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4-05-25 15:07      字数:4923
  “你看呢?”
  “我怎么能知道你的想法呢!”
  湘湘想了想,巧妙地回答了他:
  “要是我也分配到六七六厂来,你会要求从那儿调走吧?”
  “这是什么话呀!我还故意躲着你?”
  “会的,”湘湘自语说,“已经躲了这么长时间啦!”
  “不要说气话了,”赵大明看了看表,“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只能开门见山。湘湘,我先去,到那儿搞熟以后,想办法把你调去。不过那里是山沟沟啊!”
  “你能去的我就能去。”湘湘坚决地表示。
  “好,一言为定!”
  赵大明双手齐出,抓住湘湘的一只手,笨拙僵硬地揉搓着不愿放开。两对眼睛互相对望着,嘴里没有话了,把余下的话都转移到眼睛里继续交流。过了许久,赵大明才又开始说:
  “你今天怎么没有戴眼镜?”
  “干体力活儿,把眼镜摘了。”
  他掰开她的手,在手掌里摸了摸,又看了看,发现长了茧子。
  “影响弹琴吗?”
  “有影响又怎么样呢?难道能不干?妈妈是那个样子,还能靠她?”
  “哦!真的,妈妈呢?”
  “妈妈到北京去了。”
  “去干什么?”
  “去找爸爸的老战友,有封信要递给周总理去。”
  “是吗?”
  “你可不要对外人讲啊!这是大事。”
  “我知道了!”赵大明眼望着旁边说。
  “你知道什么?”
  “信是你爸爸亲笔写的,一个战士给你们送来的,那个战士叫杨春喜。”
  “对!你都知道?”
  “还是用我的钢笔写的。”
  “不知有没有用啊!”湘湘担心地说。
  “可惜!”赵大明惋惜道,“要是妈妈还没有走,我可以再给她一样东西带去。”
  “是什么呢?”
  赵大明放开湘湘的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叠材料来说:“这就是江醉章用阴谋诡计陷害你爸爸的全部情况。湘湘,你把它好好保存起来,一定不要丢失,不要漏嘴,知道吗?将来会有用的。”
  湘湘要打开来看,赵大明制止了。他说:
  “你待会儿看吧!我要走了,要去办复员手续,还要想办法找到陈政委,不知怎么去找他。急人哪!都要在这一天里办完。”
  “你叫陈小炮带你进去嘛!”
  “刚才我还碰上了陈小炮,可是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想到让她帮忙。”
  “她下午会到我这儿来。”
  “真的?”
  “她也要同我告别,下乡去,你知道吗?”
  “听她说了。”赵大明又看看表,焦急得皱起眉头,“湘湘,你跟她说说,要她晚上七点钟准时在他们家门口等我。我要走了,买好车票以后还会来的。”
  “你……”
  湘湘怎能舍得呢?可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难过地望着他。正当赵大明转身要走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狂笑声,邹燕站在光秃秃的荒岭上,对天长吁:“哈哈哈哈……!他造反有功,升官儿啦!哈哈哈哈……!我们范子愚是英雄!英雄!英——雄——!他不要我啦!哈哈哈……!我解放啦——!喂——!喂——!……”有几个文工团员从后面追来,把她拖住了。
  “看见了吗?”赵大明愤愤不平地说,“范子愚虽然不好,死了活该,那么邹燕呢?她也是疯了活该?湘湘,晚上睡觉要找一个伴儿。我走了,一分钟也不能留了。”
  彭湘湘赤着脚,站在台阶上,痴呆地远远望着……
  第四十一章 四面哀歌
  夜已漆黑,路灯不安地闪跳着。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走进陈政委的小院子。
  从楼上陈小盔的窗洞里飞出来一团白色的东西,落地发出破裂的响声,碎片飞到两个人影的跟前。
  男的是赵大明,女的是陈小炮。
  赵大明弯腰拾起白色的碎片,是一个石膏鼻子的鼻尖和鼻孔。
  “哥哥你发疯了!”陈小炮对着楼上喊了一声。
  他们不顾摔碎的石膏鼻子,急匆匆地上了楼梯。
  “小炮,我先在你房里呆着,把你爸爸请到这儿来,我要单独跟他说,不能有任何旁人。”赵大明小声地、急促地告诉陈小炮。小炮打开门,把赵大明让进里面去。
  她的房里是一片搬家前的景象,桌子上,柜子上,地板上,到处摆着塞得满满的旅行包,捆得紧紧的被包,拴了绳子的皮箱,装着各种鞋子、盒子、铁罐子的大网袋……
  陈小炮从哥哥门口走过,门敞开着,里面的陈小盔正在将油画布撕得嗤啦啦地响。
  “你干什么!哥哥?”
