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4-05-25 15:07      字数:4864
  什么,就这样简单,不不,黎君还是不敢胡乱答应,他对梁家家底几乎一无所知,有些戒心也是正常的。
  正思忖着该怎么回答,方才被支开的那人又一阵风似地回来了:“父亲,已经准备周全。”
  老人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席锐便有些尴尬,儿子在父亲面前毕竟是有些忌惮的。
  黎君在此时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于是提高了声音道:“席先生,我姓黎,名君,家住伦敦,收入稳定,做人品格端正,无不良嗜好。”
  那老人挑一挑眉,竟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把理查德交给你,我很放心。”
  席锐被晾在一边,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黎君朝着他淡淡笑:“我飞过大西洋来见你的父亲,自然是要提亲。”
  身旁的男人露出惊骇的神色,眼睛依旧张得圆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在上扬,
  “不不,反了,我早已向你父亲提过亲。”
  黎君颌首:“礼尚往来。”
  藤椅上的老人突然在此时站起来,身形还是较为高大的,席锐不自觉地微缩一下肩,啊,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他的父亲。
  黎君微笑地对上老人的目光,定而不乱,渐渐在对方眼里也找到一丝笑意,终于松了口气。
  老爷子对两人说:“留下来参加酒会吧,准备了上好的澳洲龙虾。”
  说罢拄着拐杖离开,黎君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种老式的威严的龙头拐杖。
  他轻轻道:“你父亲其实是个很明白的人。”
  席锐一屁股在那藤椅上坐下,抓抓头发,突然又笑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整个屋子里除了人,就这把藤椅和那拐杖有点中国风味,可这两样东西又偏偏是他最离不开的。”
  黎君不语,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拐杖落地一步步有力却掩盖不住苍老的声音。呵,这老人不是忘本,他很清楚若是让子孙们同时接受中西文化长大,会留下很大矛盾,就像那些初移民的华人,即背井离乡又无法融入新世界的感觉只能说是苦不堪言,万不得已只得两者之间割舍其一。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承受能力,这些年来他不阻拦也不鼓励,席锐终究靠自己的意愿和本事保留住了一点老祖宗的东西。
  黎君看见这个男人形象全无地瘫坐在藤椅里,似是有些苦恼地拨弄着胸前的衣扣,微蹙起的眉让他看起来带了点孩子气,然而瞥过来的眼神却依旧是犀利的:
  “黎,老头子他怎么说?”
  黎君将他父亲的话重复一遍,席锐不语,半晌长叹一声。
  “我早就想到他不会简简单单帮忙,恐怕报表交是交进去了,但又同时走漏风声给梁家,待海关方面开箱检查,就会发现梁家清白的很。”
  呵,凡是老狐狸,做事都相当圆滑,“两头不欠,一笔勾销。”
  席锐看着他:“而如今,他们说要收手,我们也只好收手,是不是?”
  “理由呢,他们收手的理由,”黎君微皱着眉,“你父亲会不会向他们施加压力?”
  “谁知道,”席锐揉着额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身不由己。”
  黎君反而微微笑了,像是释然一般:“这世道本来如此。”
  两人一直站在露台上到傍晚觉得有丝丝凉意才回屋。
  席锐站楼梯上往下微做张望,马上把头伸回来,“不行不行,酒会刚开始,大家都还清醒着,现在下去非被缠住不可,我们去别的地方。”
  黎君很是随和,并不反对,被拉着蹬蹬又上好几层楼梯,最后爬到阁楼里。
  席锐说:“来,来看看我的童年。”
  阁楼不大,并无灯光,阴暗且积满灰尘,却有一扇窗,外面看得见漫天落霞,像是象征自由的出口。
  黎君只是略微环视四周便明白这个地方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是儿童时代席锐的一方私地,此刻对方却愿意和他一起分享,不由得觉得有一丝感动,蹲下身查看堆积在角落里的那些纸箱。
  箱子里其实都是杂物,书,磁带,玩具;有一套注音版四大名著,书边已经泛毛,却还被小心翼翼放在箱底,看来很受主人很钟爱;又有一叠小小的连环画书,这次连黎君都觉得怀念,拿起翻看,哗,最最古老版本的山海经,连插画里的妖怪眼睛都是方的。
  席锐有些得意:“如何?这是我最最古老的一箱宝物。”
  黎君不语,一个个箱子看过去,发现书的内容逐渐加深,版本也更加新,到了后来玩具已经不见踪影,满箱的鲁迅老舍余秋雨,也有中文版国外名著,磁带也被替换成CD。
  黎君转头,看见身边男人盘腿坐在灰尘满布的地上的姿势,有些愣怔:他小时候是否也像这样独自坐在阁楼里,凭自己的毅力悄悄学着东方文化,累了抬起头,看看窗外的蓝天?
