  彤云摇头。“天下不是王的责任。百姓的苦难并非因王而起,您又为什么非要背负所有?”
  “我若不背,人们都会惨死刀剑马蹄之下。”
  “王太自傲了,你不承认任何人的能力,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才配统一七国。”
  宴离眯起眼睛。“你是在挑战我吗?”
  彤云立即跪下。“不敢。”
  “契约还没有撕毁,你发誓以王命为重,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彤云下巴朝上倔强地一抬,挺直了上身,右手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左颈。宴离大惊,急忙飞出一枚镖击向剑身,可彤云速度太快,虽避开了致命处但剑尖在飞镖的力道之下上扬,在她下巴到眼角之间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痕迹。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朝她怒吼。
  “彤云违背契约忤逆王意,该死。”
  宴离又急又气,但又十分心疼她脸上的伤,于是压住火气,柔下声音说道。“女孩儿的脸怎么可以留下这样的伤。”
  彤云反倒毫不在乎。“没什么,彤云靠剑不靠脸。”
  宴离又被她激出怒意。“你是个女孩儿懂吗!你的生活不应该是在刀锋剑尖上过活,你应该嫁人,应该享受生活的乐趣而不是整天握着剑到处杀人!”
  “王又来了。”彤云嘲讽地说道。她打定了主意,豁出去这条性命也要说出来。“你觉得是女人就该过那种生活,因为你认为那种生活对她们来说是最幸福的。可这只是王目光浅显的表现罢了。每个人都不同,什么是幸福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王又怎么可以以一概全。”
  “我目光浅显?!”宴离哈下腰捏住彤云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你竟然说你甘心追随的王目光短浅?!”
  “没错!”彤云勇敢地直视他,却也为他含着愠怒的紫眸所深深吸引,半天才说到“就像彤云,王若是执意要我过上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我可以办到,但我必然不快乐,因为在彤云眼里,跟着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是幸福,替王铲除每一个具有威胁的人才是幸福!我不是一般的女人,可以一辈子窝在家里刺绣弹琴。我是丹婆氏彤云!”
  宴离愣了愣,松开捏紧她下巴的手,站直了身体。
  “王想统一七国,是为了成就霸业当上千古一帝,也是为了归入你羽翼下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可是王,有些东西你真的没有看到。”她咬咬牙“比如彤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暗处偷窥您的小女孩儿了!”她已成长为一个女人,一个全天下最能与他共进退的女人!
  宴离握紧了拳头。“你先退下吧。”彤云一顿,但很快便起身。“对了”他突然叫住她“不要再企图自杀,我要你留着你的命。有用处。”她眼眶一湿,点头走开。在回廊转弯处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薛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她握紧手中的佩剑,心里涌上了一股愤恨。她的确已经成为全天下最与他匹配的女人。但是薛暗,却永远横挡在他俩之间……
  彤云一把将脸上的纸拿下来,看见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地方字迹变得模糊了,便将它展平,拿住上面的两角不敢动弹。她怕一松手,纸会掉到地上,湿的地方容易弄破。她曾经有机会摆脱这份契约,那个人想要亲手撕毁它。可她慌忙阻止了。这不仅仅只是一张契约,它更是一张证明,她属于他的证明。当年她没舍得,现在怎么可能自己毁了它?他要她留住自己的命,她留了。在疯狂涌上城墙的敌军中,她以一挡百多处受伤,却始终护住要害,保全了性命。他说她的命有用,她便放弃追随他死去,按照他的要求守着薛暗。他竟要她守着薛暗!多么残忍。可她还是照做了。当一切尘埃落定归于平静,她丢下手里的剑,脱下一身戎装,随着薛暗来到了这里。她像叫他一样叫薛暗为王,像他理想中的那样当个柔顺乖巧的女人。可她真的不幸福。偶尔,看见自己原本握剑的手拿起了绣花针时,体内的血会渐渐沸腾。她渴望再次跟在他身后,为他抵挡一切使他免除来自背后的威胁,安心地向前。
  她曾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她终究无法违背他的意愿。那身紫色战袍,那双紫色明眸,她到底是放不下。即使刚才在花园里她那么粗鲁地对待了他的爱——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薛暗。明天,她还是会叫他王,柔顺地照顾他的起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进入了房间。她习惯性地右手摸向腰际,当触到一片柔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佩剑了。她盯着站在门口的男人,眼里充满了愤怒。“你来干什么!”
  那人看了看她左手中的厚纸。“你还留着它。”
  “跟你没关系。”
  “彤云”他叫她,夹着一丝亲昵。“你又何苦执著于他。”
  她冷笑。“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人就是你。”
  他叹气。“你与我们不同。”
  “笑话!”她怒瞪他“哪里不同?就因为我是个女的?”
  “他爱惜全天下的女人,不想她们沾染任何血腥。所以他才赌上了自己。”
  “呵呵”她笑,笑出了眼泪。“你错了。他是爱惜全天下的弱者,却唯独不爱惜我。因为我不是弱者!”
  “若他不爱惜你,又怎么会想方设法保住你的命?”
  “为了薛暗他可以利用全天下,甚至牺牲他所爱惜的所有人!”
  “不错。但他倒是真的为你着想了,你以为一个整天舞刀弄枪的女战士会比宫中的仕女更会照顾人吗?”他说出了事实,她却拒绝接受。“你滚!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既然丢下我就不要再来装成很关心我的样子!”
  他看着她的眼里盈满了愧疚。“对不起。”
  “你闭嘴!我才不要听你道歉,你没那个资格!”
  他沉默,久久没有言语,而后转身退出了房间。
  彤云举着那张厚纸,自嘲地笑笑。“都丢下我走了,你们还真狠得下心……”
  第九章
  “砰!”木桩上传来一声撞击,厚重而且带着缥缈的回音。
  简走到木桩前弯腰捡起了那枚掉落在地上的镖,默默地走回刚才站立的位置,瞄准了前方。那是一整片错综复杂的木桩群,至少由二十多根或粗或细的木头柱子组成,简的目标是最前面正中间的那一根。
  “嘡!”撞击声比上一次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