  “不搞了!不搞了!他妈的!去你的蛋!”
  又撕破一块。
  “你发什么疯啊?”
  “挨批判了!”
  “谁叫你搞这些鬼?才知道要挨批判?人家老早就批油啦!你还才知道,以为是好玩儿的,算了吧!跟我下乡去。”
  “你走,你走!你知道屁!”
  哐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陈小炮走进爸爸的办公室,立刻退了出来,因有人在与爸爸谈话,气氛正紧张着哩!
  “我跟那里说了一声,自己跑回来的。”方鲁涨红着脸,言语节奏很快。
  “你怎么这样做呢?”陈政委也没有好气。
  “那是个劳改农场,都是犯人,只有少数几个军人混在里面,这叫什么干校!老百姓一看就议论纷纷,说这些人都是犯了法的,有的说是犯了错误的,有的问我们为什么还穿着军衣,有的小孩子还往我们身上扔石头,高喊‘打死坏家伙!’政委,我是什么坏家伙?”
  “群众不了解情况,你们向他们解释嘛!”
  “人家信你的?那么多军人都不来,就你们几个人来了。”
  “‘五·七’干校是按毛主席的指示办的,刚开始,不完善,慢慢走上正轨嘛!”
  “政委,我根本就不想当干部,还进什么干校呢?请你批准我复员吧!我马上就走。”
  “你的事还没有了结。”
  “我有什么事?说我是反党集团的,拿出证据来嘛!”
  “你不要在我这里吵,我没有管你们的事。”
  “你为什么不管呢?”
  “我工作很多,管不来!”陈政委烦躁得大声喊叫,呼地站了起来。
  “政委,”方鲁毫不畏惧,“你不要发火,我过去常给你看病,总还有点不同一般的关系吧?当然,你能够同意我进来,这就是看得起我了。但是我进来干什么呢?我隔离反省那么长时间,连递一封信给你都递不到,今天有机会见到你了,我是要说一说的,说完了就把这一段历史忘记。你知道吗?现在我们这个大院里想走的人很多,有的愿意到地方上去支左,有的想调动工作,有的想复员,产生了一种很大的离心力,你感觉到了没有?大家都觉得我们现在是‘党不党,军不军,干不干,兵不兵,非组织活动最时兴。’”
  “你不要编些个顺口溜,又要犯错误的!”
  “这不是我编的,我没有这个才能。我们大院里谁都知道,就你不知道。还有呢!‘司令垮台,政委无能,奸臣当道,好人挨坑,快走快走!雷厉风行。’政委,我是要走了,才把这些话告诉你。”
  “谁批准你走了?”
  “我不管怎么样,干校是坚决不去了,这个地方也坚决不呆了。我是医生,搞业务的,在部队,在地方,到处都是看病。”
  “还要有点组织观念!”
  “现在没有组织观念的人多得很,你只敢对我们提出要求,敢去要求那些人吗?那些人可以在你的办公室拉屎,你不敢吭一声。这样也不行啊!政委,人心会跑光去的,你会成为他们手上的一个工具!”
  “你知道什么!问题不是那样简单,要有耐性!”
  “你的耐性太好啦!”
  “你出去!”
  “就是对我们这些人没有耐性。”
  政委气得猛一转身,空袖筒飘起来转了个半弧圈,噔噔往外走去。
  走廊里哐的一声,又有一只石膏手臂摔成了三截。
  “你在发什么疯?”陈政委满脸怒气站在儿子的门口。
  陈小盔举起一只石膏脚正要扔出去,见爸爸挡在门口,便收回来掼在床上。
  “看你搞得这屋里成什么样子了。”
  “爸爸!我不当这个兵了!”陈小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将一个油画颜料盒子坐扁了。
  “又出了什么鬼?”