  席锐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轻轻道:“阁楼里原本有油灯,这窗户是后来父亲装上去的,说是为了视力着想,但我只是贪婪偶尔能见到的那些白鸽。”
  黎君向他微笑:“你父亲不是不爱你。”
  对方抬起头看他,也微笑:“我知道,我从未说过他不爱我,只是,我们依旧未能像你们一家一般亲密。”
  黎君不语,大家庭有大家庭的黑暗面,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在这样迷你社会里长大的孩子,只要心智不扭曲,就已经不该多做苛求。
  他走到那扇小窗下站着,仰望天空,半晌回头,突然发现对方已经站在他身后,不禁笑出来:“干什么?”
  席锐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踌躇片刻,说:“嗯,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
  黎君轻笑:“闭上眼睛,将后脚跟轻碰三下,愿望就会实现。”
  “嘿,”对方不满地紧抱住他的腰,“你听我说,这阁楼一直是我的私人空间,第一次带别人上来……”
  “哗,好久没听见这样的台词了,好怀念。”
  席锐气结,“喂!”
  黎君笑着挣脱他,转过身看进他的眼睛,眼神里三分温柔七分了然:“你想在你的私密空间里做些私密的事,对不对?”
  面前的男人居然难得地脸红了,摸摸鼻子,但也不扭捏,见黎君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地凑过去吻他。
  黎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夺回主动权,只是轻柔地回应着,一边扯下自己的领带,退两步,张开双手贴住墙壁,像是邀请一般打开身体。
  对方笑个不停:“咦,咦,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黎君挑眉看向他,“你有私密的地方可以胡作非为,我就没有么?”
  席锐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麻意,这句话听起来像威胁,又像是一个保证,让他难以自制,一路碎碎咬着黎君的脖颈,含糊地道:“我真是饮鸠止渴,飞蛾扑火,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黎君大笑:“错了,都错了。”
  席锐咕哝一声,贴上来吻住他,动作里渐渐加进掠夺霸占的意味,一只手压在他的皮带上,解了两下不得要领,索性加大力道往下扯,黎君却还算清醒,笑着躲:“不行,就这一条裤子,等一会儿穿什么去见客人。”
  “啊,客人,对,”席锐低低地笑,“没准他们会找到这儿来。”
  黎君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你好像很不介意。”
  “不,当然不介意,”对方贴着他脖颈上那排已经淡了下去的牙印轻轻道,“还可以给我省事,不用解释我们两个的关系,一幅图胜过千字。”
  黎君也不恼,只是低低地笑,将被褪到手肘处的西装衬衫尽数扔在地上,向后一靠,眼神坦然而露骨:“来。”
  两人并没有太过放肆,却也等到八点多才悄无声息地下楼混进宾客里。
  这场酒会正渐入佳境,满场的俊男美女,都是华裔,穿着高档的晚礼服,用英法德文轻言曼语,却又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看来也称不上社会名流。
  席锐从侍者手中拿了香槟酒,径自乐不可支:“……就像是仪式,哈,黎,我感觉你终于属于我了。”
  黎君微笑看他一眼,并不答话,远远地看见那盘澳洲龙虾,正要走过去,席锐又突然地拉住他,借着他回身的那一刻旋力吻上他的唇。
  黎君按例只是挑了挑眉,随即自然地回应那个吻,控制得恰到好处,待分开时两人都很清醒,悄望四周,已经有两三个人在驻足观望。
  席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
  那些亲戚都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脸上神色并无异常之处,但黎君却看见了,那双双眼睛里都透露出一种难以察觉的不屑。
  席锐扬扬嘴角,轻道:“不用理他们,来,给你介绍这儿的客人,医生,建筑师,原子物理专家,怎样,是不是很有品位?”语气里带着嘲讽。
  黎君但笑不语,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
  过一会儿,客厅中央围起一群人,两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作家在念自己的新作。
  只听得他抑扬顿挫道:“……我想,我是爱上他了,怎么办,何时发生的事,呵,居然想不起来,难道一觉醒来就陷入爱情?”
  一段念毕,旁边的人礼貌地轻轻鼓掌,又有人叫他的名字,黎君觉得耳熟,啊,原来是个颇有名气的作家。
  席锐却撇撇嘴,“不见得高明,要我是编辑,早就把这份稿件丢进垃圾桶。”
  “这是明星效应,”黎君将目光移回来,微笑,“国内有个很红的歌手姓周,有一次在歌曲里反串了一把京剧女声被评为‘惊艳’,但若半夜有人在KTV里效仿,估计会被骂成精神错乱。”
  两人咕咕笑在一起,悄悄离开。
  黎君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酒会,却也很快觉得闷不可言,不由得同情地多看了席锐两眼,后者马上接到讯息,扮个鬼脸:“去他的澳洲龙虾,我们去花园。”
  花园也是英式的,讲究的是对称,没有中式庭院的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看过去一目了然,两人远远就见到在中央喷水池边坐了一个人,时不时用手搅动着池水,像是要搅碎那倒映的月亮。
  “咦,”席锐轻轻道,“从没见过这样浪漫的客人。”
  他们并不想打扰,可那人的反应却异常灵敏,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
  三个人一打照面,同时愣了一愣,黎君脱口而出:“梁先生?”
  终章。尾声
  梁启生向他们点头:“晚上好。”
  这男人原本便一副儒生相,如今收敛起身上一股煞气,略带疲惫地向他们问好,倒透出一种落寞的气质,两人不禁又相视一眼。
  梁启生将手从水池里拿回来,移开身边两只酒杯,叹一口气,向他们示意:“坐。”
  天底下不会有比这个更加奇怪的场景了,几个星期前还剑拔弩张互相威胁勾心斗角,此时却坐在夜色下花园里水池旁,三个大男人。
  梁启生看席锐一眼,却对黎君说:“黎先生,想必你也猜到了,那些报表就算递进去也无济于事,下次海关开箱查货,我会早有准备,你说是不是?”
  两人皆不语,像是等着对方说下去,他便果真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为什么’,这世间所有事,不外于一个‘为什么’。”
  席锐轻轻说:“自寻烦恼的哲学家。”
  梁启生微微笑,并不恼,看他一眼,话却依旧是对着黎君说的:“黎先生,可否借步。”
  黎君也回以微笑,“不,不用,这件事上我们两人都有知情权。”
  梁启生直视着他,慢慢露出他所熟悉的那种阴沉神情,笑容也变得晦涩,轻轻说:“不,黎君,这件事其实只和你我有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针对席总裁的意思。”
  黎君微挑一挑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无数个念头在不停转动,是么,对方是针对他而来,但他们素昧平生,若不是当初他接下席锐公司的这个项目,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是什么理由使梁启生如此对他?
  然而对方接下来说了一句让他想不到的话,梁启生说:“你还记得叶凡吗?”
  黎君一愣:“梁先生认识我的朋友?”
  “是的,我认识他,也认识你,在你们认识我之前。”
  这句话像足绕口令,这次不仅是黎君,连席锐也觉得对方言语吞吐,大有蹊跷,两人都眯起眼睛。
  梁启生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你还不明白么,黎先生?我,你,叶凡,我们三人都被父母抛弃,流落到那个收容所里。”
  黎君耸然动容:“啊。”
  “其他小孩都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