  “挨批判了!”
  “为什么挨批判?”
  “为了画画儿。”
  “你方向不对嘛!”
  “什么不对?”陈小盔拿起上午画的那张写生画,亮在爸爸面前,“就是这个,写生的,回来碰上了江主任,他要我给他看,我就给他看了,他问我是画的什么地方,我说是彭湘湘他们住的房子。江主任一听就恼火了,当着我们部长的面发了一通脾气,说我感情不健康,说我专门对社会主义的阴暗面感兴趣,说我不该画油毛毡棚子,也不该画洗衣裳的女人。还说什么思想倾向非常危险,要他们跟我作坚决斗争。下午美术组开会,专门批判我。我受不了!我有什么错?我不在这儿干了!”
  “你本来就不对嘛!”
  “我不对在哪里?”
  “你看人家那个《毛主席去安源》,你怎么不画那样的呢?”
  “我就不爱学那个!”
  “胡说八道!”政委大吼了一声,“你这个糊涂虫啊!你会完蛋!只晓得画,画,画,一点也不问政治,狂妄自大,批评教育不接受,你总有一天会成反革命的。”
  方鲁匆匆从办公室里出来,擦过政委身边时行了一个礼说:“政委,我走了,再不会来给你看病了。我的复员报告放在你办公桌上。”说完就走,很快地下楼。
  陈政委望着他背影离开,脸色很难看,想说点什么又来不及,最后只表示极端不满地瞪了一眼,仍扭过头来教训儿子。“大家对你的批评帮助是对的,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要是成了反革命,不管你是谁……”
  “我不在这里干不行吗?”
  “又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我要读书,学校要上课了。”
  “屁也不懂,你真是屁也不懂,你这个小子啊!不得了!以为地方上好些,你画这些鬼家伙,一样受批判。这山望那山高,还没有穿几天军装就胡闹!你呀!你呀……!”
  陈小炮走来拽住爸爸的手说:“爸爸,赵大明在我那儿等了很久了,他有重要大事向您报告,您来吧!”
  “你这个小子啊!”陈政委一面被女儿拖着走,一面扭头还在骂,“你给我下连当兵去,当他一年两年再回来,不改造一下你还得了啊!”
  还没有走进陈小炮的房间,正遇上徐秘书急匆匆从楼下跑上来。
  “怎么样?”政委问。
  “死了。”
  “唉!”气得不行的陈政委又挨了一击。
  “情况了解了吗?”
  “了解了一些。”
  “去给我讲讲。”
  他没有进小炮的房间,转身领着徐秘书走回办公室去了。徐秘书倒了一杯冷开水,几口喝完,抹抹嘴说:
  “腿断了,肋骨断了三根,有一根扎进肺里去了,大量内出血,想尽一切办法抢救,连地方医院的权威外科医生都请来了,没有办法。”
  “临死前讲什么话没有?”
  “只在刚进医院的时候张了几下口,没有说出声来。这是门诊部的医生说的。”
  “有什么遗书吗?”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留。”
  “你讲吧!还有些什么情况?”陈政委坐下来,准备细听。
  “我找了一些人像闲扯似的粗粗了解了一下。看起来文工团气氛很紧张,一般人都不敢随便说话,问起来也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对于范子愚的死,没有一个人直接讲一句同情话,而实际上,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来,同情的不少。有的人过去是与范子愚不和的,人一死,也能够反映情况了。联合宣传队里头有的工人和战士似乎有话不敢说,都是统一的口径,不过,从说话的语气、态度这些方面也看得出一些问题来。”
  “你没有当着他们谈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当然没有。”
  “好,讲吧!”
  “我从了解中发现有几个问题值得注意。第一,宣传队一去,开了一个大会,会上张部长做了个报告,耸人听闻,好像保卫部掌握了很多现成材料似的,当场就把范子愚抓起来,但是抓进去一个多月,范子愚的罪行全部是由他自?